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柳青青渾身痠疼,尤其是雙腿之間,火辣辣的疼,好像有車從身上碾過去一般,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聽使喚。
柳青青躺一會,嘗試著動了一下,腰窩痠疼,差點沒有讓她尖叫出聲。
她擡首望向窗戶,外面的陽光明媚,看樣子是下午時光。高浩成早已經不再牀上,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躺的地方已經冷卻下來。
她的身上,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裡衣,且肌膚間正散發著一股幽香,想來在她睡著的時候高浩成已經給她洗過澡了。
記起早先與高浩成的瘋狂纏綿,柳青青臉有些紅,隨即又暗暗懊惱,本來是要誘惑他,爲何最後反倒是自己被他誘惑了?
到最後,反而是她求著要他,而他竟然沒有鬆口答應饒過柳燃,白白浪費了她一番心思。
想到柳燃,柳青青大好的心情立刻變得烏雲密佈,勉強撐起身體,胡亂將擱置在牀邊的衣服穿上,鞋子都顧不上拉,急急忙忙跑出了寢殿。
不想,與殿外的人撞了一個結實,她啊的大叫一聲,頓時被撞得向後倒去,幸虧慌亂之中扶住了門框,這才免去了摔倒的厄運。
“哎呦,皇后娘娘可有撞到哪裡?老奴真是該死,這狗眼睛竟然沒有看到皇后娘娘從寢殿裡出來,真是該死……衝撞了皇后娘娘,老奴該死……”耳邊,傳來了戴立國的聲音。
柳青青穩了穩身體,這才擡眼看去,戴立國正朝他自己的眼睛揮巴掌呢。她抿了抿嘴,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聞言,戴立國放下手,躬身道:“奴才謝娘娘饒恕,娘娘厚德仁心……”
不等戴立國說完,柳青青已經有些不耐煩,她又看了看天色:“現在什麼時候了?”
“馬上就過了未時!”
未時?柳青青有些呆滯,她到底睡了多久?記得昨天與高浩成纏綿時已經過了未時,難道她睡了一整天?
戴立國看她臉色不好,立刻體貼的問道:“娘娘可是餓了?算起來,娘娘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有吃飯了,不如老奴命御膳房爲娘娘準備一些清爽的菜給娘娘用?”
從昨天下午?她當真睡了一天?柳青青圓睜雙眼,焦急的問:“你是說,現在已經是大年初二的未時了?”
“是呀娘娘。”
大年初二的未時?這麼說來,早已經過了柳燃行刑的時間,她怎麼一下子睡過了頭,竟然沒有來得及再次向高浩成求情,也不知道最後高浩成改變主意沒有。
思及此,柳青青有些膽怯的看向戴立國,既想向他詢問高浩成有沒有放過柳燃,又害怕戴立國說出的答案會令她傷心,她幾番試圖張嘴,卻仍然沒有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
“娘娘,您快回寢殿去吧 ,外面冷,要是凍壞了身體陛下該著急了!奴才這就去準備飯菜!”
“我……”
柳青青的爲難已經寫到了臉上,戴立國人精一般,如何會不懂,當即小心問道:“娘娘可是有話要說?”
她猶豫片刻,訕訕道:“沒什麼,就是想問問陛下他人在哪裡。”
“陛下現在正在書房召見朝臣,大概是有些要事處理。不過,老奴聽陛下早起時念叨說待政事處理完了就來陪娘娘,陛下還說要帶娘娘出宮看一位故人呢,娘娘您呀還是趕緊回寢殿去吧,乘著現下有時間打扮打扮,等會陛下回來見了肯定喜歡。”
柳青青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慢慢走回了寢殿,待她推門進去,腳步又止住了。她真是太懦弱了,無論她問不問,事情的結果已經不可改變,她何必自欺欺人呢?興許,事情沒有她想象中的悲觀,高浩成或許臨了改變主意,饒了柳燃一命呢?
