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未過,高浩成便跑得沒有了蹤影,而奉詔進宮的七王爺卻被獨自關在了書房內,想來他以爲自己很快能登上帝位,竟然大意的沒有佈置後路,被高浩成這樣一關便束手無策,只怕以後終身不得自由了。
高浩成是多疑的,或許所有的帝王都是多疑的,他將七王爺貶斥出京心裡猶不放心,遂拉著丞相與他一同演了這場戲,既找藉口將七王爺終身監禁,又將楚音引到了圈套裡。
這樣的路數,真像當年他對待柳家人的手法,不過當年,他許給柳家的不是皇位,而是後位,許給柳青青的不是權勢,而是愛情。柳青青睡不著覺,索性披著外袍坐在牀邊胡思亂想。
想到與高浩成之間所有的恩怨即將了結,她心裡五味雜陳。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新的一年,那將是她的一個新起點,可她爲何會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感?
回頭看看這一年發生過的事情,好像是在做夢一般,但願這夢快些結束,她也好快些從夢中醒來。
醒來之後,這世界上便再沒有高浩成這個人,而她的心裡亦不會再有恩怨情仇,她將用自己剩下的力量照顧和保護一雙孩子,平靜的走完人生最後的路。
思及高浩成要死了,死在她手裡,柳青青心裡一陣疼痛。
她穿好衣服,離開牀榻,不能痛,不能爲他心痛,若是他的死要她心痛,那麼高子明的死,柳賀的死,又有誰來心痛呢?
“娘娘,娘娘?奴婢有事與娘娘說……”門外,傳來丫鬟翠屏可以壓低了的聲音。
翠屏是柳青青看重的人,柳青青著力提拔了她一下,讓她從一個雜役下人變成了現下六品女官,地位在宮裡面比普通小主還要高些。因而,翠屏對柳青青極爲感激,加之做事又機靈,柳青青便將她當做心腹來用。
幾天前,柳青青讓張魯派人盯住嶽湘荷時想到:張魯要進宮見她委實不容易,遂交代了翠屏與張魯聯繫,一旦嶽湘荷那裡有什麼風吹草動,張魯便想辦法捎話給翠屏,翠屏自然會稟報她。
現下翠屏深夜來見她,定是張魯那裡有消息了。柳青青在高興之餘又很慶幸當初自己的做法還算有遠見,今夜高浩成已經下令封鎖萬壽宮,若非翠屏這個丫頭在中間傳話,張魯的消息今晚無論如何是帶不進皇宮的。
柳青青起身整理好衣服,親自去開了門,將翠屏喚到寢殿內。
翠屏小心的掃視四周一眼,而後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低聲道:“娘娘,這是嶽湘荷親筆寫的書信……”
“嶽湘荷的書信?張魯是怎麼得到的?”
“張大人說他發現嶽湘荷遣人買通了鳳寧宮中的奴婢西敏,打算將這信通過西敏轉交給皇貴妃,並對西敏說此事有皇后有關。幸得被張大人派去盯梢的暗人早早發現,張大人懷疑嶽湘荷要加害娘娘,便下令將嶽湘荷和信一併扣下了。”
“你是說岳湘荷還在張魯那裡?”
