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戲臺, 迎著一段水面,過了一座石拱橋,再前面, 便是半邊楊柳的長長堤岸, 風吹過, 柳枝搖曳, 平生旖旎, 混入水氣的岸風吹進鼻腔,刺激而又舒意。
風極具靈性,給人以暢懷而瀟灑隨性, 有時卻也看不懂形勢,變得不合時宜起來。鍾離雲不厭其煩地理好自己的被吹亂的長髮, 又壓下安陵雪被揚起的衣襬, 擡頭見趙煦還要往前走, 便不依了。
“有什麼話就在這說罷。”鍾離雲停下腳步,對著前方引路的趙煦說道, 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安陵雪,對著那眼睛道:“有什麼舊情,也就在這敘吧。”
安陵雪緊抿著脣,纔沒讓自己笑出來,只因鍾離雲認真又彆扭的神情實在有趣, 三分嗔三分怨又有三分發作不得, 還有一分小霸道順著楊柳風吹進了安陵雪心裡, 表現在臉上就是, 盪漾的很。
趙煦轉過身來, 看兩人這分情狀,心裡透亮, 略施一禮笑道:“也好。先謝過兩位援手之恩。”
鍾離雲拱了拱手,道了聲不必,便往旁邊撤了半步,把說話位置讓給安陵雪。
安陵雪便順了她的意,與趙煦道:“先前之事不過舉手之勞,趙公子不必掛懷。不知,公子引我二人來此,到底有何話說?”說罷,又看了鍾離雲一眼,笑道:“與我二人同行的朋友現在還在河道上,怕是不便久留。”
簡而言之,有話快說。安陵雪發現鍾離雲面上顯出微微笑意,心中好笑搖頭。
趙煦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又頗遺憾道:“是在下唐突了,本想著舊友重聚,還可以喝上一杯,現下既然二位有事,且先去罷。”
誒?安陵雪疑惑,真的沒什麼話要說?那幹嘛把她們兩個叫出來,剛纔直接分開不就好了?
趙煦又道:“只有一事,剛纔姑娘扔下去的,乃是臨水縣歐陽家的小公子,叫做歐陽零,因此事,兩位怕是與歐陽家接上樑子了,若是沒有要緊事,還是速速離開臨水吧。”
安陵雪卻來了興趣,“這個歐陽家,很厲害麼?”
趙煦點了點手中的摺扇,望著前方的碧綠的河水,道:“想必兩位都知道,江南水運的大頭是陽家,剩餘部分則都是歐陽家掌握,而歐陽家發跡於臨水,因此,在臨水縣,歐陽一氏便是地頭蛇一般的存在,不好招惹。”
“哦。”安陵雪揚了揚頭,卻並不多在意,“那這歐陽家與陽家,必是同行相輕,不對頭了咯?”
“確實如此。”趙煦皺了皺眉,“陽家論財力資本自然高過歐陽,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在臨水,陽家也不會輕易動他。”
“這樣啊……”安陵雪沉吟,小聲嘀咕道:“那還真是不打不相識。”
趙煦沒有聽見,迎著風輕聲說道:“不過,有人說是陽家是歐陽家的分支,歐陽纔是本家,也不知是不是這樣……”
安陵雪還在心裡盤算自己的想法,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時間,兩人皆靜默下來。鍾離雲上前碰了碰她,道:“阿雪,容容和楚言該著急了。”
安陵雪一下反應過來,忙收了心思,向趙煦辭別,“趙公子,我們的朋友還在等我們,先請告辭。”
趙煦回禮,“二位姑娘請便,來日有機會還要喝上一杯。”最後看著隱有不耐的鐘離雲,笑道:“在下身無長物,便祝二位長長久久,謹以爲賀。”
當初關於鍾離雲的事,安陵雪還與他傾訴過,再相逢時想起這事,安陵雪只覺世事難料,當時還是剛剛明白自己心意時,未來之事一概不可知,不過轉眼數月,她們的感情已愈日彌堅,再不是當初迷茫的樣子了。
不過被別人祝福什麼的,還是第一次,尤其還是不相干的“其他人”,安陵雪還有點不好意思。
鍾離雲沒想那麼多,道了聲謝,便牽著安陵雪走了。
途中,鍾離雲問道:“所以,趙煦他特意把我們叫出去幹什麼,只是爲了提醒我們小心那個歐陽零?”
