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承諾
痛……
啪嗒,啪嗒,好像是額頭上血滴在地上的聲音,模模糊糊聽不清楚。周身溼溼的,像是身上到處有溫熱流過,從身體裡流淌出去……
我的手指動了一下,頓覺一陣頭痛欲裂,幾欲爆炸開來。我的眉角抽搐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
灼人的日光直直射入雙眼,亮得我立刻閉上了眼睛。
身體沉甸甸的,又是一陣頭痛,意識開始慢慢甦醒,沒死嗎……我的手軟綿綿地在旁邊挪動了下,擱到幾根木扎,一縮,又緩緩地撐開雙眼。
這是什麼地方……
我撐著手支起半截身子,茫然地看著四周——白茫茫的大地,沒有什麼樹也沒有屋子,只不時三兩個光禿禿的樹樁稀疏地立在雪地上,身後,一截巨大的樹幹橫亙在不遠處。
樹幹……我是被大樹救了嗎?我眨眨眼睛,下意識仰頭往上看,山石峭壁,高聳入雲,漸漸淡去,也不知道雲霧上頭還有多高。在我視線所及的地方,依稀看得見一顆巨樹,如今只剩下半截樹根,看來是被我掉下來的時候壓斷了。
無聲慘笑。
呵呵,我的運氣太好了,居然從這麼高掉下來都死不掉,若不是被樹幹攔了一攔,還有身下這厚厚的積雪,大概……
我的眼睛突然猛跳了下!
但是……如果說我是被樹幹擋回了魂魄,那麼末夜呢?我記得他受了重傷,拉著我一起掉下來,那麼他又怎麼樣了??
我一下坐起了身,扯痛的支架幾乎要散開來一般,我哼叫了一聲,卻再也理不得身上的傷痛,四周圍尋找末夜的下落。
“末夜!末夜!!”我掙扎著爬起來,扯開喉嚨大叫。
可是,茫茫大地,厚毯似的雪地上連腳印都沒有,哪有末夜的身影?
我又急又怕,看看蒼茫的世界,腳無法走路,於是拖著身體開始在雪地裡爬,雪迷失雙眼,雪沒過膝蓋,每一步都像是陷進冰窖中,搖搖晃晃向前。
“末夜!鏡!”我瘋狂地大聲呼喚,“鏡……鏡你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拉我墜崖的那一刻,我竟然一點都不恨他。而清醒的那一刻,第一個卻又想到他,彷彿早已經是生命中割捨不下的一部分!在這冰天雪地裡,什麼都不重要,陰謀、族域、戰爭……統統都拋諸腦後,我現在只是知道,我依然依然很愛他,我只想見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鵝毛大雪,天寒地凍,我一邊喊一邊拼命往前爬,爬出將近一里路,突然看見前方的雪地上躺著兩個人,我瞇眼一看,其中一人穿著藍色錦衣,一動不動地趴著。
“鏡!”我胸口一喜一悲,突然狂叫起來,蹭蹭蹭三步並兩步爬到他身邊,一把抱過他,“鏡!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我用力搖晃末夜,可是他耷拉著腦袋,絲毫沒有知覺。
他的容顏,死白死白,胸口都是血,凝結成紅色的冰,襯著那緊閉的雙眼和失血發灰的脣色,彷彿隨著冰雪而掩去……
“鏡……”我的眼淚無知覺地流了下來,啜泣著,顫顫微微地去探他的鼻息,那鼻息,已經弱得感受不到了。“鏡……”我低低叫著,想搬又搬不動他,求助似地往四圍左顧右盼。
這一看,目光撇到不遠處的另一個人身上,才發現那個躺著的人是琉石。
琉石也跳下來了?我腦子一轉,當下爬到琉石身旁,一探氣息,然後奮力搖晃他的身子,聲音已經帶上哭腔:“琉石!琉石!快醒醒!”
我的心裡很害怕,不知道琉石會不會醒過來,只能孤注一擲地搖,搖了好多下琉石終於有了點反應。我一喜,急忙大叫:“琉石,趕快起來!末夜好像快支撐不住了!”
琉石掙扎著坐起來,看著我一愣,立馬臉色突變竄起身來直向末夜奔去:“末夜大人!”他大叫,伸手連點他身上幾處大脈,末夜的身子似乎是動了一下,馬上又沒了反應。
“大人……”琉石喃喃,整隻手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他一把抱起末夜,四圍打量了下,星急火撩地往前走去。
“末夜他……”我急忙問。
“住口!”琉石目光刷地看向我,冷眸間噴出幾欲殺人的怒意:“你知不知道大人爲了你在宮裡面頂受了多大的壓力?拼了命地想和你在一起,沒想到你竟設局害他!宿鳶,如果大人有任何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說完,甩開我獨自往前走去。
我怔在原地,突然心如刀絞。
大概是跳下來的時候摔傷了腿,琉石沒有辦法凌空飛躍,只能一拐一拐地走。我一咬牙,雙手不停地在雪地上爬,勉強跟上了他的步伐。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前面終於出現了一個村落。我們大喜,立刻加緊步伐走了過去。
說是村落,其實也不算,只不過是數十間小木屋湊在一起,圍了幾塊木柵欄而已,人影也不見幾個。
琉石抱著末夜,一腳踢開間破屋,四圍看看,將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一堆稻草上。
“大人!你要支持住啊,你千萬不能死的!”琉石用衣袖揮揮混濁的空氣,繞到末夜身後,將他的後背推直,運起靈力替他輸入靈力。
輸了幾次,末夜仍然沒有任何知覺,緊閉著眼,臉色比先前更加差了。
琉石的身體晃了晃,小心地扶著末夜的身軀重新躺好,慢慢站起來,臉上毫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丟開剛剛點亮的火堆,顫著手爬向末夜:“末夜……”
“你給我滾出去!”琉石突然轉過身大喝一聲,一腳將我揣翻在地,直指著我寒道,“不要妨礙我做事!”
