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乞食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當,已過半夜,穀風像野獸一般怪聲嚎叫,讓人不毛而立。
我的力氣全部都用盡了,慢慢拖著疲憊的身子爬回破屋,一進門就看見末夜睜著的大眼睛。
“鏡!你終於醒了!”我一陣興奮,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飛快地爬到他身邊抱起他。
可是,鏡沒有看我,他大大的雙眼無神又空洞,別轉著頭,看著琉石剛纔躺過的地方,眼角緩緩流下一顆淚珠。
我的心像被陣紮了一下,很明顯鏡已猜出琉石發生了什麼,大概剛纔我挖墓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鏡。”過了一會兒,我輕輕道,“人死不能復生,琉石看見你這樣,也會傷心的。”
末夜突然轉過頭盯住我。他的眼睛很大很空洞,卻多了一份怨恨,像是從空井裡射出一支利箭,寫滿了仇恨與冷漠,直直□□我的心口!
我看著他,突然像有萬把小刀一起捅在心臟上卻死不過去的感覺。
我知道他在恨我,他有理由恨我的,要不是我的猜疑,他就不會被花玥打下山崖,就不會身受重傷,琉石也不就會因爲救他而死!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釀的錯!
末夜身子一扭,掙開了我的手跌到地上,冷冷別過眼去背對著我。
“……”我張了張口,看著他,默默地放開手,從一邊取了些稻草過來堆在他身邊,讓他休息地溫暖一點。
然後,我再也支持不住,看了看天,蜷縮在牆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光。
我舒展了一下痠痛的手臂,趕緊爬過去看末夜,他閉著眼睛還沒有醒來,但是虛弱的容顏上有了一絲血色。我欣慰地吁了一口氣,知道他的身體開始恢復了,也不敢再打擾他,悄聲爬到一邊,生起一堆火暖暖手。
剛剛生完火,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一怔,這纔想起來從昨天開始,我們已經一天多沒有吃過飯了!
我四周看了看,拖著腿爬到角落,揭開米缸。如我所料,沒有一粒米。
不禁嘆蹙了蹙眉。如果沒無米下竈,這樣的鬼地方根本就活不了幾天的啊!我回頭看看末夜,又看了看外面,眨眨眼睛,慢慢爬了出去。
屋外,天寒地凍,手撐一下就沒過整條臂膀,我緊了緊衣衫,爬到第一戶人家的屋門前,奮力地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漢子。
我趴在門檻上:“求求大爺,無論要我做什麼都行,給我一碗米好嗎?我和哥哥不小心跌下懸崖,現在……”
“去死吧!”那漢子一腳將我揣了出去,呸了一口合上了門。
我被踢得四腳朝天,眨眨眼,揉揉踢痛的胸口,無聲地爬起來,又慢慢挪動到第二戶人家門口,大力地敲門。
“求求你,無論要我做什麼都好,給我一碗米吧!”
砰——,那人大力關上了門。
我吸了一口氣,不氣餒,又挨家挨戶地一家家敲門,一家家被驅逐,終於在敲到最後一戶人家的時候,開門的屠戶答應了我的要求。
“你想想清楚,如果你每天能替我砍掉這堆木柴的話,我就放一碗米到門口,可以嗎?”那屠戶一身布衣,粗聲粗氣。
“可以,可以,沒問題的。”我連聲答應。
不過是砍柴嘛,這些我當時在仙月坊裡做慣了,手腳利落乾淨,沒有一點問題的。
“好。”那人瞇著眼看了我一眼,丟來一把柴刀,轉身合了門。
我坐在村落的“大院子”裡,呵了口氣,撿起柴刀開始幹活。
將木頭豎起來,一劈爲二,再劈爲四,嗯,這把斧頭比以前仙月坊的要好使多了,不像上次那把鈍頭又缺口,一根柴要劈十幾下,眼前的這堆木頭應該很快能劈完的吧。
我笑笑,彷彿眼前已經出現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天空又開始大朵大朵地飄雪。
白茫茫的世界,我一個人坐在門口,雪落到身上很快溼了衣服,冷冷貼在胸口,我不禁縮了縮身子,看看天不再理會。鼻子凍得通通紅,雪水打在臉上模糊了眼睛,我用袖管擦掉,然後專心致志地劈柴。一根、兩根、三根、四根……
一直到天快要黑的時候,我才劈完最後一根木柴。