這個,安陵雪也考慮了一番,回程時又見那名唱戲的姑娘,方纔恍然。
“我猜,他故意那樣說的,是爲了避開這姑娘的心意。”
她一說,鍾離雲便明白了,英雄救美,然後芳心暗許什麼的,再正常不過了。只是她不以爲然,道:“說不定是他自作多情呢,人家或許沒那個心思的。”
“誰知道呢。”安陵雪笑了笑。她知道鍾離雲還是對趙煦有偏見的,也不與她爭論,隨她好了。只是有件事倒是可以說明一下,讓這人徹底放心。
“我說,你就別擔心了,趙煦他,有喜歡的人的。”
不多時,兩人便回到了船上,容容還在船艙裡照顧楚言,甚至不知道她們兩個曾出去一趟,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安陵雪見楚言已經睡下,便也不打擾她們,回到了船頭看風景。
“你說趙煦有喜歡的人,是他告訴你的?他喜歡的人又是誰?”鍾離雲與她靠著船舷坐下,隨口問道。
其實鍾離雲本就不在意趙煦,阿雪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她只將趙煦看作一般朋友罷了。而鍾離雲自己,只不過是習慣性地保護阿雪,或者是追尋她的腳步,這纔對趙煦格外上心了些。
安陵雪卻笑著打趣道:“怎麼?你什麼時候這麼八卦了呀?”
“想知道而已。”
“那我就不告訴你呢?”
安陵雪說完,鍾離雲默了一會,然後面色平淡地摸上了她的腰,握在掌心拿捏,“說麼?”
畢竟天高水遠,空曠寂寥,安陵雪紅了臉,但還不認輸,“不。”
“哦。”鍾離雲點了點頭,湊到她耳邊,“你確定?”
“……”臉紅成一片,安陵雪偏頭推開了她,“好了,不是不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個男人。”
原來如此,難怪那個姓趙的之前能說出祝福的話來。想明白了這一層,鍾離雲點頭示意明白了,放開了安陵雪。
“誒?”
安陵雪不解的望著她,口中輕輕疑了一聲。
鍾離雲回望,眨了眨眼,不同的眸色裡同樣印著不解。
“……算了。”
長久沒有得到迴應,安陵雪放棄地說道。
她以爲,按照鍾離雲的性子,即使她說明了原因,鍾離雲也不會放開她,或者……親她一下什麼的……但是!她可沒有期待,一點都沒有的!
可是轉念又想到,或許,她該主動一點的?由誰開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嘛。
她纔沒有期待什麼的!更何況……現在已經錯過了時機,氣氛也被水面上的風吹散了。
安陵雪轉身,眺望遠方,船身緩緩向前遠去,破開一層層碧水,迎來一陣陣清風。安陵雪揉了揉臉,嘆了口氣,這討厭的風,還是一樣的沒有情趣。
“在想什麼呢?”輕柔的體溫在身後,溫熱的聲音在耳邊,還有幽香的心跳縈繞在身體裡。安陵雪咬了咬牙,答道:
“我纔沒有想著和你在江南溫柔的水上來一次又甜又軟可以作爲以後回憶的親吻,沒有!”
