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到丞相府,柳青青並沒有得到更多的自由。相反,因爲高子明毫不避諱的派了五十個侍衛到丞相府裡保護和監視她,加之丞相柳賀的嚴厲看管,她找不到一點獨處的機會,想要出門尋找李道長更是不可能,活動範圍竟然沒有在宮裡時廣。
好幾次,她試圖找柳賀撒嬌,爭取出門的機會,卻被柳賀跟前服侍的下人擋住,她就連柳賀的面都無法見到,用苦肉計換取同情的計劃也無從實施。
老老實實的呆了兩天,柳青青再也坐不住,高子明那日的話並非兒戲,他已經命禮部安排大婚的事宜了,她若再想不出辦法,恐怕就要被困在皇宮裡一輩子。
傷痛加上焦慮,柳青青很快消瘦,一雙眼睛大得有些嚇人,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一片青黑,原本一片清澈的眼眸現在透著幾分渾濁。還有她的臉色,像是氣血雙虧、命不久矣的枯黃相貌。
柳燃畢竟不如父親心狠,因爲少年喪母,面對年幼的妹妹,他早早扮演了一個保護者的角色,很多時候,甚至比柳賀更像是慈父。柳燃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柳青青的情況,聽了下人的回稟,他忍不住跨進柳青青居住的院子。
此時,秋風漸漸涼,女子已經脫下了輕便的紗衣,換上了較爲暖和的襖子和衣袍,可柳青青似乎不懼怕寒意,穿著單薄的衣袍坐在院中發呆,冷風吹來,吹得她的頭髮凌亂、嘴脣發紫。
柳燃無聲嘆一口氣,心知她這麼做多半是爲了給他和父親看,用自虐的方式逼迫他們妥協。關於這一點,柳賀早早料到,所以才一直迴避柳青青,可他偏就硬不下心腸。
“青青,你到底想要什麼?”
聽到柳燃的聲音,柳青青慢慢擡首,心裡琢磨著自己要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才能讓柳燃欣然接受,殊不知,她因爲身體冰冷而動作遲緩,在柳燃看來十分呆滯和無神,更讓他於心不忍。
柳燃隨手扯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旁邊,繼續道:“青青,現在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即便我和父親想要驕縱你,也實在無能爲力。高浩成本就視我們柳家爲勁敵,我和父親當初又支持了陛下……你一路生死追隨卻並沒有打動他分毫,你和他之間早已經不可能了。你……就安心等著做陛下的皇后吧。”
柳青青苦笑:“哥哥爲何如此肯定高子明能夠坐穩龍椅?你有沒有想過,把柳家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他身上,等他失敗了,柳家會怎麼樣?”
“你……”柳燃眼露無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還不明白嗎,青青?我們柳家已經沒有退路了,自古忠臣不侍二主,我們已經跟隨高子明叛亂,已經是不忠不義,不可能再次背主,否則天下人該怎麼看待我們柳家?這皇城中許多貴族和世家都和我們一樣跟隨了高子明,無論當初是願意還是被逼,大家都沒有退路,只能和他共進退。”
說到這裡,柳燃頓了頓,不忍心的放低了聲音:“青青,你若還顧著家人的半點好處,就不要再想高浩成了。認命吧!”
認命吧?柳青青茫然,如果認了命,她的結果會怎麼樣呢?
她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節根根泛白,僵著脖子點了點頭:“好,我認命。不過哥哥,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柳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雙眼直直的看著柳青青:“青青,你……真的答應
了?”
“自然是答應了!難道哥哥忘記了,在宮裡,我親口許諾陛下三日後與他大婚的。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完成一個心願,還請哥哥成全。”
“你說!”
“我從離開皇宮去往蜀中,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魘住了般,常常夜不能寐,時時心悸發汗。起初,我以爲是自己身體虛弱造成,讓大夫給我配了些安神的藥,服用了幾帖藥,好不容易能夠睡著了,卻一晚上噩夢連連,總是夢見有惡鬼來索我的性命……那些夢實在是太過真實,好像隨時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嚇得我現在根本不敢睡覺。”
柳青青說這話時神情痛苦,青黑的眼圈彰顯她的無奈,柳燃看了心裡一驚,她小小年紀竟然不敢入睡,整夜蜷在被窩裡等待天亮!
思及此,他著急道:“青青,你難道一直沒有睡著過嗎?這兩天在家裡也睡不著?”
柳青青輕輕點頭,聲音嗚咽:“我不敢睡,不敢睡……嗚嗚……我害怕被惡鬼索命。”
柳燃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緊緊的握住,想要給她一些勇氣和溫暖。“青青,不要害怕,爲兄這就去找名醫,一定能治好你的毛病。”
“不,找大夫不管用的,我找過好多大夫,沒有一個管用。除非……”
“除非怎麼樣?”