“喲,看不出你還真做得完啊!”我敲敲門,先前的那個屠夫打開門,看了一眼劈完的柴,又瞇眼看看我,隨手將一個碗放在門前,“賞你的。”
我激動地捧起那個碗,往裡一看,心卻涼了半截:“怎麼只有半碗米,而且還都是米糠?”我抓著他的衣襬急問道。
“少廢話,給你吃已經很好了,你以爲你是誰啊!”那屠戶一把甩開我,砰地關上了門。
我跌坐在地上,突然很想哭。
雙手捧著碗,低下頭無助地看看碗裡黃白參半的米粒,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半碗就半碗吧,先填飽肚子再說。於是用手蓋住碗口,另一隻手支撐著地面慢慢爬回破屋。
天已經暗了下來,我就著篝火將碗裡的米糠清除乾淨,和了清水,在火上慢慢熬成一碗白粥,然後捧著熱騰騰的碗端到末夜面前。
“這裡只有白粥,你趁熱吃吧。”我輕輕道。
很久,末夜沒有動,也沒有吃,甚至一眼都沒有去看那碗粥,只冷冷地盯著屋頂。
空氣裡沉默無聲,窒息得彷彿凝固作一團。
“你不喜歡吃嗎?”過了一會兒,我看著他無表情的臉悄聲問。
他沒有回答,背過身去合上了眼睛。
我抿抿嘴,忽然難受地發慌。
白粥在他面前安安靜靜地擺著,嫋嫋的熱氣漸漸散去,就像我緊緊抓了一整天的希翼,逐漸從身體裡被抽走……
我沒有再開口,只是垂眼,默默地移到角落裡。已經餓得不行了,我悄悄背過身去,抓了一把米糠塞進嘴裡充飢,困了,就靠在牆角睡一會兒,可是我不敢多睡,隔一段時間便悄悄再把白粥熱一熱,怕萬一他想吃了還熱。
我以爲他會喝粥,可是到了第二天,白粥還是原原本本地擺在那裡,他沒吃任何東西。
第二天晚上,他依然沒有吃那碗粥。
第三天,他還是什麼都不吃。
我的心越來越沉,我發現末夜像是決定要放棄生命一般,只是頹廢地躺在原地傻傻望著屋頂,射出冷峻而怨恨的眼神,就算我說什麼他都不聽。
還有……,眼前的白粥,是我們唯一的白粥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另一個事實也壓得我越來越愁——我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有要到食物了!
如果,如果他喝完了那白粥,我們又該怎麼辦?
深山絕谷,漆黑的夜,冷風萋萋慼慼。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破屋。已經第四天了,什麼都要不到,之前的屠戶好像不在家,我只能拄著柺杖走到更遠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忙了整整一天也只是挖到了幾顆野菜。
我嘖嘖嘴,今天好幾次都差點昏過去,我不知道還能這樣支持多久……
在院子裡打了桶井水,進屋,給火堆裡添了些柴,我終於坐下來喘了一口氣,取出那幾顆野菜,今天回來的晚了呢,我擦擦臉,轉頭看看鏡,不過總算今天有個菜吃了……
噗通——,野菜掉到地上,我的目光一碰到末夜,突然驚恐地瞪地滾圓。
末夜躺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鏡!”我的腦袋嗡地一聲,飛快地爬到他身邊,來回大力晃他,“鏡,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不碰他還好,一碰他我的手**般地縮了回來。他的身體滾燙滾燙,他發起了高燒!!
這一驚驚得我整個人頓時慌張起來:“鏡,你不要嚇我啊!”我大聲喚他,來回推他,但是他雙頰潮紅,脈象微弱,怎麼揺都揺不醒!
我急促地吸了幾口氣,顫抖地雙手捂住臉,要想辦法救他……要想辦法救他……我答應過琉石一定要好好照顧他的,要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可是,我要怎麼救他?在這種深山荒野,寸草不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哪裡來藥救他啊!
藥……我思緒一頓,彷彿想到什麼,忽然雙眼一亮!
想起來了!我在離開瑰和之前,花玥曾經託人給過我一個藥囊,我把它塞在包袱裡,一直帶在身邊的,裡面一定有藥,而且是上好的藥!
彷彿垂死的人閉眼前看到了一線光明,我立刻爬到角落裡解開自己的包袱,還好還好這個包袱在我跌落山崖的時候系在我身上,否則這次真的死定了!
