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浩成此番出來是爲了見周圍五個郡縣的官員。當年他做太子時曾到附近一帶視察,親手整治了當地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員,又破格提拔了幾個庶民出身的人才任地方官吏,爲百姓做了幾件實事,因而他在本地享有盛名。
如今,這些官員都處於要職,不忘他當年的提攜之恩,設法傳信到蜀中,向他表忠誠獻計策,欲與蜀中的將士來個裡應外合,一起圍攻高子明,且將高子明篡位的真相公佈於衆。
高浩成十分重視此事,這天下是他的天下,他不願意看到大好河山變得滿目蒼夷,有心讓這些官吏爲其他州郡的官員做一個榜樣,以期得到其他州郡的相應,遂親自與他們詳談。
事情商議得差不多,幾個官員言及已經設下盛宴,請他入席,他本已經答應,忽感心緒不寧,便匆匆告別衆人,帶著侍衛快馬加鞭往回趕。
當他到達農舍,一進去便看見兩個侍衛站在柳青青的房門口,小聲翼翼的問:“夫人?您若還不說話小人便進去了!”
聽到這裡,高浩成面色一沉,急急忙忙走到門前:“發生什麼事情了?”
“夫人和翠珠姑娘在裡面呆了一個多時辰,沒有一點響動。小人怕出事,所以……”
高浩成打斷侍衛的話:“怎麼不進去看?”
“小人、小人 不敢冒犯夫人……”
高浩成的心輕輕顫了顫,不再追究侍衛的過錯,一把將門推開,屏住呼吸走了進去。迎面撲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嗆鼻的炭火味,直讓他想要作嘔!
他沉住氣,擡眼望去,頓時呆住,翠珠滿身是血、披頭散髮、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看那樣子似乎死去了很久。牀上空無一人,柳青青不知去向,本該鎖緊的窗戶門正虛掩著!
高浩成見狀一驚,大步走到窗戶邊,窗臺上佈滿了灰塵卻不見任何腳印,不像是有人從這裡爬出去。
想到這裡,他猛然扭頭,環顧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最後將視線定格在牀底……
他盯著牀底看,銳利的視線如同狩獵的獵豹,很快發現在牀腳處有一隻不小心露出的鞋子!那是柳青青的鞋子!她躲在牀底!
她到這裡後所有的吃穿用度都經過他的手,他自然認得這鞋子。
他笑了,無聲的說了兩個字:“頑皮!”
是的,頑皮!柳青青此舉在他看來不過是不懂事的小妻子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即便明知道她這麼辛苦佈局是爲了逃離他,他卻還是視而不見。
他想起了當初他和她一起狼狽逃離京城的情景,有一次他和她被柳燃追擊,爲了幫助他逃跑,柳青青就想出了現在的這一招,聲東擊西!讓柳燃的人以爲他是從窗戶裡逃走,其實他卻躲在牀底靜待危險過去!
如今她故技重施,他都不知道是該誇她聰明,還是該說她蠢笨了。
他慢慢悠悠的走到牀邊,坐下,她既然想玩,他自然要配合,便故作沉思,半響道:“夫人恐怕是從窗戶裡離開了,你們速速找人去追!”
“主子!”守
在窗戶外面的侍衛聽到這話,嚇得臉如菜色,當即跪下,道:“……小人奉命保護夫人,從不敢懈怠,今天也一直守在窗戶外寸步不離,夫人不可能……”
“閉住!還敢狡辯!若不是你大意或者偷懶,夫人怎麼會不見了?你倒是給我說說看,門口那麼多人看著,窗戶這一側不過你一人,如果她不是從這裡離開了,還能從哪裡?”
被高浩成這樣一質問,侍衛不敢再辯。
高浩成眼中帶著笑意,聲音卻越發低沉,吩咐道:“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立刻帶上三個人出去找找,無論找到找不到,天黑之前回來複命!”
那侍衛在窗外叩頭謝恩,而後起身,急急忙忙帶著人出去找柳青青了!
高浩成又看向其他侍衛:“你們出去吧,我想靜靜!”
