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舊問 無尾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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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墨宮。
彎過熟悉的碎波荷池,走過空蕩蕩的操練場,穿過墨菊盛放的花園,終於踏上繡轂雕龍的長長宮廊。
“宿鳶大人到……宿鳶大人到……”一層層通報聲綿長若谷。
宮廊上,侍衛紛紛行禮。
我抿抿嘴,推著輪椅靜靜地踏進芋墨宮。
“宿鳶參見花玥大人,見過末夜大人。”我腳不方便,只能行頷首禮。
“免禮。”花玥坐在王座上左側,柔柔地說。
“聽說你病了?好些了嗎?”末夜問。
我眨眨眼:“微臣只是略受風寒,已好了,多謝末夜大人關心。”我淡淡擡起頭,一眼就看見末夜的笑容。
這是入宮3天來,我第一次再見到末夜。他頭戴花錦王冠,身著冰藍王服,臉色看起來還有點虛弱,但是既然露著那樣的笑容,證明已無大礙。
纔剛剛行完禮,身後響起腳步聲,大殿裡又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腳步稍頓了頓,然後徑直走過我,躬身作揖:“臣昔澗參見末夜大人,花玥大人。”
我的眼睛怔了怔。
卻終究只是緩緩化成水消融於眼眸,淺淺微笑。呵呵,已經不感覺驚訝了,原來昔澗是末夜的人,難怪末夜那麼有自信從正西門攻城,一早就已經布好的棋局,現在想來是那麼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我只是……覺得有一絲心寒……
“免禮。”末夜道,擡手指著我,“宿鳶就不爲你介紹了,你應該認識的。”
“嗯。”昔澗轉身冷俊地向我打了個招呼,“宿鳶,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我微笑著點點頭,雙眸無風無波,彷彿只是以前那樣的打著招呼。
“昔澗,東蓮那裡處理得如何了?”末夜緩緩問。
“回大人,都關押妥當了。”昔澗轉過身道。
“好。”末夜揮揮手,“那麼你先退下吧。身上的傷,讓療者替你好好治療一下。”
“謝大人。”昔澗拱手,看了我一眼,大踏步離開了。
我的目光在昔澗的背影裡恍了恍,淡淡收了思緒,回過頭問:“大人,有事找屬下嗎?”
“嗯。”花玥柔和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蔚藍,“我和洺王待會兒要去見茈絳,你也一起來吧。”
我的手指僵住。像是一陣風吹過,將我的心覆住了。
“宿鳶,我知道讓你現在面對茈絳難爲你了。”花玥目光和煦地看著我,“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不。”我平靜地擡起眼眸,“屬下願意隨行。”
我知道,花玥既然要我去,必然有他的原因。
黑色的天牢。依然是那氤氳的溼氣,腐朽地彌散。
我推著輪椅,靜靜地跟在花玥和末夜身後,穿過長長的過道向盡處駛去。
那是關茈絳的地方。4年前,也是茈絳關我的地方。
每多行一步,空氣裡的陰黴就更重了一點。地上的溼氣攀過輪椅沾上我的手指,如藤蔓一樣蔓延開來,冰冰涼,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漸漸扼緊我的脖頸。
走過最後一間,突然有瘋狂的磕頭聲伴著求饒的聲音吵嚷起來。
“我求求你們,不要再對芋王大人動刑了。你們要折磨就折磨我吧,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可以爲茈絳大人頂掉一切!”
“哦?”花玥和末夜聞聲,停了下來。
我跟著停下來,瞟向右邊牢房裡的人,牢裡的光線很暗,那個人伏在地上,衣服頭髮上都是枯草,衣服髒得看不出顏色了。
我直覺似地攏起了眉,那少年正擡起頭來。
淚痕滾滾的臉上突然驚住,他渾身顫了一下,夢囈般地吐出幾個字:“小洛……鏡……,怎麼會是你們……?”
我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突然覺得很諷刺。
“繹。”我輕輕道。那一別後,他居然變成了茈絳的人。
下一秒,“啪”地一記耳光響亮地扇在繹臉上。
“你個小賤人,眼珠子給我睜睜大!”守門的獄卒看看末夜的臉色,頓時緊張地破口大罵,“哪裡有什麼小洛小鏡?看清楚點,站在你面前的是瑰王、洺王還有宿鳶大人!”
繹突然擡起頭,臉色鉅變。
“洺王末夜?宿鳶?”繹的左臉被抽得全是血,卻死死地盯著我和末夜,“鏡,洛,原來你們就是害死茈絳大人的兇手!”
兇手……
我靜靜地吸了口氣,心慢慢沉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繹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原來高高在上的洺王末夜和瑰族的宿鳶大人也只不過是當初仙月坊裡被人千騎百壓、出賣色相的人,比我還要賤,還要髒!”
“放肆!”末夜擡起手,雙眸忽現冰藍。
“鏡……”我突然害怕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不要……”
話一出口,便知失言。
“怎麼了,你是怕我殺了他嗎?”末夜轉身看了我一眼,突然如花開一般笑起來,眼裡的殺氣已蕩然無存。他轉過身,冰藍的王服高貴雍雅,“繹,你不是要替茈絳頂罪嗎?好啊,那麼就先替他受了三百下杖刑吧!”
末夜揮揮手,那獄卒這才嚇回過來,忙道了“是!”,招呼人將繹帶走。
“哈哈哈,我不會對你們求饒的!”
