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
本應恣意生長的樹冠被人修剪成規規矩矩的圓形，像一把綠色的傘，看起來有些呆傻。
隨著清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宛如小姑娘嬌俏天真的笑聲。
他眨了眨眼，收回視線，用鼻尖碰了碰面前的橘子。
他是食肉的妖，卻逐漸接受了橘子的香氣，慢慢張開乾裂的脣將它吞吃入腹。
一連吞了五個橘子，他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聲音沙啞道：“酸的。”
蕭寶鏡：……
這人真討厭，她好心給他吃果子，他吃完了還要嫌棄一番！
她用葉片捂住其他橘子，不肯再給他吃了。
小男孩兒將她的小心思盡收眼底，彎起血糊糊的狐貍眼，齜著尖牙在那裡笑。
蕭寶鏡：這人大約是個傻子！
次日，太陽又升了起來。
鬥獸場附近多了很多禁衛軍，從前鬥獸場快活混亂的氛圍被凝重取代，彷彿即將要發生什麼大事。
蕭寶鏡看著他們走來走去，聽見他們交談道：“昨日那個賤奴震碎了體內的封妖令，十幾個降妖師都沒能抓住他！聽說他昨夜還闖進了皇宮，帶走了公主的屍身！”
“哼，慫什麼？他親弟弟還拴在這裡，不信他不會現身！”
他們火氣很大，勒令鬥獸場的老闆將所有精怪都押過來。
裡面不少精怪與商巳是稱兄道弟互相扶持的摯友，他們烏壓壓跪成一片，恐懼在心底悄然蔓延，既希望商巳能回來救他們，又盼望他永遠不要再回來。
禁衛軍們等得不耐煩。
到了黃昏，他們開始屠殺那些精怪。
無論是鬥獸場裡與商巳並肩而戰的戰士，還是根本不認識商巳、只是鬥獸場裡普普通通擦地抹牆的婦孺，都被禁衛軍統統殺害。
血液順著廣場上的磚縫流淌。
晚風裡瀰漫著腥臭的氣息，痛苦的哀嚎聲鋪天蓋地。
一名禁衛軍踩著一個年幼精怪的腦袋，獰笑道：“賤奴，你再不現身，這些玩意兒可都要因爲你死絕了！你一個低賤的妖怪，卻敢以下犯上覬覦人族公主，不將你碎屍萬段，咱們人族的‘人’字可以倒過來寫了！”
地平線上，一輪金烏搖搖欲墜。
就在所有人以爲商巳不會出現的時候，一道身影踩著夕光而來。
青年肩寬背闊容貌英俊，身後揹負一把比他更加高大的重劍。
所有人都望向他，四周一片寂靜。
商巳踏過同胞的屍體，一步步走向那些耀武揚威的禁衛軍們，語氣低沉而又冷靜：“爲了埋葬公主，商巳來晚了。”
明明孤身一人，卻令成百上千個禁衛軍感受到莫名的壓迫感。
他們對視一眼，紛紛拔出刀劍：“聖上有令，取商巳項上人頭者，獎勵黃金百兩！”
黃金刺激著人的五感。
雖是清寒的秋日黃昏，卻叫人血液沸騰。
他們大吼一聲，不顧一切襲向商巳。
青年背上的重劍橫掃而來，劍光猶如一輪鋒利無匹的龐大月輪，將最先衝上來的禁衛軍全部攔腰斬斷！
“他殺人了！”
其餘禁衛軍驚呼出聲。
在在這個世界，精怪妖鬼是最下賤的存在，他們絕對不能傷害和背叛人族，否則便會被凌遲而亡！
可是現在，這個賤奴竟然一眨眼就殺了上百個禁衛軍！
人族的怒火被點燃。
衆人彷彿瘋了一般揮舞刀劍砍向商巳，可他們全然不是他的對手，青年遊刃有餘地使用重劍招架他們，他擁有那般強悍的身體，永遠不會疲倦，永遠敏捷強大！
眼見禁衛軍們節節敗退，降妖師們終於聞訊趕來。
商巳是妖族被奴役千百年來，第一個作出反抗舉動的妖怪。
皇族震怒，幾乎派出了宮裡所有的降妖師。
他們結下古老複雜的陣法，如同張開的羅網將商巳籠罩在裡面，一名降妖師從天雷上引來足以焚天的三昧真火，掐著訣引到商巳身上，妄圖將他燒成灰燼。
“阿兄！”
被拴在樹下的小男孩兒，親眼看著兄長在火焰裡掙扎，情不自禁淒厲慘叫。
蕭寶鏡的心也被揪了起來，緊張地注視羅網裡的青年。
不知何時，周圍漸漸聚集了無數百姓和精怪。
成千上萬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商巳。
彷彿商巳的生與死，代表著天下秩序的亡與存。
羅網裡漸漸沒了聲息，就連那一簇火焰也歸於虛無。
四面八方寂靜的詭異。
降妖師們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撫須笑道：“區區妖怪，豈能勝天？人族奴役妖族乃是理所當然，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千百年後也皆是如此。天道如此，沒有精怪可以打破這一秩序。”
禁衛軍們擦了擦臉上沾染的血液，紛紛笑了起來：“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他們的笑聲越來越放肆，像是慶祝人族再一次取得勝利。
四周的精怪們卻個個面露喪氣，緩緩垂下頭去。
他們皆是聽說了商巳的舉動，從主人家裡偷偷溜出來觀看的。
相比較於體態豐腴穿金戴銀的人族，他們即便在寒冷的秋日也依舊瘦骨嶙峋衣不蔽體。
一些狐貍甚至失去了他們蓬鬆漂亮的尾巴，此刻那些尾巴正妝點在看熱鬧的貴婦人的頸間，令她們看起來更加雍容華貴。
寒風從廣場上方吹過。
就在精怪們陷入一片死寂時，羅網之中漸漸消失的三昧真火突然重新燃燒起來！
火焰沖天而起，一道巨大如山海的犬獸身影如鳳凰涅槃般浮現在火光裡！
吼嘯聲震耳欲聾！
犬獸一口吞掉三昧真火，在半空中舒展開龐大的身軀。
它渾身毛髮雪白，只尾巴尖是耀眼的硃紅色，面部遍佈古老獸紋，垂眸注視下方廣場的姿態憐憫而又威嚴。
隨著它的利爪橫掃過廣場，降妖師們被狼狽地打翻在地！
“上古妖獸，天狗……定是那一簇真火令他覺醒了血脈！咱們有救了，咱們有救了……”
精怪之中，有見多識廣的老人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語。
風雲際會，羣妖跪拜。
烏壓壓的雲層自天邊涌來，驟然颳起的寒風吹得人睜不開眼。
商巳威嚴低沉的聲音穿透整座北部王朝：“吾等妖族受天命而生，卻爲人族奴役千百年。天下雖廣，卻無土地房屋可安身立命；妖法雖盛，一身血肉骨髓卻爲人族所享；雖有喜怒哀樂貪嗔癡，卻被剝奪尊嚴以賤奴自稱。吾等苦人族久矣！今吾佈告天下：吾於妖中稱帝，欲伐罪諸國，勒令吾妖族子弟各整兵，舉武揚威，征伐天下。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