“是!張大人讓奴婢轉告娘娘,此事他做得極爲隱秘,別人萬不會知道,請娘娘放心。”
柳青青點點頭,將信展開,認真看了起來:
娘娘千歲:臣妾有要事相告,苦於不能見到娘娘,唯有提筆寫下,不敬之處,請娘娘見諒。
皇后柳氏並非一人回京,還帶了一對龍鳳胎,乃是陛下的長子,長女,亦是我朝的嫡子、嫡女,前途不可限量。
臣妾知娘娘被矇在鼓裡,實在爲娘娘痛心疾首,遂冒險告知娘娘,請娘娘切莫對陛下心存幻想。
陛下行事無情專斷,當年他以言語誆騙臣妾,使得臣妾心甘情願爲陛下賣命,可事後卻將臣妾丟到一邊,任臣妾遭受柳家人的羞辱。臣妾命薄,實在不敢抱怨天家,但臣妾想到娘娘素來仁慈,不忍娘娘步臣妾的後塵,不忍鎮南王府成爲第二個岳家,遂特意提醒娘娘。
臣妾知娘娘對臣妾所爲素有不滿,必定疑心臣妾,但請娘娘相信,當初臣妾所爲絕非針對娘娘。臣妾殺柳賀是嫉妒
柳青青得到聖寵,一時憤怒犯下大錯,事後也想真心悔過,誰知陛下不讓臣妾將真相說出,且一手策劃將此事嫁禍於娘娘,臣妾因愛陛下而不願違抗陛下之意。
臣妾這裡還有一事,想必娘娘不知。皇后柳青青當初並非失蹤,而是與叛王高子明一同隱居江南,早已經失了貞潔,沒有資格成爲一國之母,可笑陛下還對她念念不忘。陛下從戴立國處得知其下落,被臣妾偶然聽到,臣妾當時已經明白臣妾與娘娘皆被陛下當做了棋子,想要將實情告訴娘娘,可惜臣妾被柳燃抓入衛府大牢,一直無機會向娘娘說出真相。
陛下找到柳青青後不顧一切將其接回宮裡,並許以冊立柳青青之子爲太子,方能讓柳青青安心呆著陛下身邊。陛下心之所繫,乃是柳青青母子三人,並非真心對待娘娘,請娘娘萬萬當心……
看到這裡,柳青青的心猛然一跳,嶽湘荷竟然知道她有一雙子女的事情!這世上,除了她、柳燃和高浩成極其他們的心腹,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情?答案,無疑便是當初派人刺殺她和高子明的幕後指使!
這麼說來,不是高浩成派人殺高子明?就連父親柳賀,也並非是高浩成所殺?
柳青青第一次認真思考此事,過去被忽略掉的疑點再次被提了出來。是了,唯有刺客是嶽湘荷派去的,才能解釋爲何那些刺客對她和孩子們也痛下殺手,逼得高子明只有犧牲他自己才能保全他們。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何那些刺客從表面上看起來是楚家的人,但楚家對她有孩子的事情卻毫不知情!
嶽湘荷,嶽湘荷,好一個嶽湘荷!
柳青青從嶽湘荷的字裡行間看得出,她因爲備受高浩成冷落而生出了怨憤,想要借楚音的手除去自己和高浩成兩人!
柳青青想,自己當真是誤會了,高浩成確實如他所說,早早就對嶽湘荷沒有了感情。
思及此,柳青青苦笑,通過這兩、三個月的相處,其實她已經發現高浩成是在乎她的,所以她纔敢有恃無恐的將孩子從柳燃那裡接回來,纔會篤定他勢必會保護自己和孩子。
可是,爲什麼她不願意承認呢?承認他對她有了真感情爲何那麼難?答案很簡單:她以爲她和他之間有著深仇大恨,她決定了要報仇,所以害怕承認了他的感情後會心軟,會退縮,會再次的受到傷害。
那麼現在,她願意承認高浩成對她有感情這件事情,她又該怎麼辦呢?忘記過去,和他在一起嗎?
她捫心自問,恐怕一輩子也忘記不了他對她的傷害,即便他沒有殺高子明、沒有殺父親柳賀,那又怎麼樣呢?他確實是傷害了她,已經有太多的隔閡橫在他們之間了。早在她被投到湖裡時,她就已經和他沒有未來了……
翠屏在一旁靜靜等候柳青青示下,卻見她遲遲不張嘴,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眼見著時間一點一點在流逝,翠屏害怕高浩成忽然回來,不得不小聲提醒道:“娘娘,時候不早了,張大人那裡還等著娘娘的旨意呢,請娘娘示下!”
柳青青回神,將信件放進衣袖中,道:“走吧,本宮與你一起出宮一趟。”
翠屏聞言大驚,道:“娘娘您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夠隨隨便便出宮呢?再說,即便娘娘想出宮,現下萬壽宮外層層把守,娘娘怎麼可能出得去呢?”
