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清脆聲響,蕭潛擲碎了手中的茶盞。
也許是知道這場結(jié)盟的談判算是徹底沒戲了,他沉著臉起身奪過禁衛(wèi)軍的佩劍,與涌進(jìn)來的其他士兵廝殺在一處。
蕭寶鏡一手攥著挎包,一手攥著月娘的袖角,急切地張望殿中打鬥。
蕭潛看起來溫厚敦實(shí),沒想到還挺能打的!
難怪在忘園的時候,他敢一個人單挑紅嫁衣!
一個禁衛(wèi)軍狼狽地倒飛過來,撞翻了她面前的食案。
蕭寶鏡連忙撿起掉落在地的寶劍,緊張地橫在自己面前。
她提醒道:“蕭大哥,擒賊先擒王!”
縱然蕭潛能打,但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裡是顧宋的地盤,時間拖久了只會對他們不利,還是得抓住顧枕樑,用他來威脅顧宋的軍隊(duì),放他們返回南唐。
蕭潛會意,凌厲的劍光掃開擋在面前的幾個禁衛(wèi)軍,三兩步衝上御階,卻見顧枕樑面前突然涌出幾十個身披重鎧手持盾牌的護(hù)衛(wèi),將他緊緊護(hù)在身後!
“嘻嘻!”顧枕樑得意地探出一顆腦袋,額前的六根旒珠帝冕簌簌亂晃,吃完豬肉沒來得及擦的嘴脣翻動著油光,“你來打朕呀,來打朕呀!打不著吧?嘻嘻!”
蕭寶鏡看得咬牙切齒。
這人可真欠揍呀!
“朕現(xiàn)在,可是這個!”
顧枕樑高高舉起一隻拳頭,慢慢豎起一隻大拇指。
他坐在滿殿最高的龍椅上,手也舉得很高,殿中衆(zhòng)人都能清楚地看見他那隻大拇指——
蕭寶鏡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原來是殘缺,他少了一根大拇指,現(xiàn)在的大拇指是用金子雕刻成的,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牢牢鑲嵌在他的手掌上。
大拇指金光閃閃,在最高處折射出金燦燦的光,幾乎能晃花人的眼!
顧枕樑威風(fēng)凜凜:“朕是皇帝,是老大,而你們——”
他慢慢倒轉(zhuǎn)拳頭。
大拇指朝下。
他滿面春風(fēng):“你們都是這個!”
蕭寶鏡:這個男人真賤啊!
她是真想弄死這個人!
眼見周圍又涌出一批弓箭手,蕭寶鏡知曉憑她和蕭潛恐怕是很難逃出去了。
她只得望向商病酒。
大妖幻化成的少年,依舊揣著手,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態(tài)。
箭如雨下。
蕭潛將長劍舞得宛如銀白梨花,卻緊咬牙關(guān)不肯逃跑:“顧枕樑,你以爲(wèi)朕死在這裡,你就能統(tǒng)一兩個王朝,就能從此高枕無憂嗎?!什麼皇帝,什麼老大,兩個王朝本是一體,南唐若是保不住,只怕你顧宋也得陪葬!”
一支羽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悶哼一聲,額頭冷汗浸溼了鬢髮。
蕭寶鏡握著長劍,一瞬間宛如張飛附身,勇猛地衝上前去:“狗日的顧枕樑!蕭大哥,我來幫你!”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從背後砍傷一個禁衛(wèi)軍,眼見即將被另一個禁衛(wèi)軍捅腰子,跪坐在殿側(cè)的少年突然撥動指尖。
紅絲線若隱若現(xiàn)。
牽引著蕭寶鏡轉(zhuǎn)身折腰,回首時一劍洞穿禁衛(wèi)軍的心臟!
