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點點頭：“是呀。”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陳越崢鬆了口氣，溫和道：“我也報考了那邊的大學，以後寒暑假咱們可以一起。對了，咱們班後天要在景和園辦同學聚會，你會來吧？”
少年的臉上是質樸和真誠。
“應該會去吧……”
蕭寶鏡含混回答著，很快找了個由頭離開了圖書館。
陳越崢喜歡她。
早在高一開學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當時她以好好讀書爲由，私底下拒絕了陳越崢。
陳越崢的媽媽也很喜歡她，每次來孤兒院捐書的時候，她都會塞給她一大包零食和新衣裳，笑瞇瞇地叮囑她有空多去家裡吃飯，叫陳越崢幫她補課。
班上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高考結束以後，她會和陳越崢在一起。
蕭寶鏡站在空調的風口下。
冷風吹的她頭腦異常清晰。
她當然知道和陳越崢在一起，意味著平穩順遂有人託底，她當然知道留在這個世界，意味著她可以按部就班地生活，再也不會莫名其妙捲進某個精怪的領域，被迫踏上某場未知的冒險。
她可以擁有青春快樂的大學生活，像她高考完計劃的那樣，去跑龍套兼職演戲，去自媒體發佈唱崑曲的視頻，去孤兒院做義工。
這個世界科技發達，她不必擔心學費和生活費，她可以安安穩穩讀完大學，然後憑本事吃飯。
可是……
蕭寶鏡的心臟像是被某種力量狠狠擭住，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她禁不住想，她真的屬於這個世界嗎？
明知另一個世界崩塌在即，她卻一個人逃到這裡，這算不算自私？
可是，即便她回到那個詭異的世界，她一個樹妖又能做什麼呢？
如果那個世界真的是純粹虛擬的電子遊戲就好了，管他們是人是妖，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化作一堆數字代碼，她完全不必爲他們的死感到傷心難過。
還有那個可惡的賣貨郎……
想起那個日天日地一身反骨的狗，蕭寶鏡垂下眼睫，掏出手機，再次點開《鳳鳴天下》的軟件圖標。
依舊沒有響應。
惴惴不安地過了一天，蕭寶鏡來到景和園參加同學聚會。
班裡的同學大都質樸純真，同班三年從來沒有嘲笑過蕭寶鏡是孤兒，反而對她多有幫助。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尚未學會喝酒，只叫了五花八門的飲料，嚷嚷著吃完飯去唱歌。
蕭寶鏡坐在同桌身邊，一遍遍刷新《鳳鳴天下》。
她突發奇想，如果她找到頂級黑客，請他們修復這個遊戲的代碼，是不是就能改變賣貨郎和蕭南嘉的意志，讓人族和妖族友好共處？
“小鏡子，你在幹什麼？”同桌湊了過來，“你怎麼一直點這塊空白的手機屏幕呀？”
蕭寶鏡驚訝：“你看不見這個遊戲圖標？”
“你也沒喝酒呀！”同桌詫異，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呀！好端端的怎麼胡言亂語起來了？你手機上面根本就沒有任何遊戲圖標。”
蕭寶鏡：“……”
旁人看不見這個遊戲！
得，看來找人重寫代碼是行不通了。
等吃完飯，天已經黑透了。
外面落了雨，高樓的霓虹燈光照落在水坑裡，倒映出五彩斑斕的世界。
陳越崢和幾個班幹部叫了車，正安排同學分批次去KTV。
蕭寶鏡低著頭走在最後面，依舊握著手機，反覆開機重啓了幾遍，又開始點那個遊戲圖標。
她點得出神，在景和園門口驟然急剎的出租車濺起水花，惹得其他同學驚叫不已。
她茫然地擡起頭，沒留意牛仔褲上濺到的泥點，卻看見對面一個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兒正舉著棒棒糖穿過馬路，一輛轎車穿透雨幕疾馳而來，已是來不及剎停！
少女瞳孔驟然縮小。
身體比頭腦更快做出選擇。
她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化作無數樹枝，攜裹著小女孩兒穿過馬路，避開了那輛轎車！
心臟急劇跳動。
見到一個小女孩兒遭遇車禍尚且不忍，又如何能對一個世界的覆滅視而不見？
那個世界裡還有千千萬萬個小女孩兒，還有千千萬萬個努力生存的弱小精怪。
賣貨郎不該吞日的。
蕭南嘉也不該聯合諸國，對精怪斬盡殺絕。
這兩個人都是錯的！
理智戰勝了情感。
手機跌落在水坑裡，隨著遊戲圖標亮起，原本倒映在水裡的霓虹高樓化作那個諸國混戰妖鬼橫行的世界，盤古幡在空中定格，古老神秘的圖騰被最後一次描摹，隨著玄黃色混沌光芒閃爍，蕭寶鏡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小女孩兒的啼哭聲打破了靜止的時間。
轎車重新飛馳而過，車輪軋過水坑，碾碎了異世界的詭譎畫像。
蕭寶鏡的一切物品、一切記憶，如同褪色的盛夏，從這個世界消失殆盡。
陳越崢拉開出租車車門，回頭道：“蕭——”
他注視景和園門口。
那個地方，原本似乎還有一個同學，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同學。
可是現在，那裡空空如也。
是他記錯了嗎？
白T恤在夜風中拂動。
陳越崢爲自己的記憶錯亂無奈一笑，隨即和同學坐上出租車，呼嘯著奔向他們的青春。
…
青峰嶺深處。
蕭寶鏡手裡的盤古幡化作一縷金芒，消失在了她的掌心。
少女很清楚，她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個科技發達的現代世界了。
“我可真是偉大，犧牲我自己，造福全人類，我都要被我自己感動哭了！虧他們給吳小二那個自私自利的小人建廟，他們應該給我建廟纔對！”
蕭寶鏡嘰嘰咕咕，剛邁開腿，就“哐嘰”一聲砸落在地。
她揉著摔疼的屁股爬起來，仰頭望去，才發現自己穿回來的時候掉在了樹杈上。
“小鏡子？”
試探的聲音忽然傳來。
蕭寶鏡望去，抱著柴禾站在不遠處的姑娘又高又大，穿碧青上襦，系一條花裙子。
蕭寶鏡驚喜：“君抱節？！你怎麼在這裡？！”
君抱節熱情地抱住蕭寶鏡，又解釋道：“蕭南嘉吞併了諸國，將所有精怪妖鬼都趕到了北方，妖帝統御萬妖，非說蕭南嘉使用術法綁架了你，讓她把你交出來，現下正要和人族決一死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