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從小橘子的身體裡擡起視線。
半空中的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婪褸還想吞吃掉她另一半軀幹，卻被商病酒截胡。
商病酒吞下了另外半截軀幹。
他們都以爲自己搶到了她，於是化作一縷縷雪色長虹，匆匆往南方的妖鬼長城趕去。
蕭寶鏡鬆了口氣。
確信他們消失在了天邊，她才從小橘子幻化成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其實會化形，只是纔剛學會不久。
她不敢在商九面前顯露，因爲裡面有個叫色御的狐貍臉青年一直嚷嚷著要與她雙修，而他一張嘴，其他狐貍臉就跟著嚷嚷起要雙修。
他們甚至無聊到抽籤排好了順序！
蕭寶鏡爲擺脫商九那羣瘋子而高興。
她興沖沖打算去人間逛一逛，豈料半空中的漩渦越來越大。
漩渦強悍的吸附力迫使她寸步難行，即便緊緊抱住一塊石頭，身子也忍不住往上飄。
隨著她發出一聲慘烈尖叫，她被徹底吸進漩渦之中。
她用橘子花和橘子皮變幻出來的髮飾、抹胸百迭裙大袖裙衫，倒是被漩渦嫌棄地吐了出來，只她光溜溜被吸了進去！
蕭寶鏡前世記憶的最後一眼，是一截醜陋的枯木精怪跑到漩渦下方。
那截枯木揀起她的髮飾戴在腦袋上，又披上了她的裙衫。
枯木變幻成了一個和她容貌相似的少女。
…
荒原，泥坑。
蕭寶鏡猛然回神，像是溺水之人吐出了噎在喉嚨裡的一口水。
所以，她前世就是生長在這裡的一棵橘子樹，只是因爲降妖師們東拼西湊搞出來的亂七八糟的陣法引來了天雷，而天雷匯聚又引發了黑洞漩渦，所以她纔會被帶去另一個世界，變成了那裡的一個孤兒！
蕭寶鏡再次望向商病酒時，頗有些不忍直視。
兜兜轉轉了半天，她這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看樣子，小公主已經想起了全部往事？”少年脣紅齒白，笑起來時尖牙森森莫名危險，“我等了你一千年，你也沒能幻化出人形，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在修煉一途嶄露鋒芒，反正等你我結爲道侶雙修過後，你不能修成人形也能夠了。”
龐大蓬鬆的漂亮尾巴捲起蕭寶鏡，少年在荒原上化作天狗，朝遠處的宮殿掠去。
蕭寶鏡：“……”
第一，什麼叫不指望她在修煉一途嶄露鋒芒？！
她一棵樹，在沒有陽光和雨水的情況下，能在一千年內修成人形已經很不錯了好嗎？！
第二，什麼叫結爲道侶雙修過後？！
她什麼時候答應過他要與他結爲道侶啦？！
蕭寶鏡掙扎無果，憋著一口氣被他帶進了妖神殿。
妖神殿燈火明光。
隨著商病酒的到來，所有宮燈全部點亮。
蕭寶鏡舉目四望，宮殿裡到處都是那種驅邪避惡的紅燈籠，想來全部都是商巳留下來保護他弟弟的。
“少帝！”
嬌柔的嗓音忽然從朱漆雕花樓梯上傳來。
蕭寶鏡望去。
少女輕盈地跑下樓梯，橘子花髮釵半綰青絲，一張小圓臉嬌豔白皙明豔奪目，雪色大袖招揚，層層迭迭的橘黃色紗綢裙裾猶如她繡花鞋邊盛開的橘子花。
她身後跟著妖神殿裡的其他侍從宮女，隨她一道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給少帝請安！”
蕭寶鏡瞇了瞇眼。
這個少女的相貌和穿戴打扮……
好似是當年剛學會化形的她？
這個少女，是撿走了她衣裙的那截枯木精！
商病酒懶散道：“我明日便要成親，你們即刻預備起來。”
姜橘一驚。
想起什麼，她那雙圓杏眼裡掠過歡喜，起身笑道：“少帝纔剛回來，何必這麼著急？也得多給我一些準備的時間呀……”
商病酒沒聽她說完，只轉向蕭寶鏡：“你睡哪兒？我寢殿裡還是——”
“客房！”蕭寶鏡果斷。
商病酒挑了挑眉，沒說什麼，吩咐姜橘道：“帶她去客房。”
他很多年沒回來了，妖族裡大約有很多堆積的事情等著他處理，因此沒再逗弄蕭寶鏡，擡步往他的寢殿而去。
姜橘領著蕭寶鏡去客房。
蕭寶鏡才從泥坑裡爬出來，此刻看起來灰頭土臉的。
姜橘推開朱漆槅扇，冷淡道：“我家少帝慣有從外面撿東西的習慣，妖神殿裡伺候的侍從宮女都是他從外面撿回來的。你今晚就住這裡吧，往後和其他人一樣，安心當個宮女。”
說罷，也不管蕭寶鏡的吃喝洗漱，徑直離開了這裡。
蕭寶鏡掩上屋門。
雖然只是客房，可這間房卻比她住過最好的客棧還要豪華奢靡，就連皇宮中都難得一見的紅珊瑚屏風和碧璽珍珠垂簾，在這裡也只不過是尋常的裝飾品。
她揉了揉肩頸。
因爲揹著賣貨郎走了很遠的緣故，她身上的紅絲線已經有斷裂的傾向。
她在牀榻邊坐了，不太好意思去叫賣貨郎幫她縫補。
她呈大字癱在榻上，沉吟片刻，擡起手臂，看腕上細細密密的紅絲線：“還是得修煉成人啊……這個鬼樣子，就算從他身邊逃走，也根本沒辦法存活很久……”
“還有那個姑娘……”
蕭寶鏡腦海中浮現出姜橘趾高氣昂的模樣。
姜橘身上穿著的是她的橘子花和橘子皮。
她想拿回來。
“哈哈哈哈哈，你好髒啊！”
嘲諷聲突然傳來。
蕭寶鏡連忙坐起身。
一顆骰子從窗外飛了進來，是賣貨郎貨簍裡的那顆十二面骰子。
骰子上躥下跳，始終用描繪著微笑狐貍臉的那一面對著她，得瑟地唱道：“大公雞/穿花衣/花衣髒了自己洗/不用皁角不用水/撲棱撲棱用沙洗~~”
蕭寶鏡：“……”
這人罵她是大公雞！
她死死瞪著骰子，在它唱得最歡樂的時候，猛然出拳攥住了它！
她見不得骰子笑話她，將它往地上一扔。
骰子骨碌碌地滾到桌角，朝上的那一面是充滿怨氣的狐貍臉。
骰子嘆了口氣：“都怪他沒照顧好你。瞧你髒兮兮的，我教你一個清塵訣吧。”
“清塵訣？”蕭寶鏡好奇。
骰子唸了一遍口訣，問道：“學會沒有？”
蕭寶鏡：“你念得太快了。”
“唉，都怪你過於蠢笨。”
蕭寶鏡：“……”
她把骰子撿回來，它身上正冒出一股股黑色怨氣，活像星期一早上被鬧鐘吵醒的學生。
她轉了轉骰子。
這十二張表情各異的狐貍臉……莫非對應著賣貨郎分裂出的十二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