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已經十二天,江南越來越近,天氣漸漸變得暖和,護送柳青青的侍衛開始輕鬆起來,不再像開頭幾日般不分晝夜的趕路,晚上投宿也不再刻意躲避人羣選擇山林,而是儘量在條件不錯的客棧裡休息。
張魯雖然依舊命令婢女們看管柳青青,卻沒有再強行捆綁她,讓她在小範圍內有了自己的活動空間。
最初的吵鬧過去,柳青青變得異常安靜,坐到馬車裡就盯著車輿頂棚發呆,到了客棧就盯著牀幔發呆,不愛吃東西也不愛喝水。
這個樣子不正常,可是她身份畢竟高貴,婢女們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她,於是便由著她沉寂。
柳青青的性格其實有些偏執,以前的生活裡充滿了太多的歡笑和陽光,她的偏執並沒有暴露出來的機會。而現在的生活處處不如意,令她毫無顧忌,便將偏執發揮得淋漓盡致。她想去找高子明,不願意一個人到江南茍安,不是爲了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她想這樣做而已,想和在乎自己的人在一起。
在這個世界裡,能夠讓她想要去完成的事情不多,這算是目前唯一的一件。
可惜張魯是個犟牛脾氣,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更改,她沒有別的籌碼能夠逼迫張魯就範,唯有拿自己的安危一賭。
趕路的第三天她就已經感到不舒服,但是她忍著不說,她等待著身體垮掉,等待著張魯不得不妥協的那一天。儘管她的臉色不佳,可因爲她什麼都瞞著,婢女們都沒有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因爲舟車勞頓所致。
長途跋涉的辛苦終於讓她病倒,入夜後她渾身冰涼,骨頭裡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爬,小腹裡一陣洶涌的絞疼襲來,疼得她渾身汗淋淋的。守夜的婢女是聽到她痛苦的呻|吟方纔發現不對勁。
當初高子明秘密安排她離宮時太過匆忙,很多地方都考慮不周全,爲了安全考慮他只命令心腹的禁衛軍和柳家的家奴隨行,御醫一個沒有。等婢女們將情況稟報張魯,再到小鎮上找來大夫,柳青青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張魯站在牀邊著急等待,大夫從將手搭在柳青青的脈搏上後眉頭就沒有舒展開,好一會,大夫方纔鬆開手,長長嘆了一口氣,對張魯說道:“公子,你家夫人怕是不行了,我……實在無能爲力。”
聞言,張魯震驚,疾步上前,一把扯住大夫的衣領,怒喝:“你說什麼?”
大夫被他中氣十足的吼問嚇住,戰戰兢兢的答:“公子,夫人身體虛弱不堪,氣血雙虧,似乎還有中毒的癥狀,加上腹中胎兒不穩,此時還高燒不斷,這……這已經是病入膏肓,恕小人無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診治。”
“一派胡言!小姐白天還好好的,不過是一點小病,你說治不好久就治不好了?”張魯一下將大夫推到地上,嘩的將腰間利劍拔出,用鋒利的劍尖對準大夫,一字一句道:“連個小病都治不好,如此
庸醫,活著有什麼用處?”
張魯的聲音很憤怒,也很大,大得差點將客棧的屋頂震掉,柳青青迷迷糊糊聽到他的話,睜開沉重的眼皮,掙扎著想要從牀上起來。
“夫人?夫人醒了!”侍候在旁邊的婢女看到柳青青睜開眼睛,激動的忙上前攙扶她。
“張魯……”她張嘴,這才發現自己病得真是不輕,說話如此簡單的事情卻好像能夠耗光她所有的力氣,才說了兩個字她便有些喘|息。
“小姐。”張魯聲音微微哽咽。
“不要爲難大夫,不是他……無能,是我自己的身體……”
張魯打斷柳青青的話,道:“小姐不用擔心,這是個庸醫,我立馬讓人出去找名醫過來爲小姐診治。”
柳青青無力的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他……也是清楚的。當初在家裡,他找來的大夫就已經斷言說我活不過這個冬天,如今冬天過了大半,我能活著已經是上天的恩賜,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聽到她說這話,張魯連忙偏開頭,眼中含著不忍:“小姐不要亂想,小姐身體一向康健,怎麼會……”
“張魯,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死時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
“小姐……”
“張魯,說起來,我當初雖然連累了你,可爲了救你我也豁出去過,你能不能成全我,讓我去找他?就算,就算是報答我當初的捨命相救……我不想死時孤孤單單的,更不想做個流落他鄉的孤魂野鬼。”
張魯抿脣不語,好半天,才轉而看向被嚇軟了腿,正跪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大夫,道:“還不快滾!”
