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遞到嘴邊的酒杯,停在半空。席間一片安靜,陳詞覺得衆(zhòng)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部落到她身上。
幸好此刻她帶著半邊蝴蝶面具,不會讓人察覺到她此時臉上的慌張,快速穩(wěn)了穩(wěn)心緒。
放下手中酒杯,她擡頭:“草民,司言。”
她回答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之內(nèi)迴盪,席間仍然安靜著。
對面整齊落坐著的人羣中,有一人握著杯盞的手驀的一頓。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微微扣緊杯盞。
“好。”凌啓豪爽笑道,“應(yīng)有的賞賜外,還想要什麼儘管提出來!”
陳詞想了想,道:“草民沒有了。”
也是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凌啓挑眉,頗感興趣:“竟會沒有?這可不行,再好好想想。”
這時宮殿外,天空,“轟”發(fā)出聲音。
“哇。”王美人驚喜望殿外的天空,“有煙花!”
衆(zhòng)人也跟著一起偏頭看去,幾道絢麗的煙花,此起彼伏的在如墨汁漆黑的夜空爭相綻放,像春日裡爭奇鬥豔的鮮花。
見王美人高興,凌帝大喜:“今日這辦事的公差甚是盡心,竟然想到放煙花,賞,重重有賞。”
站在一旁的孫淪立刻陪笑,道:“陛下仁心,小人在這裡替他們謝過陛下了。”
這話落到凌啓耳朵裡,甚合心意。
陳詞眼眸微微一動,她知道,他們進來了,而她該走了。
她回頭看向凌啓,彎脣道:“陛下,草民想到一個賞賜。”
凌啓目光落向她:“說來聽聽。”
“不如就賞草民離席去外面看看煙花吧,風(fēng)流雅事,我最喜歡。”
聽她這這樣說,凌啓頓了一下,又頗感有意思,他笑出聲,擡手示意:“準(zhǔn)了!”
收回視線,陳詞目光隨意往對面一瞥,就要起身,忽然身體頓住,她臉色微僵。
剛剛?
擡頭再望過去,隔著一羣翩翩起舞的舞女,穿過無數(shù)陌生的王公大臣的臉。那個人端坐在在席間,兩個人視線撞在一起。
宮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著他輪廓清晰的臉,眉眼如初,視線清淡寥寥。可不知爲(wèi)何,陳詞莫名覺得灼熱。蝴蝶面具後面的臉頰滾燙,她眼底水光微動。
空氣中浮動著管絃絲竹的樂聲,舒緩的音樂,卻襯得她心情更嘈雜。
爲(wèi)什麼他會在這兒?她腦海凌亂有些遲鈍的別開視線,心不在焉的躬下身對凌帝行禮:“草民先行告退。”
寒冬臘月,外面的冷風(fēng)颳過她的臉,她才終於清醒,想起要緊事。憑著攻略中的提示,繞到月華宮殿的後側(cè),那裡果然有一個枯井。
從井中下去攀著繩子往下走,等到腳落到地面,她站好環(huán)顧四周,一片漆黑。點燃一個火摺子,眼前視線才逐漸清晰。
沿著地下的曲徑小道一直走著,終於走到盡頭,不遠處有一個骨瘦如柴的人隱匿在黑暗光線裡,一身鐵衣腳鐐,頭髮凌亂。
她上前低聲喚了一聲:“公子姬?”
角落處的人身體抖動一瞬,緩緩扭過頭來。鐵鏈子在黑暗潮溼的空氣中發(fā)出哩哩啦啦的聲響。
梅花園,此刻,範(fàn)昱和方噲已經(jīng)扮成煙花商販,混進宮中。埋伏在四處的人羣,都已隱匿好,只待一聲令下。
天空絢麗奪目的煙花,燃了一會兒,忽然停止。
宮殿中王美人,很是不滿,凌帝大怒,叫人前來詢問。
很快燃放煙花的宮人從殿外走進來,那人跪在地上,諾諾道:“陛下,原來備著的煙花已經(jīng)燃盡,但是今天有些新品種的煙花很是漂亮花哨,在梅花園觀看最佳。”
王美人一聽,立刻窩在凌啓懷裡撒嬌:“皇上,臣妾想去看看。”
“外面天氣太冷了,你身子剛好。”凌啓想了想覺得不妥。
“皇上,就讓臣妾去看看嘛。”王美人一臉期待,軟著語氣道。
美人目光盈盈,凌啓思索片刻,嘆了口氣,笑道:“也罷,美人高興就好。”
一行人轉(zhuǎn)移場地到梅花園,外面天寒地凍,讓人凍得抽鼻子。然而梅花開的鮮豔,美人笑的花枝亂顫。
御史大夫李恪,走在人羣之後,旁邊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人,李恪低著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這是你安排的?”
