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覃瓶兒神色有異,情知我身上肯定發(fā)生了什麼變故,而且不是一般的變故。
我仔細(xì)看看身上,除了看見被荊棘劃破的衣衫和滿是血棱的裸露的肌膚,沒有什麼異樣啊。
我走過覃瓶兒,“我怎麼了?”
覃瓶兒向後退了兩步,隔著我有一段距離,“你……你額頭上……”
我一愣,突然憶起昨天晚上額著的劇痛,難道我額頭又增加新的傷疤了?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啊,反正已有四道傷疤,而且巧合地形成“牛”字,那再添幾道傷疤又有什麼關(guān)係?反正我現(xiàn)在基本上是好打架的牯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了。
我向覃瓶兒苦笑了一下,正準(zhǔn)備開口安慰她,卻突然停住腳步,急擡手摸向自己的額頭,內(nèi)心駭然一震,因爲(wèi)我摸到額頭上那個“牛”字形傷疤像幾條粗大的青筋十分硌手,非但如此,我還摸到另外兩條原本沒有的傷疤,這兩條傷疤同樣像青筋一樣隆起,更詭異的是它們居然是一撇一捺,而這一撇一捺居然就自在“牛”字下面,形成一個“朱”字。
摸到這個結(jié)果,我急得團團轉(zhuǎn),急切想知道我額頭上怎麼會出現(xiàn)一個“朱”字。我伸手向覃瓶兒要鏡子,覃瓶兒又往後退了兩步,在身上四處摸了一遍,最後對我無奈地?fù)u搖頭,“我的鏡子不見了!”
我更加著急更加煩燥,四處張望著準(zhǔn)備找一個水塘照一照額頭上到底是什麼情形,轉(zhuǎn)了幾圈卻不得不悲哀地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根本就沒什麼水塘。
我既著急又悲哀,沒找到水塘,我懊喪地對覃瓶兒哀求道:“我額頭上到底怎麼了?”
覃瓶兒見我可憐的樣子,十分不忍,指著我的額頭對我說:“鷹,你額頭有個‘朱’字……”
“這個我知道了。”我煩燥地打斷覃瓶兒,“這個朱字到底有什麼特別?”
“這個朱字……這個朱字……變紅了……變大了!”
變紅了?我額頭上的傷疤怎麼會變紅呢?難道是昨天懵懵懂懂中那束白光的結(jié)果?這又是狗日的怎麼回事兒?怪不得媽那個巴子火辣辣疼痛不已呢!怪不得我感覺像燒紅的火鉗在我額頭上劃拉了幾下呢!
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繼續(xù)徒勞地尋找凡是有可能讓我看清自己容貌的東西,最後我的眼光落在寄爺閃著寒光的司刀上。我奔到寄爺身邊,伸手去搶那把神秘的司刀,寄爺卻一下子把司刀藏在身後。
“我又不要你的破刀子,你那麼‘狗夾’搞麼子?”我一急之下,自然而然說出一句本地方言,隨即旋風(fēng)般閃到寄爺身後,湊近他的司刀去照我那多災(zāi)多難的額頭。(狗夾:小氣)
我看見了什麼?我在寄爺?shù)乃镜睹嫔峡匆娨粡埮で哪槨N业念~著赫然出現(xiàn)一個非常清晰的“朱”字,紅通通的,那種紅是一種嬌豔的紅,粗大的傷疤上的血彷彿隨時都會破皮而出,接著滾滾而下掩住那張扭曲得不成臉形的臉。
我頹然坐倒在地,摸著還在一陣緊一陣疼痛的額頭,連尋死的心都有了。狗日的,我招惹誰了,怎麼會平白無故頂著這麼一個古怪的血字呢?我心裡非常清楚,當(dāng)初的“土”字以及後來的“牛”字雖然確實存在,但絕對不像現(xiàn)在這麼明顯,僅僅是幾條再普通不過的傷疤而已,而現(xiàn)在,額頭上頂著一個鮮明的“朱”字,我走出去怎麼見人啊?
不行,這事兒我得問問寄爺,因爲(wèi)我剛剛聽到寄爺在叫“朱雀”。據(jù)我那點可憐的知識瞭解,我知道“朱雀”代表著一種方位,所謂“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嘛,難道我居然是一頭神獸的化身?格老子的,這個世界到底還是不是我瞭解的那個世界啊,甚至,我還是不是那個叫滿鷹鷹的土家漢子啊?
“你剛纔叫我什麼?”我雙手叉腰,身體前傾,兇神惡煞地盯著寄爺。
“朱雀!”寄爺不爲(wèi)所動,語氣依然鎮(zhèn)定。
“爲(wèi)什麼?”
“不爲(wèi)什麼,因爲(wèi)你就是朱雀!”
“?”
“……現(xiàn)在沒時間了,我們要趕快走。我們邊走邊說。”寄爺不理會我要吃人的目光,收起司刀和他的八寶銅鈴,同時還從容地整理一下他那身髒兮兮的八幅羅裙。
“走?去哪裡?”我的目光肯定可以殺人,我自己都能聽見聲音中那種逼人的殺氣。
“梭欏樹頂。”
聽見這四個字,我的思維又拋錨了。我呆呆站著,感覺腦海又將成爲(wèi)一片空白,寄爺卻根本不管我,招呼覃瓶兒過去,拉著她的小手,同時呼喚著花兒當(dāng)先朝石樑的盡頭走去,哪裡還等我繼續(xù)追問下去?
