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亮，就有不少人看見一輛奢華非常的馬車從宮裡大搖大擺的行駛出去，不少人都猜測，慕止是爲了避開寒國公主葵安，被蘇千絕暫時遣送出宮的。
畢竟在所有人眼中，慕止現在只是個被蘇千絕從外面帶來的，身份不明的玩物，對於這些慕止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如何在這一天內，瞭解到白七夜的變化。
馬車晃晃悠悠的行駛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就到了夜王府。
夜王府離皇宮並不遠，是首都城中一處難得的清靜之地，它巧妙的避開了繁華的街市，隱藏在前後都充滿夏日美景的人間仙境裡，不得不說，這確實符合白七夜的作風，也難得蘇千絕如此照顧他。
夜王府的大門沒關，甚至連守門的侍衛都沒有，慕止一下車便有了來到一座空城的感覺，周身濃郁的花香被搖晃的枝頭打散，王府門前兩座石獅被人擦得油光鋥亮。
看來昨夜的聖旨已經送到了白七夜的手上，而他的態度依舊擺的明顯，明知道她回來卻連個來迎接的下人都沒有。
慕止讓小云和馬伕以及陪同的侍衛在門外候著，獨自一人踏入了夜王府。
在某些方面，白七夜和沈沾墨有著出奇的相似，明明都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卻在府邸中不安插衆多侍女和侍衛，就好像這空曠的王府中，只有他一人一般。
不過慕止知道，在暗處一定有隱藏著的隱士。
咳咳咳，細微的咳嗽聲，從眼前不遠處的正室裡傳出來，慕止聽的出來，那是白七夜的聲音，他的病還是沒有好？妖九的藥沒有送到？
加快了步伐，慕止幾乎是迫不及待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正室門前，可她卻失去了推開的勇氣。
她知道，白七夜一定聽到了她的腳步，若換做以前他會在她敲門之前，就會替她打開房門，可如今，她站在那扇紅色的木門前許久，也沒聽到他喚一聲，進來。
今非昔比，慕止能接受，她輕輕的閉上眼睛又睜開，伸手叩響了門。
“進。”是妖九的聲音。
慕止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伸手推開了木門，這算是她這麼久以前，除了昨日的匆匆一眼，第一次這麼清晰的見到他。
他比妖九更爲消瘦，原本就白皙修長的手指，現在隔著那層包裹的嫩皮甚至可以看見堅硬的骨頭，一頭墨發輕輕束起似乎長了不少，絕美的容顏更爲菱角分明。
明明只是一段時間沒見，而如今除了他那雙旭日一般耀眼的丹鳳眼，再見到他好像已經隔了好幾個世紀。
他還是喜愛穿一身白衣，仙塵翩翩，似乎除了他在無人能將這一身月牙色錦衣穿出來這樣的味道。
“屬下去給慕姑娘倒茶。”妖九隻是輕瞥了慕止一眼，便低下頭對白七夜恭恭敬敬道。
白七夜低了低下巴，伸手給慕止讓座：“請。”
這是他給慕止吐露出來的第一個字，冷冷淡淡毫無溫度，透過他寬大的袖子，慕止看到了他同樣消瘦的手腕。
慕止說不清現在自己的心情，她坐到白七夜給她指的木椅上，擡起眼和他對視的那一刻，腦海中冒出來一句話。
昨日春頭臥溪暢談，今日君卿陌路已厭。
“慕姑娘專門讓皇上下了這一道聖旨，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白七夜側過頭，墨發披肩遮住了半張俊容，他將身子靠了個舒適的位置，啓脣道。
慕止還是一動不動的凝視著他，輕聲道：“給我一個理由，白七夜。”
妖九將兩杯茶送到兩人手邊，低著頭退去。
白七夜的手指攀附上茶杯，用杯蓋磨砂著杯壁，輕聲道：“本王聽不懂慕姑娘問的問題。”
本王？好一個本王！
慕止一雙手緊緊的握著滾燙的茶杯，冷聲道：“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說話，我知道你聽到我和沈沾墨在一起很生氣，可當初我也不知道無名就是沈沾墨，況且我們在一起是爲了給你取藥，沒有時間告訴你，你知不知道，爲了給你取藥，沈沾墨他。”
“我不知道。”白七夜雖然沒有在自稱本王，卻也沒有讓慕止把話說完。
他將杯蓋蓋在被子上，撇過眼對慕止繼續說：“糾正慕姑娘幾個錯誤，第一，你和墨王在一起我沒有生氣，我爲何要生氣？第二，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給我取藥我不在乎，第三，如果慕姑娘來就是爲了告訴我沈沾墨是如何對我的，那就請回吧，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
慕止不相信有人能一朝便變，至少她不相信會變化如此之快的人是白七夜，她不相信她這麼多年和白七夜的相處，那些細節那些溫暖的曾經都是假的。
可如今，他說他並非因爲她和沈沾墨和好而動怒，他不在乎，她一直以爲是那些讓他離開的理由，他都不在乎。
“你在乎什麼？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嗎？”慕止的手被杯子燙的生疼，可她仍不願意放手，不想放手。
“在提醒慕姑娘一遍，這是我的事。”白七夜的眼神變得冷漠，他看著慕止一字一句道。
