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再早一點的時候,有士兵進來營帳通報說,給秦川下的去康郡對戰的戰書得到了回覆。
秦川答應了。
範昱勾脣笑了笑,身上穿戴好鎧甲。他不禁想起司言和她說的話。
昨日,司言就那樣亭亭玉立的在沙盤旁,她說話時神情淡淡的,卻透著一種英姿颯爽。
午間的太陽,正頂在了天空。
範昱率兵早晨從青山關出發,這會兒到了康郡。方噲被留在青山關之內,只待時機,伺機而動攻取笠陽城。
陳詞曾向範昱要求想要跟著蒙信一起去逢萊的邊境,可是奈何範昱死活不答應,把她牢牢圈在身邊,一刻也不讓走遠。
陳詞身邊圍著一圈士兵,小離也在,她被範昱妥善安排在一處安全的地方,範昱便去赴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眼前是一片高山阻隔,山的這頭,風平浪靜。山的那頭,腥風血雨。
她只能聽到嘶吼聲,馬蹄聲,和分不清多少人從胸腔中發出的長鳴:“殺。”
不只過了多長時間,躁動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這時,範昱率著一隊人馬,從山那頭過來,渾身沾滿了血液,頭上,臉上都是。
眼底深處帶著血氣。
他挑著長槍,翻身下馬。朝著她走過來,身形頎長挺拔,身後的披風隨著走動,被風吹的鼓鼓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那個人在向她走來。
後來隨著範昱走近,她發現不是,眼神有些空洞的別開視線。
範昱抿著脣,微皺了下眉,她剛纔悵然若失的表情,一絲不落,落到他的眼裡。
他看見她安安靜靜坐在樹底下的一塊兒石頭上,身旁站著三五個人,站的筆直,尤其是看到他來了。
他過去,那羣人恭敬的喊了聲:“殿下?!?
範昱點頭,然後在陳詞面前站定,她回神,仰著臉看他,問:“你怎麼過來了?!?
範昱居高臨下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蹲下身子,找了地歇息,解釋:“剛有消息,蒙信在逢萊那邊出發,斷了秦川的糧草。秦川一聽立刻停戰,回去疏通糧道了。”
範昱散漫的笑了會:“我等他一會兒,先過來看看你跑了沒,一會兒再打。”
他吊著眉梢笑,話說的也直白,陳詞沒吭聲,她當然想跑,只不過不是現在這個時候,至少完成這個任務後,才行。
沒過一會兒,有士兵傳話:“秦川回來了?!?
範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離開。
陳詞在山這頭,依舊聽著那邊的刀槍劍戟碰撞聲音,偶爾還能聽到血液噴涌而出的聲音,分不清到底是敵軍還是友軍。
她耳邊烏隆隆的,閉上眼,眼前彷彿有橫屍遍野的畫面。她彷彿看到無數條生命和身下的黃土融爲一體,生命真的低廉的比不上一捧黃土。
直到騎馬歸程,她耳邊還一直烏隆隆的。
太陽西垂,傍晚的霞光,灑在青山關之內。
她聽到身邊的人熱烈的討論著這戰勝的有多麼漂亮。
來到主營帳旁,前面聚集了一羣士兵,熱血沸騰,眼睛鋥亮。
方噲看到他們回來,咧著嘴暢汗淋漓的笑:“殿下。你不知道我這戰贏得有多麼爽,秦川就算有分身術,也搞不過我們兵分三路?!?
有人說:“殿下,蒙信這此這個游擊戰打的可是太漂亮了,他出奇不易斷了秦川的糧道,秦川被逼無奈只好先停戰,回去疏通糧道??墒敲尚胚@斯跑的賊快,秦川追了半天沒追上,蒙信就一直把他當個小孩子一樣耍,跟他玩捉迷藏?!?
“據說呀,秦川那個臉色都漲成了豬肝色?!庇腥舜笮Α?
“被蒙信耍了兩圈,秦川氣的團團轉,好不容易疏通了糧道,哪想咱們方噲大將軍,這會突然殺出,一舉攻下了笠陽。有線人報,當時秦川氣的都差點吐了血。”
範昱一聽大笑,衆人跟著此起彼伏的笑意。過一會兒,他撩起眼皮往主營帳外看了看,然後說:“蒙信將軍呢?”
“他還沒回?!庇腥苏f,“線人來報,蒙信想要徹底端了秦川的糧倉,再回來?!?
“這不胡鬧?!庇腥颂碛图哟祝八誀懰钦l,都沒個商量,擅自決定?!?
有人附和:“蒙信向來這樣,不服管,當初從凌朝俘虜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這樣的話語,明白人,都能聽出來,那裡面譏誚的語氣,陳詞冷眼看了那人一眼,替蒙信說了一句話:“這次戰勝,蒙信將軍功勞最大,他有自己的考量,絕對不是一個魯莽的人。這樣做肯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天邊晚霞,打在陳詞的側臉上,她說話時,眉眼生動。範昱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回神說:“率兵,立刻前去增援蒙信將軍。”
說著範昱,翻身上馬。
陳詞趕緊叫住他:“我也去?!?