安陵雪發泄似的喊道,說出去的話又都順著風砸了回來,安陵雪覺得鼻子裡一陣酸,只聽見後面一聲細細的輕嘆碎在了風裡。
“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想的啊……作爲以後的回憶……”
呼吸的間歇裡,安陵雪這才覺得真正到了江南,因爲你看——
江南的水,溫婉,江南的風,和而暖,至於江南的吻,則是又甜又軟。
這裡一定是個好地方,也一定會發生更多的好事吧。
*
不過半日,船隻便停靠到了碼頭,交付給船家銀子時,安陵雪一直不敢擡頭看,先前一直放縱,怎麼就沒想到船上還有其他人在呢?楚言睡著了也就罷了,容容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但那死魚眼一樣看過來的眼神,讓安陵雪瑟瑟發抖。
而且船上還有一個掌舵的船家啊,希望老爺子耳朵不太靈光,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但轉念又想,這樣想人家不太好,把安陵雪糾結了個半死。
最後,還是鍾離雲說多給那船家一些銀錢,這事才作了罷。
下了船,已經不搖晃了,楚言卻還是懨懨的,一行人便先找到一處客棧住下,把楚言安頓了下來,接著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目前已經到了臨水縣,下一步,便是要想辦法找到燈的所在。琉璃燈,安陵雪不瞭解,便來問鍾離雲,按照她的習慣,應當是將這一切都打聽妥當了的。
鍾離雲卻說她也不知。
安陵雪驚訝,鍾離雲必然是事前做過一番功夫的,但她也說不知,那便是這東西被保護的極好了,一點消息都沒透露出來。
可這不太合情理。
從先前那個人命鍾離雲取得的四件東西來看,都不是什麼稀罕物事,唯一的關聯便是它們都是張果的所有物,但是價值都不高,甚至有些事廉價而低賤的。其中最神秘的,應當是自皇陵中帶出的黑曜石,但即使是皇陵,鍾離雲都有辦法弄到地圖,沒道理這次的琉璃燈,或者說陽家,怎麼也不會比皇陵更難探究纔是。
“按照我現在能掌握的情報來看,琉璃燈肯定在陽家,具體位置尚不明確,不過極大可能是在陽家當家老爺子書房的密室裡。”鍾離雲又重新整理了手上的一張張情報信紙,總結道。
“這樣啊……”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也算是相當不錯了。說實話,安陵雪是有一些好奇的,能打探到那麼多,這些信紙的背後,一定是一個強大的情報系統,而這個系統,應當就是雲水間內那些剩下的大部分人的工作。
不過,安陵雪雖好奇,卻並不打算去問。一來,鍾離雲若是覺得有必要的,必然會告訴她。二來,到底官盜有別,雖然現在因爲她和鍾離雲的關係,兩方暫時達成了合作,可安陵雪還是本能地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說到底,她在意的,只有鍾離雲這麼一個人罷了。
“所以,”鍾離雲收拾完,放下了手中的信紙,看著安陵雪道:“我覺得,有必要親自去陽府看一看。”
“唔……”安陵雪蹙了蹙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但是,如果探到了琉璃燈的所在,鍾離雲會不順手把燈拿走嗎?如果最後還是要用偷的手段,那她來的意義何在?
偷,是絕對不行的。但是如果安陵雪這麼問,豈不是不相信鍾離雲?安陵雪還記得當初,在剛抓到鍾離雲的時候,她曾經以她的盜竊行爲譏諷過她,當時她十分生氣,也十分委屈,那副樣子她記到現在,自然有些話不能隨意問出口。
但是鍾離雲最瞭解她不過了,見她欲言又止,又結合前言,鍾離雲便輕易地猜到了她的想法。
該說是溫柔還是蠢笨呢?鍾離雲是越發拿她沒辦法了。
一個手刀,輕飄飄地落在她的額上,撥亂了幾根秀髮,鍾離雲笑道:“別想太多,我只是爲了保險起見去看看而已,你忘了?我答應你的,不會去偷的。”
鍾離雲雖然看穿了她的想法,但安陵雪是絕對不會承認的。聽她哼哼兩聲,仰起脖子道:“你記得就好!”
“那,琉璃燈到底怎麼辦?你有什麼主意?”鍾離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