大夫回神,忙不迭的行禮,晃晃悠悠的爬起來,一溜煙跑了出去。
柳青青心知張魯已經被她說動,心情很好地對著他微微一笑,可惜她臉色慘白,笑容顯得悽楚,沒有半點動人之處。
張魯的眼神複雜,凝視她好一會,幽幽嘆一口氣:“當初如果我將你帶走,會不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爲知道沒有意義。已經做了決定、發生結果的事情,現在再來感嘆和假設又有什麼用處呢?
柳青青笑,絲毫不介意他唐突的話:“幸虧你當時沒有答應帶我走,不然你現在一定後悔死。”
張魯也跟著笑了,眼裡有悵然。
“張魯,我們可不可以現在改道去湘地?”
“小姐現下身體不好,不如在這裡休息兩天,然後再……”
“張魯,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醒來看到明天的太陽。我……不想浪費剩下的時光,我想陪著陛下。”
張魯沉吟片刻,小心道:“小姐,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知道以後會著急,影響腹中的孩子。”
柳青青因爲張魯的態度而心裡一緊,卻強作鎮定的說:“什
麼事情?該不會是陛下下令選秀了吧?”
張魯看著她,黑白分明的虎目之中全是掙扎,下定決心的答:“耶律竟率領二十萬大軍直逼京城,京城被圍已經四天。”
“那陛下……”
“陛下早已經離開京城趕往湘地,暫時沒有危險。只是京城危急,必定會影響戰事,加上蜀中三十萬大軍,陛下現在是腹背受敵,一不小心就可能……”
柳青青對這個世界還不是很瞭解,可憑著她有限的常識她不難猜到所謂的耶律竟一定是遊牧民族的統領,趁著中原內亂的時候舉兵南下,想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張魯停頓片刻仔細打量柳青青,見她沒有被他的話嚇到,這才繼續道:“若是耶律竟和蜀中聯手,恐怕……到時候,陛下自身難保,必定無暇顧及小姐的安全,小姐若是去了只怕危險重重,還請小姐三思。”
柳青青搖了搖頭,十分肯定的說:“你不瞭解高浩成,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外族聯手的。對於他來說,這江山落在子明的手裡只是不服,落在耶律竟的手裡則是恥辱了。”
想不到她會如此斷定,張魯愣了愣,明顯不贊同她的話:“小姐,以前的高浩成和現在的高浩成不一樣,現在的高浩成爲了達成目的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柳青青有些恍惚,嘴裡喃喃自語。
張魯見柳青青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忽然起了怒氣,道:“當初若不是他爲了取信嶽湘荷,故意將小姐騙走,又讓嶽湘荷和陛下同時發現小姐的所在。令岳湘荷殺害小姐,又讓陛下一怒之下下令處死嶽湘荷,最後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爲了救走嶽湘荷身手三箭,又藉機斷了嶽湘荷和陛下的情意,岳家怎麼可能那麼倉促的反叛?”
原來這纔是真相!柳青青倒不覺得有多難過,因爲早已經對高浩成不抱有希望,自然不會爲他失望,更別提傷心。
她嘲笑自己到底愚蠢了些,他爲了救嶽湘荷受傷,爲了和嶽湘荷和好而捨棄了她,她將原因全部歸結爲他愛嶽湘荷。聽了張魯的話,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不夠了解他,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怎麼可能爲了哪一個女人不顧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場戲,演戲的目的只是爲了取得權勢而已!或許,他對嶽湘荷有感情,只是那感情和滔天的權勢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他一心愛著的嶽湘荷尚且是他手裡的一枚棋子,何況她?
她表情輕鬆:“他果然是個帝王之才,夠睿智夠冷靜。不過,我以爲,就是因爲他夠睿智夠冷靜,他纔不會和外族聯手。”
“小姐肯定?”
“肯定。”柳青青說著表情凝重,接著道:“相較於高浩成與耶律竟聯手,我更擔心子明太過剛硬。他在邊疆戍守多年,見不得外族入侵,若是一時意氣用事……不行,我們今天就出發去找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