“阿雪……”鍾離雲揉了揉惺忪的眼, 喚了一聲,卻見她竟就這麼靠在牀邊睡了一宿。
昨天晚上討論了半宿,也沒有個所以然來, 關於五行, 首先想到的是《尚書·洪範》中記:水曰潤下, 火曰炎上, 木曰曲直, 金曰從革,土爰稼穡。安陵雪如是解釋道。
“然後呢?”這些,鍾離雲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五行的特性又是指向何處呢?
“然後、然後……然後我們就去有這些屬性的地方去看看吧?!卑擦暄┭凵穸汩W,閃爍其詞, 鍾離雲便知她也不知道了。只是她也不戳穿, 看她怎麼圓下去, 真是會說大話。
誰知她又突然靈光一現,眼睛裡閃著光, 拿著那張紙振振有詞道:“你看,這是地圖,也就是說,肯定是去有五行在的地方,東西也自然在那?!?
聽上去挺有道理的, 但也只是聽上去而已。
算起來, 鍾離雲在這裡也生活了十年了, 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過, 山上, 河間,田裡, 竹林,哪棵樹下埋了幾壇酒她都知道,若非說是有著五行元素的地方……她想了一圈,也是搖了搖頭,況且,陶像這種東西,必然放在乾燥而又安全的地方,總不會埋在哪棵樹下的了。
鍾離雲與她說了,誰知她就偏要犟,非說什麼“一定有什麼地方是你不知道的”這種話,阿雪死心眼這一點她也是知道的,以前每次偷東西被她發現了都要追到你氣喘吁吁才肯罷休,一點不讓人鬆口氣。該說這一點好還是不好呢?不過要不是她死心眼,不然也不會追到這裡來了。
但是這裡也算是她家裡,總不會不比她熟悉。鍾離雲這回也不相讓了,與她吵了半宿。
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怎麼就睡了過去。
鍾離雲晃了晃腦袋,感覺清醒了點,看她靠在牀邊睡得還熟,便沒叫醒她。
昨天晚上睡得遲,離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她的腳傷也還沒好,該多休息休息。鍾離雲瞧她一眼,起身去打水。
給自己收拾好了,鍾離雲又大了一盆水回了屋內,見到她已經睜了眼,看著自己的腳不知道在想什麼。
“幹嘛呢,起不起?今日無事,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辨R離雲走到牀邊,開始整理牀鋪,昨晚和衣而眠,牀上都亂糟糟的。
安陵雪突然抓住了她的袖擺,有些晃神,“你去哪了?”
“嗯?”鍾離雲瞥她一眼,見她眼中無神,呆呆地看著她,一下怔住了。
一定是醒來沒見到人,讓她擔心了。
實在是不應該,自己答應了要好好陪她的。鍾離雲坐下來,握著她的手,“我去梳洗了,順便給你打了水,別擔心?!?
“嗯。”
看她點了點頭,鍾離雲沒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真的是,難得見到這麼乖巧的縣尉大人。
“我要起了。”安陵雪脖子一揚,頂著她的掌心,蹭的一下就溜了出去。
嗯,行動如風,鍾離雲想,她腳上的傷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不止是腳傷沒事了,等她梳洗完畢,昨天晚上的精神頭也回來了。安陵雪拿著那張地圖在她面前揚了揚,笑著道:“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去哪?。俊痹觞N洗了個臉思維跳躍的這麼大。
安陵雪笑得自豪,“昨天你睡著了之後,我又好好想了想,不論怎麼說,村長既然要你找,那必然是在某個地方,我們出去逛逛,順便找找有什麼地方是和五行有關係的,應該能發現什麼線索。”
鍾離雲看著她,興致缺缺,她覺得,還是直接找村長老頭逼問一下比較快。
“你怎麼這麼懶,”安陵雪一把拉起她,“陪我出去不好麼?”
好吧,如果是陪她,那她就勉強挪動一下。
但是,說是讓她陪的來著,結果這個人現在和別人聊的正歡!
鍾離雲盯著前面並肩的兩人,看她們的距離越靠越近,終於忍不了了,強行插了進去,“在說什麼哪,讓我也聽聽?”
兩人皆停了聲音,看她一眼,然後……繼續說話。
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
鍾離雲氣結,這算怎麼回事?說來說去,還是不該答應阿雪出門。
再說剛纔,鍾離雲被阿雪拖著,剛開了門,就見到一妙齡少女立於門前做敲門狀,見門已開,便收了手,笑著道了聲早上好。
到這裡,鍾離雲還是挺滿意的,只是那對長長的睫毛對自己眨了眨,她還來不及回笑,便被阿雪擋了視線。然後,她就在一旁木木地立著,聽她二人從昨晚的烤魚聊到今早的天氣,最後少女歡暢道:“你們要去找那個啊,那我和你們一起吧?!?
鍾離雲直起了身,理了理衣袖,她知道,接下來阿雪該禮貌地笑笑拒絕她,然後她們二人就該正式出門了。
阿雪笑是笑了,而且笑得開懷,“好啊,那我們一起走吧?!?
鍾離雲準備伸出去牽她的手硬生生停了下來,頓在半空有些尷尬,“啥?”