衆人紛紛應了,一個膽子大些的侍衛看了看趴在血泊裡的翠珠,硬著頭皮問道:“陛下,翠珠姑娘……”
“帶出去扔了吧,權當是天葬!”高浩成的口氣滿不在乎。對於他來說,翠珠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丫鬟,唯一的作用是侍奉柳青青,如今柳青青對她下了手,可見柳青青並不喜歡她,他當然也不會爲她的死動容半點。
侍衛們聞言,上前兩人將地上的翠珠擡起,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屋裡再無其他人,高浩成方纔幽幽開口:“青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以你現在的身體根本聽不到我的話,可是我就是想跟你說些心裡話……從你離開蜀中,我便一直想起你,想我們當初大婚時的情景,想你向我撒嬌無賴的樣子,想你兇狠的模樣……”
說到這裡,他似乎很感嘆,聲音有些沙啞,話鋒一轉,沒有再繼續剛纔的話題,道:“趙將軍曾經提醒我,說我若是不懂得珍惜你,早晚有一天會和他一般後悔,我當時以爲自己不是他,不會兒女情長,早晚能夠將與你有關的一切全部忘記……如今方纔知道,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
他頓了頓,低頭,靜靜的看著牀沿,似乎這樣能夠看到牀底下的她,好一會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開心的事情,嘴角不自覺的上翹:“原以爲你生了病便不會像以前那般調皮,沒有想到你的性格依舊,竟然想出這麼一招!”
說著,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想離開,可是高子明現下不過是個人人喊打的反賊,你跟著他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你們柳家也不會有好下場。你就不能爲了你自己和柳家人的安危,安安心心呆在我身邊嗎?雖說當初我做錯了,讓你身份不明,可只要你耐心等待,我總會給你一個交代,不比跟著高子明好嗎?”
其實,高浩成的心很亂,他一會想到高興的事情,一會想到傷害她的那些畫面,再想到她決絕的表情,一顆心被高高吊起,說話也語無倫次、毫無重心。
不過不要緊,他本來也不是要說服她或者打動她,他只是想要和她說說話,這是自從她雙耳聽不到之後,他養成的一個新習慣!
身爲帝王,他是內斂的,雖然會說一些官面話,可是真正面對自
己心愛的女人,反而有太多的顧忌以至於一些話根本說不出來。
而她的失聰讓他猛然意識到,有些話必須趁著有機會說出口時說,不然很可能等自己想說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願意聽。
他說夠了,說累了,從牀邊起身,蹲下,看向牀底:“青青,玩夠了嗎?玩夠了就快些出來吧,牀底下涼,呆久了你會不舒服的!”
可是,牀下的柳青青一動不動,好像根本沒有發現他一般。
高浩成無奈,伸手扯了扯她露出來的鞋:“好了,快出來吧!”
柳青青還是不動,似乎已經死了……
高浩成的手微微顫動,猶豫著握住了她的腳踝,發現她的腳踝僵硬而冰涼。他默默告訴自己,一定是她在牀底呆的時間太久了,手腳因此冰涼、僵硬。她不會有事的,趙先生天天爲她調理身體,她怎麼會有事呢?
他再也沒有和她玩鬧的心情,伸出雙手,試圖抱她,可是牀底實在太窄,他無法抱她,只能粗魯的將她往外拉,動作也還算小心翼翼。
當終於觸及她的腰,他方纔發現不對勁,她現下消瘦無比,腰肢怎麼會那麼粗壯?
他毫不客氣的一扯,終於將牀底下的人扯出來,也終於看清楚牀底下人兒的面貌,這哪裡是柳青青,分明是翠珠!
他狠狠將翠珠往地上一摜,緊閉著雙眼的翠珠忽然低吟出聲,高浩成卻更加憤怒。
這不是柳青青,那麼真正的柳青青此刻正在……他想到她的去處,不由恨極,他又再次低估了她,以爲她是故技重施,哪知道她是故佈疑陣!
剛纔被人擡出去的翠珠屍體,纔是真正的柳青青!
她真是瞭解他,知道他不會在乎一個死去的丫鬟,索性將自己扮成了那樣,等著被侍衛輕輕鬆鬆的擡出去扔掉。
他咬牙看向因爲流血過多而臉色慘白的翠珠,連連大喊了三個‘好’字。柳青青真是好,好,好極了,她連一個丫鬟都知道疼惜,都知道下手留情三分,爲何現在對他卻這樣狠?
難道她不知道,她這樣處心積慮從他身邊逃離,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拿刀子捅他的心窩嗎?
柳青青被掛在馬背上,涼風不斷從前方吹打在她的臉頰上,打得她生疼,差點忍不住叫了出來。
好在,馬兒沒有跑多久便停了下來,負責將她搬運出來扔掉的侍衛嘴裡喃喃念著:“翠珠姑娘,不是我不想善待你,只是主子他……哎,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你你去找誰!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別怪我將你扔在這荒郊野地呀。”
另一個同來的侍衛十分不耐:“把人扔了就是,你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
那侍衛果然閉了嘴,將柳青青從馬背上面弄了下來,許是因爲此人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柳青青本以爲會被重重扔在地上,對方卻是將她小心翼翼的放下,臨走前還特意將衣袍脫下來給她蓋上。
等馬蹄聲漸漸遠去,柳青青方纔睜開眼睛,扒了扒遮住她眼睛的頭髮,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