說完,她拉過一旁的馬匹,也翻身上去。架馬來到範昱跟前。範昱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大手一擡,單手把她從那匹馬身上撈過來,按在了自己的身前。
陳詞還沒反應過來,直覺得身體騰空,她嚇了一大跳,再反應過來時。
他胸膛貼著她的後背,低聲說,語氣帶著笑意:“跟我騎一匹,怕你跑了?!?
陳詞掙扎,扭頭狠狠瞪他:“你是不是有??!”
範昱手臂圈住她的身體,箍的很緊,他笑了笑,不理她,然後拉起繮繩,驅馬前行。
到達逢萊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時分。
天邊光亮很暗,太陽早已經下了山。
正是戰時,逢萊城大門緊閉四處包裹著楓樹,秋風瑟瑟,刮落了好多葉子。範昱載著陳詞,身後跟著大隊人馬,只是遠遠望了望,然後便穿過這邊的林子,去找蒙信去了。
沒走多遠,便聽見。
山的那頭,傳來嘶吼拼殺的聲音,陳詞和範昱繞過去的時候,正看到蒙信在和秦川廝殺。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打了起來。
秦川竟然從北俞直接追到了南俞來。
範昱單手箍著陳詞下馬,把她安穩放在地面上。
秋風涼,陳詞身子單薄。範昱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繫上,然後翻身上馬。
臨走前,居高臨下的說了一句:“在這好好等著我回來。不許跑聽見沒有。”
說完他留下了兩個士兵,然後帶著其餘士兵前去增援蒙信。
陳詞皺眉,範昱已經走遠。她回身,身邊守著兩個士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這就是明擺著的監視。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個高坡,在這裡剛好可以看到逢萊城。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秋風襲來,溫度有些涼,不遠處的逢萊城燈火閃爍。三三兩兩的燈火彷彿讓四處的黑暗顯得有了煙火氣。
只是忽然,本該緊緊閉著的大門,卻忽然打開來,從裡面烏壓壓出來一趟人馬,快馬飛馳而過。陳詞離得遠,再加上天有些黑,看不真切,她有些不敢相信,擡手揉了下眼睛,定睛一看。
四處的火光,映著領頭的那個人高大魁梧,陳詞太陽穴突突的跳起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人應該就是墨涵。
她直覺可能不太妙。
現在不遠處蒙信和秦川正在交戰,近處墨涵突然率兵出城,再聯想到秦川和墨涵的師徒關係,幾乎下意識的讓人聯想到,他們師徒二人聯手了。
現在範昱應該才走不遠。
陳詞立刻對身旁的士兵焦急道:“你們快去通知昱王,提醒他墨涵在這邊出城了,要他千萬當心?!?
身旁一士兵一見情形不對,也顧不得其他,便立刻翻身上馬離開?,F在她的身邊就只剩下一個士兵在身邊留著。
陳詞越想越不對,這次範昱帶來的增援兵和蒙信手底下的那些兵馬加起來也不過五萬。
可是遠處城門一直大開著,源源不斷的兵馬向外匆匆奔走。顯然蒙信他們肯定招架不住,必須找增援。
陳詞回頭,牽了馬繮繩快速遞給身邊的士兵:“逢萊十里外,盛執景的兵馬營地在那兒,你現在速去請求增援,他一定會來的。”
士兵猶猶豫豫:“可是殿下命我在這看著你,如果你跑了,他會怪罪的?!?
陳詞怒:“你們殿下馬上就要沒命了,他的命重要,還是你的任務重要!”
猶豫一會兒,士兵終於轉回這個彎:“那公子,您在這裡好好待著,我立刻前去請求增援?!?
範昱率兵行到半路,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昱王殿下,有急報?!?
他勒令,隊伍停下,只見他剛留下的一個士兵,此刻卻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
士兵一來便焦急道:“昱王殿下,剛剛那位公子看到從逢萊城裡出來了大隊人馬,公子讓我趕緊來提醒您,當心墨涵?!?
範昱聽完,眉毛擰了擰。臉色很沉。
如今墨涵出城,他的徒弟也在外面,很難不讓人想到,他們師徒二人是打算聯手??墒乾F在他手下兵馬不夠,這一去可能又去無回。
他腦海中不禁想起司言,眼眸漆黑明亮彷彿能看透人心,性子也是又倔強又聰慧,他說讓她不要跑,等他回來。
他只覺得心臟裡面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撕扯著。他回頭眺望遠方,彷彿耳邊能聽到拼殺的聲音。
此時此刻,蒙信應該還在戰場廝殺。他不得不走,他回頭望了一眼來時的路,眼眸幽遠。
如果---
如果能活著回來,司言,你一定會成爲我的女人。
看完最後一眼,他命令人馬加速前行。
行了一段時間,還未到達,鼻腔之間便已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不遠處蒙信已是筋疲力竭,看到範昱,眼睛放著光亮。
而另一邊,秦川則是慌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