安陵雪瞥她一眼,“你不是說這裡都沒有那樣的地方嘛,那我想換個人應該想的不一樣吧。”說罷,還鼓勵性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轉頭就投入了哪些地方好玩的談話中。
等等、等等,先前不是說陪她的麼?所以三個人也行麼?哦不,準確地說是沒她也行。
自從出門,阿雪就沒看她一眼。
鍾離雲心裡譴責了她幾回,抓到機會強硬地插在兩人中間,即使她們因此變成了隔空談話,而她覺得十分尷尬,但她也不想讓這兩個人靠得那麼近。
說起來,昨天晚上,阿雪和她抱在一起,她還沒有算賬呢?哼哼,鍾離雲掀開心裡的小本本,在《論阿雪的過失》上又記了一筆。
先記著,等她找到機會,要一起討回來。
不論她心裡怎麼想,三人還是走出了村東,到了村子中心的圓臺上。若是找地方,自然是要確定一箇中心點,然後向四周擴展開去。
這裡還殘留著昨天晚上留下的篝火,只是都熄得差不多了,留下黑乎乎的木頭渣子,和一點點青煙。與此相應的,空氣中還有燒烤的味道,聞起來,有點香。
要不說五感都是互通的呢,剛聞到味道,鍾離雲就感覺看到一條烤魚在面前,口中自動出現烤魚外酥裡嫩的口感,通到肚子裡,就變成了……
“咕嚕?!?
鍾離雲向左右各看了一眼,見她們都盯著自己,這才紅了臉強硬解釋道:“不是我,是、是……”
安陵雪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握著她的手捏了捏,“餓了?”
她的話裡關切,眸色溫柔,鍾離雲便認輸了,點了點頭,“嗯。”說罷又補了一句,“我昨天晚上也沒吃,都怪你?!?
安陵雪好笑道:“怎麼怪上我了?”
“還不是你和別人摟摟抱抱,完了又和我吵,我被你氣飽了,才連飯都忘了吃。”鍾離雲一條一條數落,很有道理的樣子。
安陵雪有意與她扯皮,好整以暇地同她理論,“那不是說氣飽了麼?怎麼現在又餓了?”
“因爲某個人太可愛了,我不生氣了唄。”鍾離雲說得坦蕩,然後靜靜地看她的反應。
果然,安陵雪先是臉一紅,然後瞪了她一眼,最後逞兇道:“不是說餓了麼?走,吃飯去。”
看,阿雪就是這麼溫柔,就算是自己故意惹她,她也一定會關心自己。雖然……裝作很兇的樣子就是了。
那阿雪的底線究竟在哪裡呢?如果自己最後還是辜負了她,也同樣會被她溫柔地原諒麼?
應該……不會吧。
*
肚子飽了,人也就精神了。而飯這種東西,總是餓的時候最好吃,若不是阿雪攔著她,她感覺自己還能再幹掉倆饅頭。
“貪多嚼不爛。”阿雪一本正經地撤掉了她面前的食盤。
這個成語是這麼用的麼?當然不是。看看,阿雪肯定是沒好好讀書了,寫字倒筆畫也就罷了,話說錯了可是要鬧笑話的。鍾離雲準備拿回自己的食盤,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這個成語這麼用是錯的。
她正準備起身,就感覺自己的肚皮往下一墜,嚇得她立馬又坐下了,難道要長胖了?她的輕功好,與體態輕盈是很有關係的,若是胖了,輕功肯定就飛不起來了。
所謂靈活的胖子,都是假的。
剛一坐下,就見對面的少女就對她眨了眨眼,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和你不熟,再見。鍾離雲瞥過了眼,去找阿雪的身影。同時心裡打起了小算盤,這個少女她還是知道的,以前見過幾面。只是鍾離雲剛到這裡的時候,和誰都不熟,整天和師父在一起搗藥煮藥,也和外人沒什麼來往。後來熟悉這裡了之後,又要出山在外面跑,鮮少又時間居住在這裡,所以說,這位少女與她頂多算是面熟之交,知道她是哪裡人而已。
而且經過昨晚,鍾離雲直覺不喜此人,總感覺她很虛僞,一點也不真實,而且眼神裡透著別有算計的心思。
鍾離雲面色凜然,眼神威脅了她一番,其他都無所謂,只要她不會傷害到阿雪就好。
誰知這人全然似沒看見一樣,轉頭對阿雪道:“我們走吧,關於那個五行,我感覺有點眉目了。”
說是有點眉目,鍾離雲還以爲她是謙虛的說辭,已經找到那個地方了呢。說起來,敢這麼說,應該至少明白了七八分吧。
誰知這人只道:“我覺得如果找不到五行的元素,那就到各自元素最強的地方去,想來應該有所發現?!?
鍾離雲心裡撇了撇嘴,這個“我覺得”“想來”“應該”這樣的話,模糊不清的字眼,想來只是瞎猜而已吧。
嗯?她也用了“想來”?難道說她也是在瞎猜?
話說回來,“難道”這種詞應該也是……
啊——算了算了,再這樣下去要沒完沒了。鍾離雲清了清腦中的心思,其實她之所以有閒工夫想這些無聊的有的沒的,還是因爲前面兩個人實在是聊得歡,而她實在是插不進去。
無奈之下,她只好在腦中作這種無趣的文字遊戲。
但是呢,鍾離雲擡頭看著走在前面的人,不知道是說到什麼了,阿雪笑得格外暢快。想到這些天來,她離開她的身邊,阿雪應該也是壓抑了很久了,那麼,不管怎樣,不管是誰,只要能讓她開心就好。
鍾離雲嘴角的弧度不自覺上揚,像是有感應似的,阿雪也終於轉過來對她笑了,眼裡還含著興奮的淚水。
“阿雲,她說你十歲的時候還會被打屁股誒?!?
“……”鍾離雲笑意停在臉上,然後凝固,然後扭曲,最後崩壞,“沒有的事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