柳青青笑:“我自有法子能夠出去。”
高浩成回到皇宮剛好過了寅時,公雞已經打了兩次鳴,眼看著就要天亮。又是一年過去,這個新舊交替的晚上,長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京城內卻發生了天大的事情,然後又如石沉水中般所有的波瀾被迅速平息下去。
楚音被他和柳青青聯手演的戲所騙,以爲柳青青當真要輔佐七王爺上位,遂傳書給楚翔,讓他帶著兵進京城殺妖后和姦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輔佐楚音的孩子登基。
楚翔看了楚音的親筆信絲毫沒有懷疑,領著五萬大軍直奔京城的西城門,趁著守城官兵不備時殺了把守大門的士兵,而後強行闖入城
中。
雖然是晚上,可大軍殺入城門的動靜實在是大,城中百姓自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加之高浩成特意讓人大聲喧譁,轉眼之間,京城裡人人得知鎮南王府世子謀反,帶領叛軍殺了守城官兵,帶領大軍闖入京城的事情。
鎮南王世子楚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功臣,更不再是文人賢士所稱讚、歌頌的君子和明主,而只是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加之,攻城之時大軍難免傷及無辜,百姓對他自然是心有不滿,生怕遭了他的毒手。
楚翔大軍進城沒有多久,得到消息的禁衛軍和黑衣衛總計六萬人迅速趕到截殺叛軍,順利射殺了楚翔的兩個副將,很快控制住局勢,本來可以活捉楚翔,誰知道他性子實在是太烈,寧願在陣前拔劍自刎,也不願意被俘虜。
高浩成親自指揮禁衛軍和黑衣衛處理了叛軍,便急匆匆將善後的事情交給兩軍的統領,自己則帶著親衛回了宮,直闖鳳寧宮內。
對楚音,他已經隱忍太久了,尤其是,她竟然敢用野種冒充皇嗣,竟然敢鳩佔鵲巢,佔了本屬於柳青青的宮殿。
這一切,早已經超出他的忍耐極限,如今楚翔被誅,剩下的鎮南王只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且鎮南王府的精銳力量全在今夜被圍剿,已經不足爲懼,他的忍耐也終於到了頭,他要和楚音清算一切!
當他帶著人闖入鳳寧宮時,楚音正抱著孩子靜靜坐在大殿上等候消息。
看到他生龍活虎的站在她面前,楚音先是驚訝,而後瞭然,臉色瞬間沒有了血色,嬌弱的身體如同被秋風席捲的落葉般瑟瑟發抖,挫敗的說道:“陛下沒有病?這麼說來,陛下一直在假裝……爲了設計騙我和我兄長?”
“哼……”高浩成冷哼一聲,以輕蔑的眼神回答了她的問題。
見狀,楚音艱難的閉了閉眼睛,問:“敢問陛下會怎麼處置我?”
“你與楚翔謀逆叛亂,已然罪不容誅!事發後以親子爲要挾,措手殺了他,罪上加罪,當誅九族!”
“你……你要殺了我?還有……我的孩子?你怎麼這麼狠心?這是我和你的孩子呀!”話畢,楚音不可置信的看著高浩成,彎曲而濃密的睫毛上面掛上了晶瑩的淚珠子,隨著她的呼吸眼睛一眨一眨,黑亮的眼眸因爲恐慌而圓圓張著,看上去楚楚可憐。
可再是嬌嫩可憐的花朵,也需有心人才能體會她的風情,高浩成對她從來沒有心,如何會看到她的心裡去?他輕輕勾起嘴角,嘲諷的說道:“我和你的孩子?一個從宮外抱來的野種,也配做我的孩子?”
聞言,楚音如被閃電擊中,怔愣當場,半響才用空洞的聲音說道:“原來你都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
“呵呵……你演得真好,你演得真好……”笑著笑著,楚音忽然縱聲大哭起來:“嗚嗚嗚……我有什麼錯?我又有什麼錯?我嫁給你,卻得不到你一丁點的憐惜……嗚嗚嗚……,我有什麼錯?”
說到這裡,楚音倏忽站起,將懷裡的孩子隨手丟到地上,丟得孩子哇哇大哭,她卻充耳不聞,擡手指著高浩成,繼續道:“你命柳燃嚇我,害我,讓我腹中的孩子死了,我是一個女人呀,你這麼殘忍的對我,難道不許我反抗我?難道要我束手就擒,老死在冷宮裡?”
面對瘋狂的楚音,高浩成蹙了蹙眉頭,他原本是打算殺了她,滅了她的九族,可不知道爲何,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柳青青。曾經,他也對她心懷算計,毫無憐惜,那時候的她是什麼想法?心裡可會痛,可會絕望?
這麼一想,高浩成僵硬無比的心忽然軟了下來,他嘆一口氣,對戴立國交代道:“天亮後傳旨,皇貴妃所生之子早夭,皇貴妃悲痛欲絕,心神恍惚,朕特別恩準她到洛陽行宮修養身體。鎮南王府之事她並不知曉,且一向賢良淑德,朕念及她失子之痛,特寬恕她及她的家人,凡未參與叛亂者皆可免除死刑,女子爲奴,男子服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