“末夜!宿鳶!你們一定不會有好下場……”才嚷了一半,繹的嘴就被誰捂住了,只剩下離去的起起伏伏的長笑……
“走吧。”末夜回頭看看我,悠然走了開去。
我吸了口氣。手指剛剛攀上輪椅,擡頭間就看見花玥。
他立在我身前,只是靜靜盯著我看,彷彿時空靜止了似的,緩瞠的眼神微微顫動,那麼淡,那麼憂,彷彿是在詢問一個答案,又彷彿落下**的陰影,浸透著悲傷的流光。
手指停住,我無言地對上他的鳳眼,緩緩地,別開眼去。
心慢慢被流水淹過。
一切已無需解釋,我看得到他眼裡不說的難過,他仍然很想不相信,我欺騙了他那麼久,在很早之前,我已經認識末夜的事實。
面對著面的沉默。
“走吧。”他最後說,依然是柔和地如若白色的小花,轉身跟上末夜的步伐。
我抿了抿嘴,隨即也跟了上去。
譁——,最盡處天牢的門打開。
末夜、花玥同時走了進去,我眨眨眼,推著輪椅駛進去。
只一眼,心就狠狠地撞了一下——
幾絲殘缺的光線裡,茈絳雙腿跪在地上,雙手捆綁在一起高高吊起。他半**上身,古銅色的軀體上全是一道道被鞭子抽打過的痕跡,啪嗒啪嗒往下滴著血。他無力地垂著頭,光線照在他垂落的長髮上,就像一個普通的囚犯,絲毫再感受不到一個王的傲氣。
“茈絳。”花玥淡淡開口。
彷彿是聽到了聲音,面前的他動了一下,慢慢地擡起頭,目光轉了一圈,突然震住,直直地盯住我。
“宿,鳶。”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帶著冰冷的寒意。
我看著他,心彷彿像是掉進了一個寒潭。
“呵呵……你們還想怎麼折磨我……儘管用上來吧……”茈絳的目光轉向花玥和末夜,放肆地大笑起來,“自古成王敗寇……不將我趕盡殺絕的話,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的聲音裡,是憤慨,是悲傷,是絕望,分不清楚。
“呵呵,是嗎?”末夜格格地笑起來,冰藍的王服華麗而耀眼,“可是你死了,那些愛你的人怎麼辦?剛纔還有人替你受了杖刑呢!”
“你們究竟想怎麼樣?!”茈絳雙眼瞪著末夜。
“哦,怎麼樣啊?我還沒想好呢。”末夜眨眨無敵大水眸,笑吟吟地轉向花玥,“花玥,你說呢。”
“我想你醫治好宿鳶的腳。”花玥平靜道。
話一出口,末夜、茈絳和我都是一驚,不由擡頭看向他。
一襲霜白雪衫,淺紅的微卷長髮,暗色裡的花玥靜立著,仿似一朵幽幽盛開的水仙,他的容顏如月華,淡而冷地看著茈絳,緩緩道:“宿鳶的腿是你弄斷的,我可以饒你不死,但是我要你將他的腿徹底醫好。”
茈絳的目光怔怔地盯著花玥,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絕對不可能,花玥,你死了這條心吧!”
“什麼意思?”問的卻是末夜,他雙眉凌然挑起,“你若是敢拒絕,我絕對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茈絳吃驚地看著末夜,又瞟了我一眼,慢慢低下頭,眼神裡盡是嘲諷的冷笑:“哈哈……沒有用的,就算殺了我也沒有用。就憑他的身體狀況,根本抵受不了療傷靈力的壓迫。這個靈界裡,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恢復他的雙腳了!哈哈……”
冰冷的空氣裡,騰起一道紅色的流熒。
“花玥大人……”我猛睜大眼,還沒來得及出口,已聽得茈絳“啊——”的一聲撕心裂肺地痛叫起來。
我低下頭,他跪低的腳踝蠕動了下,一道血淋淋的細口劃過,已是被挑斷了腳筋。
猛瀉一口氣,我痛苦地閉上雙眼。
耳邊,花玥極淡的聲音幽幽響起:“那麼宿鳶所承受的痛苦,我會十倍還給你。”
“呵呵……”茈絳抵著牙,終於無力般地轉成低沉的啞笑,“族已滅,心已亡。花玥,你說一個人如果早就一無所有了,還會在乎這些嗎?”
突然的沉默。
暗色的空氣裡,茈絳的聲音竟那麼軟弱,像是大火撲盡後的廢墟,笑也是苦苦的悲傷。
花玥無言地靜立著面向茈絳,站了一會兒,轉身往門外走去:“我不會原諒你曾經對他的傷害。”他靜靜道。
末夜眨眨無辜的大眼睛,聳聳肩,也笑吟吟地轉身離去。
我默默地看了茈絳一眼,推動輪椅,跟著轉過身去。
“小鳶……”茈絳突然開口叫我。
手指頓住,我停下來,靜靜別過頭。
“小鳶……,能不能單獨和你說幾句話?”他的聲音很低,宛如一種卑微的請求,極力地想抓住什麼。
擡起眼,前方,花玥和末夜都停了下來,轉過身沉默地凝視住我。
我想了想,默默垂下雙眼:“花玥大人,我隨後就來。”
“嗯。”花玥溫和地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麼,轉身走出了天牢。末夜浮起一個笑容,也跟著出去了。
我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緩緩地轉過身子。
茈絳瞟了我一眼,輕聲道:“你生病了?”
我的眼神忽地一閃,心口像是有什麼慢慢撕磨起來……三年,他那種霸氣裡獨有的敏銳與溫柔,到現在亦是如此,密密地滲入我的心臟。
“嗯。”我說,“不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一絲殘光落下來,隔在茈絳和我之間,照亮他的臉。
“小鳶……”茈絳艱難地擡起頭,深邃的眼眸緊緊看住我,“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曾經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點?”
作者有話要說:
茈絳的番外等本部分結束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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