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生死
入宮的第五年,我已經成爲瑰和宮第一琴師。每天晚上,我都會端坐在玫瑰園中,靜靜地撥著琴絃,看眼前一襲霜白衣裳的花玥在星光下練功。
我15歲。花玥依然18歲。
爲了使靈界的王擁有至高無上的靈力,上一屆的王將身體內的30年光陰平均分給三族的新王。所以,在18歲的時候,所有新王的年華將停駐10年,以修煉靈力。
夜靜,花香,琴瑟錚錚。
我總是會彈同一首旋律——《掬琬》,花玥最喜歡的曲子。
離玨常常也會陪著花玥一起過來,垂手站在我旁邊。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花玥,我對離玨也慢慢熟悉起來,他是花玥身邊最得力的武官,統管瑰和宮的所有禁軍和武官,卻只有19歲。在花玥不出面的情況下,離玨的話幾乎就代表著花玥的傳令。
這人在花玥身邊的話總是很多,完全沒有初見面時的傲氣。
“快看!這招叫做‘沾花捻草’,能將所有的花草都摘落掃平。”
“這招叫做‘一指花心’,別看花玥大人手裡沒劍,在他三丈之內一定死翹翹。”
“大人手裡那把叫紅淚劍,能隨意通過靈力改變長度,下一招一定是‘紅玫藏刀’!……哈,果然!”
“……”
我對武功一竅不通,然而在離玨的“指導”下,卻也漸漸明白花玥的招式身姿。
話歸話多,可是離玨卻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是這個瑰和宮中最能洞悉秋毫的人物。
時值深秋,瑰族的疆域平安無事,一片祥和。
我坐在馬車裡,沿途是層層疊疊的山巒起伏,浮雲飄過,遠遠看去像是一副丹青水墨畫。近處,秋色在夕陽的掩映下金光閃閃,楓葉如丹、飄旋如蝶。
每年的冬天,花玥都會去“似水閣”過冬,我已是第二年陪在他身邊。
隨行的還有離玨、武將安唐以及金、銀、銅、鐵隨侍。
“還有幾個時辰就到似水閣了,離玨,你和金、銀、銅、鐵先行去打理一下吧。”花玥坐在我身邊,掀開簾子,對前面騎著馬的離玨囑咐道。
“是。”離玨操縱著繮繩在黑馬上點點頭,“大人,這一帶最近有賊出沒,千萬小心。我讓安唐留下保護你……”
“快去吧。”花玥揮揮手,謙和地笑笑。
馬車在樹林裡不緊不慢地前行。
我挽起車簾,晚秋的星星出來的特別早,但是,沒有以前的亮。
“宿鳶,是不是宮中的流言蜚語讓你不開心?”花玥在身後忽然淡淡地問。
我轉過頭,花玥淺紅的眸子很亮,俊秀的容顏上掛著柔和的關懷。
微笑,我搖搖頭:“沒有。”
短短幾年,離得花玥近了,各種流言蜚語不斷,我聽了都只是淡淡地笑過,我知道那些是用來鉤心鬥角的道具,愛慕花玥的人太多,能接近的卻太少,我便成了衆矢之的。
我只是更清楚了父親的話。無心,自然無擾。
“還有一段路,彈些曲子吧。”花玥閉上眼睛,靠在舒暖的墊子上悠悠說道。
“是。”
車廂裡很寬裕,我架了古琴,想了想便信手彈開,一曲《掬琬》,似流水煙霞,漫過憂繞,靜靜流淌……朝替朝,消盡消,花開花落幾回首。尤當時,翠華遠,潺潺溪水已東流。桃李仍在,澹月雲來去,誰在鞦韆,笑裡輕輕語?