沒有花裡胡哨的招式。
蕭寶鏡劍如游龍,一招一式兇悍利落。
血珠將少女潔白的衣裙染成深紅,像是清凌凌的水面上開出一朵朵桃花。
青絲柔順地垂落在腰後。
她側(cè)身避開一支呼嘯而來的羽箭,用餘光複雜地瞥了一眼商病酒。
少年跪坐的姿態(tài)慵懶隨意,鋒利的指尖慢條斯理地?fù)軇蛹t絲線,宛如樂師彈奏最愛的樂章,而她踩著他的曲調(diào)攻訐殺伐,彷彿是在踩著刀刃起舞。
“小心!”
蕭潛厲聲。
一把長刀攜裹著殺意撲面而來!
蕭寶鏡往後仰倒,被紅絲線操控的細(xì)腰柔韌卻又有力。
長刀緊貼著她的鼻尖掠過。
蕭寶鏡以常人難以做到的姿勢一躍而起,旋身削下了那個禁衛(wèi)軍的頭顱!
身體的紅絲線寸寸斷裂。
她不堪重負(fù)地跌倒在地,幾乎撞翻了商病酒面前的食案。
手中的長劍滑落出去,她下意識攥住商病酒的衣袖:“賣貨郎!”
顧枕樑說賣貨郎中毒了,可她瞧著他一點(diǎn)兒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他那麼厲害,連龍脈和文運(yùn)都可以吞噬,他怎麼可能會被小小的軟骨散打敗呢?
商病酒輕撫少女的青絲:“向我祝禱?!?
蕭寶鏡一怔:“如何……祝禱?”
蒼青色的道袍和梨花白的裙裾,層層迭迭地互相交覆,彷彿永生永世糾纏不休。
商病酒身姿高大,慢慢低首,幾縷如墨亂髮垂落在蕭寶鏡的臉上。
四目相對,狐貍眼清潤昳麗,邪肆深情。
他一字一頓:“祝禱神明,祈福消災(zāi)?!?
蕭寶鏡仰著頭看他。
少年身穿交領(lǐng)道袍,姿態(tài)矜貴而又憐憫,與極樂廟裡那尊破碎坍塌的神像幾近重迭。
蕭寶鏡腦海中驀然浮現(xiàn)出蕭潛從前在蓉城的極樂廟裡說過的話:
——聽聞這些東西是那櫻桃樹精供奉的。只是邪神早在前朝時就已遁入妖鬼長城以北的虛無之地,不知她爲(wèi)何還要向他祈求?所求之物,又是什麼?
賣貨郎……
他是幻化出無數(shù)分身的大妖,是前朝在極樂廟裡供奉的邪神……
世人大抵都是肉骨凡胎,無力抵抗天災(zāi)人禍。
絕望之際,他們寄希望於神明,渴求通過向神明供奉祝禱的方式,於絕境中得到一線生機(jī)。
哪怕那所謂的神明,根本只是妖界的邪神。
殿中廝殺聲此起彼伏。
蕭潛以一敵百,劍如長虹。
顧枕樑躲在無數(shù)厚重的盾牌後面探頭探腦,不時發(fā)出一聲貪婪怪笑。
他的髮妻就躺在殿側(cè),白髮枯骨,時時刻刻都在被他竊取壽命。
溫?zé)岬难闉R到了蕭寶鏡的臉上。
她凝視正上方商病酒那雙琥珀色的狐貍眼,良久,輕聲道:“邪神可以聽見我的聲音嗎?”
商病酒視線下移,落在她嫣紅飽滿的脣瓣上。
細(xì)密纖長的睫毛倒映在他的眼瞳裡,密密匝匝根根分明,像是藏在琥珀色深海里那些難以言明的情慾。
他彎起紅脣:“邪神一直在傾聽你的聲音?!?
蕭寶鏡仰著臉,凝視少年媚骨清姿的臉。
良久,她閉上眼,睫毛輕顫,緩緩吻了吻他的薄脣。
“邪神滿意我的供奉嗎?”
少女輕聲,帶著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