我找出藥囊,月白的錦綢藥囊小巧精緻,我也顧不得欣賞,急迫地一把打開藥囊找藥。
啪——,藥囊裡最先掉出一張字條,疊得方方正正,落到地上。
藥方?清單?我想也沒想,撿起字條就打了開來。
下一刻,我雙眼巨顫,只覺渾身的血液急速凍結成冰,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字條裡只有幾行字,再熟悉不過的字——
宿鳶,相對無言,唯落筆從書;發配邊疆,實苦肉之計,可以此贖罪。如你不願,在出發前告之,不予強求,另作計較。袋內有三顆回生丸,一路保重!落款是花玥。
我捏著字條,全身都在顫抖,彷彿整桶整桶的水淋在身上,變成冰條扎進我的腦髓裡!
我以爲,花玥狠狠地利用了我對付末夜。
原來,他之前早已知會我了,只不過當時的我,萬念俱灰,根本沒有拆開這個藥囊,也沒有看到這張字條……
我搖搖快要裂開的腦袋,想起正事,一時顧不得多想,連忙從藥囊裡掏出兩顆回生丸,手忙腳亂地爬到末夜身邊,掰開他的嘴喂他服下。怕還不夠,又從衣襬上扯下一塊布料,浸了冷水蓋在他額上降溫。
“鏡,你千萬不能死啊!”我緊緊抓著他的手祈求道。
時間如蝸牛般一分一秒地爬,像是黑夜無窮無盡,我坐在他身邊焦急地等待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到了第三個時辰,鏡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鏡!你醒啦!”我喜出望外,興奮地湊上前去叫他,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他的燒不知不覺已經降下去很多了,呼吸也平穩起來。我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露出了一個疲憊不堪的笑容,呵呵,回生丸還真是一個好東西。
大概是長時間過於緊張,一口氣一鬆,我只覺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過去,連忙猛擰一下大腿,讓自己痛醒過來,我看看眼前虛弱的末夜,輕輕道:“鏡,你餓了嗎?我幫你去熱熱粥,你吃一點吧。”
嗯,他剛剛醒來,現在一定餓壞了吧,今天還有些野菜配粥呢。
我這樣想著,拿起地上的碗,剛要轉身去熱粥,突然覺得有一點不對。
是什麼有一股怪味?
我心裡一個“咯噔”,立馬低頭去聞手上白粥。那碗粥上粘粘的,正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味。
我倒抽一口涼氣,忽然覺得好絕望。
這是我能給他唯一的食物了,現在卻腐壞了,不能吃了!四天以來的唯一食物,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壞了!
怎麼辦?這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真的力不從心了,寒冷、飢餓、疲勞、絕望統統向我襲來……怎麼辦?我回頭看看末夜,剛醒來的他是那麼虛弱,如果再不吃一點東西的話,恐怕下一次連回生丸都救不了了!
可這一次,我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
我無力地放下碗,靠在柱子上,極累,極困,也不知過了多久,只呆呆看著天。
窗外,東方已微微露白,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
那聲音一記一記很有規律,像是誰的腳步踏行在雪裡。我的目光無目的地移下來,透過拇指寬的門縫,看見一個男子頂風往前走去,身後背了一袋米和半隻牛。
我眨眨眼。等下……這個男人……不是那天給我給過我米的屠戶嗎?
我目光一振,突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撿起柺杖飛奔到門口,打開大門就衝出去!
我的心情太急,不料沒注意到地上的門檻,絆了一下,摔了個滿嘴雪,我擡頭看他快要走遠了,也顧不得拿柺杖了,連滾帶爬地趕到他身邊,一把抓住那屠戶的衣角:“我求求你,我哥哥快活不下去了,給我一點米和肉吧,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
“怎麼又是你?”那屠戶被我嚇了一跳,轉過頭惡狠狠地吼了一句,作勢就要踢開我。
“求求你了……”我抓著他不放,仿若是抓著唯一的希望。
“你!”那屠戶看看我的模樣,神色猶豫了,嘆了一口氣,“哎!算了算了,我就給你碗米,給你塊牛肉,下次別再來找我了!”
“好……好!謝謝大爺!”我見他終於肯了,激動地連忙答應著。
那屠戶又嘆了口氣,卸下背上的米袋,解開繩子去舀米,剛剛舀下去卻突然頓住了。
我不解地擡起頭來。那屠戶的視線正對著我和末夜所寄居的破屋,直勾勾地盯著裡頭:“你說的哥哥就是那個人嗎?”他指指破屋的躺著的人問。
作者有話要說:大大們,其實我真的更得很快了,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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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一章H大虐,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