“除非找一個得道高人爲我驅除陰邪之氣。”
柳燃愣了愣,他是武將出身,把生死看得很淡,更相信成事在人,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說,聽到柳青青的話,難免覺得荒誕。他張嘴,本想說這世上並沒有所謂的得道高人,但是柳青青那害怕焦慮的模樣讓他不忍心將話說出口。
他沉吟片刻,心病自古以來都是心藥醫,既然她認爲自己被陰邪的東西魘住了,不如就順著她的意思找得道高人驅邪,她安心了自然會睡得著。
他笑,道:“青青,你放心,華榮寺和神鍾寺裡有不少高人,哥哥這就爲你請來。”
“不,旁人不管用的,只除了一個姓李的道長。”
“姓李的道長?”柳燃狐疑的審視柳青青。
柳青青點點頭,很肯定的說:“在夢中,我遇見了一個落水的水鬼,她抓住我不放,要我抵她的命。幸得有一個叫做王重陽的仙人救了我,我非常感激,請他幫我消除厄運,他卻告訴我,讓我不要高興得太早,他是方外人,不能管太多的人間事,只是暫時保住了我的安危,若想我平安不死,須得找他的嫡傳弟子李道長。”
“這、這要到哪裡找?”
“我回京之前已經打聽清楚,李道長原本是蜀地人,此番已經來到京城爲一富貴人家驅災避禍,哥哥可以從這方面打聽。”
柳燃越加覺得奇怪,喃喃說:“青青,按你的說法,要找一個蜀中的道士並不難,他若真是得道高人,恐怕名聲已經在京城裡傳開。只是,我有些不相信那鬼神之說,你莫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吧?”
聞言,柳青青一下沉了臉,道:“我能打什麼主意?若是哥哥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去查李道長的背景,等他到府中做法,哥哥也可以在一旁看著,保管我做不出什麼舉動來。如果哥哥實在不相信,那就不去找,大不了便是一死,興許死了我還得解脫了。”
面對有些聲嘶力竭的柳青青,柳燃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很多蹊蹺的
地方,可卻不能直接反駁。身爲兄長,他對柳青青充滿了濃濃的愛憐,實在不敢拿她的生死冒險。
權衡一二,他點了點頭:“青青你不要動怒,我這就讓人去將那個王重陽的嫡傳弟子找來。只是,這道長來路畢竟不清楚,我不放心你與他獨處,到時候,我會命我的親信在你院門口保護你。”
所謂的保護,其實是監視,以防她做出什麼不利於柳府的舉動,甚至藉著道長逃跑。這些柳青青全都知道,可她不在意,只要能夠見到李道長,問清楚回家的路,她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今天是柳青青在柳家最後一天,柳燃那裡還沒有消息,她忐忑得早飯一口沒有吃,到了中午時居然也不覺得餓。
午時剛過,宮裡來了幾個主事的女官,說是趕製的禮服已經備好,要柳青青試穿,若有不妥的地方她們可以連夜修改。
看到紅得似血的鳳袍還有那厚重的鳳冠,柳青青明白自己恐怕難以逃脫,心裡生出一陣頹廢,對柳燃和柳賀的安排也有些不滿。
她開始盤算著,不如逃走吧,趁著這個機會逃走,不管柳家會遭遇什麼樣的處罰,也不管高子明如何想法。
這個念頭在柳青青心裡落下,成爲最有力量的種子,立時破土而出,讓她難以再理智的等待下去。
她勉強打起精神試穿喜服,看得出來,這套喜服做工很精緻,金絲銀線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構成栩栩如生的鳳凰和祥雲,並不是所謂趕製能出的活,怕是高子明早已經下令讓她們準備了。而且,喜服大小合適,即便柳青青清楚記得從來沒有裁縫爲她量過衣。
她不禁想,難道這衣服是在她與高浩成逃離京城的時候就開始做了?
wωw.ttкan.¢Ο 柳青青趕緊搖了搖頭,她總是下意識的避開高子明對她的種種好處,倒不是說氣憤他曾經利用她,而只是本能的不想與他有太多的牽扯,更不想承他的情。
柳燃沉著臉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女官們辦完事悉數套退,他方纔負手慢慢往柳青青的院子裡走。
他走路步子很輕,柳青青若不是因爲面對門口發呆,恐怕發現不了他的到來。
“哥哥,你來了?”
柳燃點點頭,審視她,那樣子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
“哥哥爲何這般看著我?”
“聽說你早上和中午都沒有吃飯?”
她垂首,不搭他的話,落寞的樣子好像失去了雙翼的鳥兒。
“不是說好了心甘情願與陛下大婚嗎?怎麼又……”
她笑,笑得有些冷:“哥哥,我們是說好我乖乖進宮,可也說好了,你要幫我找到李道長,人呢?”
“已經有了些眉目,你耐心等待幾日,我一定……”
不等柳燃說完,柳青青倏忽提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哥哥,你說等待幾日到底是幾日?”
“我……頂多十日!你給我十日時間,我會找到他。”
十日?明日她就要與高子明大婚了,不管她回不回得去原來的世界,她終歸與另一個男人有了夫妻的名分。她意識到這一次不同上一次,上一次的婚禮是原來的柳青青與高浩成行的禮,可這一次是她自己……
她忽然想到,若真的與高子明拜堂成親,是不是對高浩成徹底的背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