“掬琬掬琬,捧起美人如玉。”花玥抱著雙臂,似在輕輕自嘆,“可是真正能如償所願的人很少。”
我不語,修長的指尖在琴絃上起舞,時抑時仰,時輕時重,低淺的琴音在車廂中迴盪,透過翻飛的紗簾漾出車外,在林中慢慢化散……
彈得幾首,花玥突然睜開眼睛,一伸手壓住了我彈琴的手。
“外面有埋伏。”他壓低聲音道。
我的手僵了一下,琴聲嘎然而止。
“唔嘶……”只聽馬匹一聲長嘶,停了下來,想必車外的安唐也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
月色迷濛的樹林裡,一輛馬車靜靜地停著。
“黑暗中的朋友,請現身出來!”車廂外,安唐的聲音貫上了靈力,不響卻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痛。
外面忽然竄出二十餘支火把,照得外面亮堂堂一片。
我望了一眼花玥,他對我笑了笑,“沒事,安唐應該能夠打發。”
“須從此山過,留下買路錢,不留買路錢,刀下不留情!”一個粗而高亢的聲音叫嚷起來,剩下的人紛紛舉起火把響應。
“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攔下我們的車?”
安唐冷哼一聲,一個騰空躍起,就聽得“啊啊——”,長鞭砸在兩個人的臉上,應聲倒地,又是刷刷幾鞭,哀嚎聲接連響起。
“哼!就這點水準還想收買路錢!”安唐嘴上說話,鞭子絲毫不停,頃刻間火光滅了一半。
我的心定了下來,轉過頭卻看見花玥的眉頭輕輕皺起。
又是幾鞭狂嘯,打落火光。
“不好!碰到高手了!”我聽得外面有人大聲嘶嚷,“兄弟們,撤——”
一陣腳步聲亂竄,分雜無序,我覺得有點奇怪,只聽得安唐拔腿追了出去:“哪裡逃?”
“安唐,別去!”突然花玥一聲喝。
不遠處響起一聲悶哼。
同時,我只覺得四周一股寒氣逼來。花玥猛然伸手抄起我的人,一個飛旋從車廂頂上直竄而出,另一隻手中已然握了一把紅淚劍。
我低頭往下看,車廂外已經被射成了一個馬蜂窩……
“什麼人?”花玥冷冷喝道。
“要殺你的人。”昏暗的樹林裡,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魚躍而出,鋥亮的劍氣瞬間交織成一道劍網,直直往我們頭上罩來。
我只覺得長髮一陣亂飛,花玥抱著我急速下降,他仰起頭壓低身子,單手執劍擋住了劍氣。
花玥的另一隻手託著我的身體,我看見他擋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心下立刻明白,這批黑衣人和之前的擋路者完全不一樣!
一招被擋,那八個黑衣人立刻四散開去,像是商量好的,立刻分上、中、下三路刺來,削薄的銀劍如蛇顫動,閃著刺眼的冷光。
花玥也不停頓,右手紅淚劍以手畫圈,在原地形成一道靈牆,三道靈力射出,啪啪分別擊中上、下兩名黑衣人。兩人倒地,其餘幾名黑衣人即刻收劍,復又四散開來,原地飛速旋轉,將我們團團圍住。
除了風聲,我什麼都看不到。
而花玥卻抱著我從容地穩站中央:“好一手‘三頭六臂’!”
說是遲那是快,六個蒙面人突然以閃電般飛衝過來,同時急攻花玥中下盤。花玥立刻以劍點地飛身躍起。突然,我左邊一人冷笑一聲,劍直直向上翻起,錯過花玥,直衝我心口而來——
“啊——”慌亂中我閉上眼睛。
風馳電掣間,花玥一個反轉,用身體將我整個人護在懷裡。他左手摟著我,手臂上“譁——”的一聲被銀劍劃了一道血口!
“花玥大人……”我的心猛沉,一下子睜開眼睛。
淺紅的長髮飛揚在半空,花玥俊秀的臉上,淡紅的眸子忽然化成深絳,右手的紅淚劍已化成指間五枚耀眼的紅刀,分向五個方向而去!
對手應聲倒地。
腦後一陣勁風,我急道:“後面還有一個!”花玥手中的刀劍已經用完,手中沒有任何武器!
“啊——!!!”銀劍刺向花玥面門的最後一秒,突然定住。那人直直地摔了下去,死了。
那人的額頭正中插著一枚紅刀,花玥面對面咫尺之間從口中射出了最後一枚紅刀!