我眼見二人一狗越走越遠,飄移到天際的魂魄纔回到肉身。我沒聽錯吧?前不久聽寄爺說我們現(xiàn)在正站在梭欏神樹上。媽那個巴子,這與我想像中的梭欏神樹相差太遠了,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底——哪裡有樹的樣子嘛!
思維稍稍復(fù)甦,我也懶得管額頭上的“朱”字了,更懶得去管我到底是誰了,連那磨人的劇痛我也拋之腦後,緊隨寄爺他們的腳步而去。
我剛剛還聽見了,寄爺說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好,結(jié)束了我就能弄清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能還原一個真真實實的我,重新做回那個摸得著看得見混著小日子的滿鷹鷹。
我也不去管這究竟是山還是樹,我已經(jīng)沒有腦子去想這些日古子事情了,高一腳淺一腳撒開兩腿去攆寄爺和覃瓶兒。
寄爺和覃瓶兒在前方走著。覃瓶兒一步三回頭,被寄爺拖著手,腳步踉踉蹌蹌。當(dāng)我正感動之際,寄爺和覃瓶兒忽然從石樑上消失了。我嚇得三魂六魄遊離天際,趕緊加快步伐快步奔向兩人消失的地方。
誰知等我剛一接近他們消失的地方,發(fā)現(xiàn)寄爺和覃瓶兒又冒出了腦袋,只是身軀變得十分矮小。實際上也不是他們的身軀真正變得矮小了,而是因爲(wèi)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壕溝,他們僅僅是從壕溝中冒出個腦袋。
我拍拍胸口,輕籲一口氣,趕緊跳下壕溝,跳下之後卻發(fā)現(xiàn)壕溝並不深,也就齊我腰深的樣子,但是它的獨特之處在於,壕溝內(nèi)呈規(guī)則的長方體形,有點像棺材的內(nèi)空一樣……棺材?我腦子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我再次想起寄爺說過我們已經(jīng)在梭欏神樹之上——其實他說的這個“這裡”概念非常模糊,我由於額頭上那個詭異的“朱”字而變得神經(jīng)兮兮,所以根本沒有仔細(xì)去看周圍的環(huán)境,此時陡然看見這個長方體的壕溝,由此想到棺材,又由棺材聯(lián)想到懸棺,因此我不得不產(chǎn)生這樣一個疑問:這個長方體壕溝難道是未完工的懸棺?因爲(wèi)懸棺正是由整截粗大的樹枝人工挖空而成。這裡雖然十分髒、亂、差,但可以清楚分辨出那種懸棺的影子。
這樣一思考,對照寄爺所說的話,我終於有意向來觀察這個長方體壕溝。由於此時天光並不是十分明朗,加上此地十分陰暗,所以我並沒看特別看清石樑的具體情況,此時注意力集中,我才伸手去摸那看上去十分冰冷的石頭,這一摸之下,出人意料地摸起一把腐爛而潮溼的木渣,而且這木渣還帶著一股濃重的腥味。
媽那個巴子,難道我先前眼中的石樑居然不是石樑而是其它的東西,如果按照寄爺所說,我們此時身在梭欏神樹之下,那麼這所謂的“石樑”定是梭欏神樹的樹椏無疑。
但是,既然是樹,又是在萬物茂盛的夏天,怎麼沒看見一片葉子呢?
我忽然想起帛書中交待的任務(wù),要求我們找到那棵快枯死的梭欏神樹,這樣看來,難道這棵梭欏神樹真的快枯死了?
還有一個問題更讓傷透腦筋,無論我怎麼睜大眼睛,無論我向哪裡看,我都始終無法以看出這是在一棵樹上。昨天晚上下了雨,此時又逢清晨,山間很溼潤,所以一團團白霧在眼前恣意往來,稍遠一點的地方就像一片雲(yún)海,這就是我無法看清整個地形的根本原因。壕溝兩側(cè)同樣雲(yún)遮霧罩,這條獨路溼滑而孤獨地從腳下伸向遠方。
不過我也確實看出這條獨路根本不是我先前判定的石樑,確確實實是一段粗大的樹枝,這一點,從那黑乎乎的褶皺和越來越重的木腥味可以判斷出來。
就這麼稍一耽擱,寄爺和覃瓶兒已經(jīng)走入前方的濃霧中。我暗覺奇怪,剛剛我明明記得有太陽的,怎麼一到這裡之後空間就變得既陰暗又潮溼而且霧氣如此之重呢?給人一種十分夢幻的感覺。
不過我不敢想太多,快速從那個長方體的壕溝中爬出來,循著樹幹的方向去追攆寄爺和覃瓶兒。
幸好這次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樣詭異,我遠遠聽見覃瓶兒在叫我,“鷹鷹,你快來啊!”
我聽見這真實的聲音,加快步伐,很快就攆上了寄爺和覃瓶兒。覃瓶兒見我到來,明顯鬆了口氣,不過她一直被寄爺拖著走,而寄爺呢,根本就不打算回頭,所以覃瓶兒明顯感覺很吃力很無奈。
我不曉得寄爺這老傢伙心裡在想什麼,爲(wèi)什麼這麼步履匆匆,他先前所說的“時間來不及了”又指的是什麼。看見他如此匆忙,我那溜到嘴邊的問話也不得不憋迴心腔——這時候再找他問三問四肯定會碰一老鼻子的灰。
儘管如此,我腦子裡翻江倒海,一如眼前這重重謎霧,思緒完全是一團理不清剪不斷的亂麻——格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