慕止的手因爲激動顫抖起來，她猛然從木椅上起身，一步一步的靠近白七夜，直到走到他面前才頓住腳步：“就算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白七夜，你不知道蘇千絕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你爲什麼會選擇這條路，回易國吧七夜，所有的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你相信我，我知道我虧欠你，我都知道，可是。”
白七夜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覺得可笑還是覺得無奈：“慕止，你還是這麼傻，你以爲我有多在乎你？你以爲這些年我留在你身邊是單單爲你了？你以爲我來這裡是一時衝動？還是你以爲你真的能改變我？”
慕止心口猛然一震，她輕輕的搖頭道：“你到底再說什麼白七夜，我怎麼聽不懂。”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告訴你。”
慕止突然害怕了，她分明苦苦尋找白七夜離開的真相，可當他真的要說的時候，他突然害怕了。
“我當年救你，是篤定我們在扇流韻的幫助下一定能安全到達離國，你在奮鬥的三年裡我也沒有閒著，我對你好是因爲我以爲你會清醒，你該明白你的仇人是誰，你會和我永遠站在一起。”
慕止手上的杯子劇烈的搖晃起來，她垂著眼睛輕聲道：“不是的，我可以感覺的到，你對我的好不是假的。”
白七夜笑道：“你覺得誰對你的好是假的？你永遠都是這麼的自以爲是，所以你纔會如此不顧一切的又回到沈沾墨身邊，沒錯，我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可並非多在乎你，而是對我來說你慕止是一把鋒利的劍。”
慕止還是搖頭，她低吼道：“你不會，你不是這樣的人。”
白七夜起身，一把將慕止手上還緊握的杯子打翻，碎片茶漬濺了彼此一身：“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自己心裡清楚，不清楚的人是你，你不是心心念唸的要毀了易國嗎？倘若我現在猜的不錯，即便你再被易國背棄一萬次，你還是會爲了沈沾墨守護它的吧？”
慕止想狡辯，可卻無法狡辯，她眼眶灼熱道：“沒錯，我當年恨透了易國，可是我現在明白了，當初陷我於不義的不是易國，而是皇上，是蓮妃，是那些人，我不會忘記我的仇恨，可我也不會讓蘇千絕這樣的人得到天下。”
白七夜薄脣勾了勾，他那抹標誌性的暖心笑意下藏著的確實無數利刃：“所以，我們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何不各走各的路？”
慕止沒想到白七夜會變得這種地步：“若是按照你前面所說，你爲什麼要費盡心機甚至九死一生的守護我，若是你想復仇你爲何要等到現在才告訴我？若是志不同不相爲謀，你爲何要選擇這樣一個時機，嗯？你可以早早的來投靠離國，你可以自己去幹自己的事情，爲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若是像你所說，你告訴我，你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要去淺潭偷藥！”
慕止從小聲質問變成歇斯底里的嘶吼：“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想爲了一個女人拼命的活下去，你想爲了誰活下去！你說啊！白七夜！那個女人是誰！”
白七夜的眼神略微晃動，他從來沒有見過慕止這樣子，他自己說的那些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慕止她這麼聰明，又怎會相信呢。
慕止喊完，鼻子酸的想掉眼淚，可她不能掉眼淚，至少現在絕對不可以。
“你說完了嗎？”白七夜低聲道。
慕止搖搖頭：“沒有，我沒有說完，可怎麼辦，連我自己都覺得現在這樣的我質問你，有點可笑，我一直都覺得你是我的親人，所以把你對我的好一點一點當成習慣，當成依賴，當成理所應當，卻從未問過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害怕理由是另一種答案，所以自私的不問，不能問，也不敢問。”
“慕止。”
“我是很自私，但是，我控制不了，你明白嗎？走到如今這一步，我控制不了，我只想我在乎的我愛的人都能好好的生活，聽到你走的時候，追著你馬車跑得時候，想到你再也回不來的時候，我很難過，就算我知道我可能，什麼都給不了你，就算我明白你遲早會有自己的人生，就算我這輩子欠了你太多的債甚至都還不完，我什麼都知道，就算我不問，在你走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你問吧，問我到底把你當作什麼？問我爲什麼要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這麼多年，問我爲什麼要離開，問我現在是怎麼想的，你問吧，慕止。”
“七夜。”慕止張了張嘴，眼前便模糊起來，有風從門外滲進來，吹的臉上冰涼一片。
“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