“不是。”那人淡聲回。
李恪側(cè)眸望過去,那人薄脣微抿,狹長的眸子深處卻流露出一種莫名隱忍的情緒,這讓李恪頗爲(wèi)震驚。
自從和盛執(zhí)景結(jié)識這幾個月來,他從未見過此人臉上有過超過淡漠情緒之外的表情。以前只以爲(wèi)他性子寡淡,看來也並不全是。
誰能想到呢,他堂堂凌朝的御史大夫,卻投給了亂民起義頭領(lǐng)盛執(zhí)景。如果說日後還能活命,君王體恤民情,誰會去造這個反。
可是堂堂君王竟然爲(wèi)了給一個妃子治病,竟然讓全城百姓當(dāng)血庫,何其殘忍,簡直是喪盡天良。怪只怪,天意弄人,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呀。
眼前這場煙花秀,看似無常,卻總是讓人覺得隱隱不安,李恪環(huán)顧四周,他安排的兵馬早隱匿在城牆之下。
皇帝素來不問政事,對於朝堂人員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而盛執(zhí)景也鮮少露於人前,對於他的長相,更是沒有人知。
誰能想到本應(yīng)在南俞的盛執(zhí)景,此時卻以凌朝官員的身份,千里迢迢來了明洲,進了這凌朝皇宮,參加了這場由喪變喜的宴會。
今日本是想等到酒過三巡之後,再趁機發(fā)動兵馬,可沒成想大家竟然不喝了,來到這梅花園看梅花。
李恪滿目皆是著急神色,他低聲問:“這該如何是好?”
“今日計劃有變,沒有我的命令,先別輕舉妄動。”盛執(zhí)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前面賞梅格外盡興的人羣。
“我還有事,先離開一陣,這邊你好好盯著。”交代完,盛執(zhí)景轉(zhuǎn)身悄悄離開。
望著盛執(zhí)景離開的身影,李恪盯了一會兒,雖說他主動投誠合作,也算與盛執(zhí)景站在了同一條船上。可是相處這麼久,他已入花甲年紀(jì)卻竟然琢磨不透這個年輕的男人。
他回過神,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宦官打扮的宮人,那人低頭走近凌帝,遞上一個煙花筒。
“陛下,這是今年新品種的煙花,它要有個好彩頭,如果您可以親自來點燃,便可保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
“有意思,有意思。”凌啓挑眉,十分感興趣,他接過小太監(jiān)遞過來的火種。
“陛下,臣妾也想點一個。”王美人拉了拉凌啓的衣袖,靠在他懷裡。
...
黑暗潮溼的地宮之下。陳詞簡明扼要的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公子姬聽完苦笑一聲:“沒想到,像我這樣的人,有朝一日,竟還有用處,可是我卻走不了。”
他蜷在一處角落,陳詞在剛剛上下打量過,他的手筋腳筋竟然全被挑了。粗粗的鐵鏈直接貫穿骨頭進入他的大腿和手腕。
經(jīng)過時間的延續(xù),骨肉已和這鐵鏈長在一起。
這是讓陳詞沒有料想到的,如果這樣的話,她要怎麼把這個人帶出去。
儘管這樣,她也不能亂。
“會有辦法的。”陳詞上前,從袖口中拿出匕首,揚起手使勁砍那鐵鏈。一下兩下,不知多少下後,鐵鏈穩(wěn)如泰山,沒有一絲變化。
她急的額頭出了一層汗,上面的情況也不知道什麼樣了,如果凌帝死了當(dāng)然最好,她只管救這個人,並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揭露凌帝罪行即可。可如果沒有,她不只會被困死在這裡,恐怕所有人都要因這場刺殺陪葬。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她需要在上面發(fā)生動亂之前把這個人救出去。趕快和範(fàn)昱會和,只有這樣纔有逃出昇天的可能。
黑暗潮溼的地宮,有陣陣陰風(fēng)撫來,她手開始顫抖起來,握著匕首的力道漸漸虛弱。不只因爲(wèi)寒冷,更因爲(wèi)著急害怕。
眼前的鐵鏈,無論她怎麼砍,硬是沒有一絲變化,她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因用力砍鐵鏈發(fā)出的喘氣聲。
怎麼辦,到底怎麼辦?
就在這時,忽然“砰”一聲沉悶巨響從上方傳來緊接著一陣劇烈的搖晃,塵土,沿著地宮頂層嘩啦啦的往下掉。
她下意識,擡起胳膊擋住臉,而在這時,她感覺背後一片溫暖,像是碰到一處堅硬的胸膛,肩膀被按著,她整個人被圈住。動靜稍稍小些後,鼻尖聞到熟悉的那個人身上的清冽的味道。
過了不知多久,一道低沉卻清澈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沒事了。”
陳詞放下胳膊,手中的火摺子不知道跑到哪裡,眼前一片漆黑。她沒敢回頭,但是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剛纔在宴會上那無意間的對視,她看到了。現(xiàn)在她也知道。
是盛執(zhí)景。
感覺到肩膀一輕,緊跟著她聽到空氣中傳來打火的聲音,火摺子又被點亮。
盛執(zhí)景已經(jīng)起身來到她跟前,按著她的肩膀把她轉(zhuǎn)過來,把火種遞給她,他低聲說了一句:“拿著。”
火光撲朔中,陳詞接過,臉頰上的半邊蝴蝶面具,是銀色的,在火光下反著盈盈的光。
盛執(zhí)景眸光沉沉的望著她的眼睛,眼底深處像涌起驚濤駭浪,他剋制著隱忍著千萬種情緒,讓所有的一切歸成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