我被琉石一腳踢在門檻上,撞得眼冒金星,大概是我看錯了,爲什麼我剛纔看見琉石冰冷的雙眸裡竟囑滿淚水?我晃晃腦袋,還想在看得清楚點,琉石已經轉過了身。我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這個時候腦子裡一團亂,琉石的性格我很清楚,於是我強忍一口氣,縮著身子爬了出去。
出門前我最後見到的畫面,是琉石面對著末夜筆直地跪了下來,好像在說話,但是聲音很低,我沒聽見。
天色漸漸暗下來,風高雪大,天寒地凍。
我蜷縮在屋外的牆角邊上,村落裡破木竿上的白布條被風吹得啪啪作響,不停地轟炸著我的腦袋,我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來,但是奇怪的是怎麼都昏不過去。
是不是,人在最牽掛的時候,都會有這種殘念?
又有誰算得到,滄海桑田,曾經最無心無情的人,兜兜轉轉,泥足深陷?
禿樹殘丫,卷天風雪,鳥飛絕,人蹤滅,深谷的冬天特別容易天黑,不一會兒又暗了很多。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門外,開始覺得有點奇怪,是什麼療傷的方法要那麼長時間?我記得當時花玥身體最差的時候,離玨也只不過用半盞茶的時間替他輸入靈力。就算是琉石發怒趕我走,人醒了裡面也會有動靜的啊?
不對……我用力地擰了下大腿,越想越不對,立刻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破門而入——
塵網蛛結的破屋裡,火已經滅了。地上一橫一豎躺著兩個人,末夜仍然昏睡著,琉石倒在他身後,油盡燈滅,不省人事。
我驚恐地睜大雙眼,心劇烈地顫抖起來!
“琉石!”我連滾帶爬地趕到琉石身邊,推起他的身子,懊悔萬分!
是的,我早應該想到的,琉石怎麼可能無端端地給末夜下跪!!我爲什麼那麼笨?如果給另一個人輸入幾個時辰的靈力,根本就是有心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琉石張了張眼,倔強的玉顏已經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看來活不過一炷香時間。他的目光很疲倦,擡眼看見是我,虛弱的動了一下,這次沒了憤怒:“宿鳶,大……大人已經沒有……危險,但是他身子……子很弱……這裡只剩下你,你要好好地照……照顧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按住他的手,眼睛在打顫,懷裡的琉石羸弱得就像一盞枯燈,隨時都會死去。
琉石點點頭,慢慢喘了一口氣,慢得如遲暮老嫗。
“還有……”他攀著我,呼吸地更急促了一點,“我要說的是……那天告訴暗中通知花……花玥的人是卻商指使的,大人根本……不知情,還有……”琉石的手緊了一緊,“芋王是‘芋墨四靈’裡西章、北零特意選準……選準時機救的,爲的是……挑起兩族矛盾,你錯怪大……大人……”琉石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一句,終於頭一歪,沉沉閉上了眼睛。
我突然呆住了!!
仍懸著的手上,琉石抓著我的手,無聲地落了下去。
我卻無知無覺地坐在那裡,像被雷劈過。心,則在同一時間,如翻江倒海般洶涌,似乎在一瞬間點燃了早已死灰的心,轉眼又被人翻過來,重新丟到另一種絕望裡面!
從萬念俱灰的絕望,到萬箭穿心的絕望!
我錯怪了他!還害慘了他!!
黑暗的破屋裡萬籟俱寂,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手才哆嗦了一下。
黯然低下頭,懷裡的琉石僵硬地躺著,青顏灰脣,越來越冰越來越重,像一具石膏。
我吸了一口氣。
從瑰洺兩族對抗開始,已經有多少人這樣死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重蹈覆轍,都已經痛得麻木了。我轉頭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末夜,費力地將琉石馱出屋外,找了一個比較好的地方,開始挖坑。
風雪交加的夜,雪打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疼,我不停地挖著坑,手指凍地像胡蘿蔔一樣腫,麻木沒有知覺,也沒人幫我。
然後還是一個人,將琉石拖進坑裡,用黃土與白雪掩上,封成一個土丘,插上一塊木板。
琉石,這個地方你還喜歡嗎?還挺像你那種冰塊一樣的性格的。從仙月坊的小石到洺十宮的琉石,無論是相伴岱山的兇險,還是陣前率兵的英姿,雖各爲其主,卻也相知過共勉過歡笑過,一路走來好幾年。
我恭恭敬敬地在土丘前磕了三個頭:“琉石,我答應你,一定會照顧好末夜的。”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當,已過半夜,穀風像野獸一般怪聲嚎叫,讓人不毛而立。
我的力氣全部都用盡了,慢慢拖著疲憊的身子爬回破屋,一進門就看見末夜睜著的大眼睛。
“鏡!你終於醒了!”我一陣興奮,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飛快地爬到他身邊抱起他。
我又寫死了一個,表罵我……我承諾後面不會輕易有人死了……
後面兩章都應該比較虐的,慎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