眼眸化淡,花玥抱著我穩穩落地。
“花玥大人,您的手讓我看看。”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驚駭的場面,我突然有點後怕,“花玥大人,您根本無需爲我擋這一劍的……”
“沒事。”花玥收回手,麻利地從外衣上撕了一條錦織下來,將受傷的地方包紮住。
我發呆似地望著那道傷口。
Wшw● ттκan● ¢ o
花玥回過頭看見我的表情,溫潤地揚起一個笑容:“放心,這點傷死不了的。如果我連自己的臣子都保護不好,如何保護我的子民?”
他定了定,走過去解安唐的陷阱。
我輕輕吁了口氣,俯下身子挑開地上黑衣人的蒙面。
渾身猛地打了一個冷噤——除了露出的眼睛,那黑衣人臉上所有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我嘆了口氣,轉身去查其他黑衣人,也是相同的境況。
“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刺客。”花玥扶著瘸了腿的安唐走過來,靜靜地說,“他們是專程來取我性命的,自然不會留下任何把柄。”頓了一下,他說,“我們走吧,這裡離似水閣不遠了。”
“花玥大人,出了什麼事?”一到似水閣,迎面跑過來的離玨臉色就變了。
“有人想殺我。”花玥淡淡道,也不多話,他很厭惡髒,跨進院子便對著隨侍吩咐洗澡更衣。
自有另外的隨侍將安唐扶進屋去。
離玨的眼神落到我頭上,我簡短地將遇到埋伏、安唐被制以及花玥受傷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宿鳶,你跟在花玥大人身邊很久了,這件事,你怎麼看?”離玨鎖著臉,沉沉地低聲問道。
我眨了眨眼:“即是直衝著花玥大人而來,那麼便要小心瑰族與芋族、洺族的交界處恆水和洺河的情況。”
離玨不說話,銳利的眼神深幽地注視著我的眼睛,隔了一會兒神色又漸漸恢復原樣,竟自點點頭:“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現在即刻傳信調兵去邊境。”
深夜,似水閣。
紅花凋零,偏楓不老,點點霜露,若似螢火爭清寒。
我睡不著,提著一盞夜燈推門而出。
涼夜輕霧。落葉如毯的草地上,卻見花玥淺淺地搭了一件白夜的外衣,抱著膝蓋,正靜靜地擡頭望著蒼穹。淡煙攏夜,他的身影高挑而修長,薄衣初試,在清冷的風中乘風揚起。
我不由愣了一下。
許是聽到了聲音,花玥悠悠轉過頭來。
“是你啊,一起過來坐吧。”他說。
我點點頭,走過去在他身邊不遠處坐下。
“手臂上的傷好了嗎?”我問。
“離玨已經替我療過傷了。”
我點點頭,放下心,也擡起頭來看星空。
“今晚天上的星星好像特別多,特別亮,不知道爲什麼卻看不見月亮。”他淡淡地說,手指向蒼穹最深處,“你看見那些星星了嗎?”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東面的蒼穹下,9顆黃色的星星彎成一道月牙,不時閃爍著星光,像水晶般晶瑩炫目。
“你知道爲什麼星星很美嗎?”他問,今夜的他似乎特別溫柔。
我搖搖頭。
“星星美,是因爲有一朵看不見的花。”他淡淡道,“傳說中每個人的思念都會化作星星,無聲懸在夜空,只有當自己喜歡的人出現的時候,星星纔會發光發亮,那是爲了讓那個人擡頭看天空的時候,看得到那些思念。”
我轉過頭,花玥的視線如細碎的浪花一般,看著我,終究淺笑著漸漸轉移開去。
我眨眨眼,想到些什麼,又飄忽掠過。
我和花玥靜靜地坐在積滿紅葉的草地上。
他不再說話,我也沒有打擾他。
無月的夜,風吹著落葉起舞,遠處的阡陌小道上能聽得到隱隱的馬蹄聲,像是誰在徹夜趕路。
聽著聽著,花玥忽然站起身來。
我看過去,前方的草地上,一匹快馬飛奔急馳而來。
“花玥大人!”馬還未及停下,快馬上的人已經翻身而下,令弘將軍一下跪倒在地,雙手呈上一張字條:“花玥大人,這是從洺族傳往芋族途中被截下的飛鴿傳書,請速閱!”
花玥雙手展開字條,神色一下變得刷白!
謝謝NANA的指正,冰藍設定修改過,忘了一起改掉,O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