想到這裡,她回頭,戴立國已經走遠了,她自然不能再喊他回來,遂只能將目光投向守在門口的小太監身上。
守門的太監是新調來的,眼生得很,柳青青隨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娘娘,奴才叫做蔡三。”
“原來是蔡三!本宮問你……可聽說今天中午京城裡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有?”
蔡三仔細的想了想,答:“娘娘是說陛下下旨在西市口斬殺叛臣的事情?”
“是……最後結果如何?”
“當然是由監斬官把所有的叛賊都殺了呀!”
柳青青的身體晃了晃,尤不死心的問:“那你知不知道柳燃?”
“知道,他是賊首,是第一個被砍下腦袋的人,方纔奴才還聽宮裡其他人議論說這個柳燃來頭可不小呢,還是前丞相柳賀的兒子呢。”說完,小太監發現柳青青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中積滿了淚水。
小太監是個新人,對宮中的事情瞭解不多,像是一張白紙,當初戴立國就是看中了他的單純和善良,纔將他調到萬壽宮來守寢殿的門,心想著柳青青就是個直率的性子,沒準會喜歡這個叫做蔡三的小太監。
戴立國是萬萬料不到,小太監因爲太單純了,說錯了話竟然也不自知。
小太監再傻,面對柳青青搖搖欲墜的樣子,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面帶擔心的說:“娘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柳青青擡手擦了擦眼睛,低頭道:“沒有什麼,可能是風沙太大迷了我的眼睛……”說著,柳青青轉身回到寢殿裡,將門輕輕合上,留下一頭霧水的小太監望著一動不動的樹枝沉思:剛纔哪裡來的風?
柳青青的眼淚隨著她一擦,似乎立刻乾涸了,她沒有再哭,茫然的站了一會,便慢慢坐到梳妝檯前,給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因爲
手法不太熟練,所以髮髻有些凌亂、鬆鬆垮垮的搭在右邊,配上大半披散著的頭髮,倒顯出幾分妖媚的味道。
然後,她選了一根金步搖斜斜插在髮髻上,輕輕一晃,搖曳生姿。
她的眼睛掃向梳妝檯上的胭脂水粉盒,這些東西她一樣都沒有動,只是拿起朱丹輕輕打在脣上,嘴角立刻變得鮮豔欲滴。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是絕頂的美,卻有一種靈動的嫵媚,對此,她滿意極了。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隨即傳來推門聲:“青青,你醒了?”
聽到高浩成的詢問,柳青青扭頭看向門口,看到高浩成微微呆滯的樣子,她抿脣笑了笑:“陛下再看什麼?爲何呆若木雞?”
面對柳青青的調侃,高浩成倒也大方,直接承認道:“在看青青,青青長得可真美,迷得我丟了魂魄,自然呆若木雞。”
柳青青不好意思的低頭,露出一截粉嫩的脖頸,落入高浩成的眼中,高浩成又是倒抽一口氣,看著她的眼色變得濃烈而黯沉。
不過,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道:“你還沒有吃飯,快過來吃吧,吃完飯我帶你出宮轉一轉,另外……見一位故人。”
柳青青不在意他口中的故人,柳賀死了,高子明死了,連柳燃都已經死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故人是她關心的呢?無非,是那些與她毫無關係的掛名親戚而已!
他殺了她真正的親人,卻想用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來討好她,他以爲她真的那麼好哄嗎?她露出一個諷刺的表情,根本不領高浩成的情。
她低著頭,高浩成看不見她的哀慼的神情,自然也猜不到她的心思,見她半天不動,只當她沒有了精神,遂大步上前攙扶她:“是不是餓壞了?快來吃東西吧,昨日是我不好,太沒有節制了,以後我會注意的……起碼,在你身體完全康復之前,我不會再讓你累著的。”
柳青青自嘲的笑了笑:“陛下覺得我的身體還能康復?御醫不是說我連脾都被氣壞了嗎?怎麼還可能康復呢?”
握住她胳膊的手抖了抖,頭頂傳來高浩成不悅的聲音:“青青,凡事皆有可能,再說,那些御醫們過慣了清閒日子,早已經將本領都還給祖師爺了,整日只知道巴結權貴、趨炎附勢而已,說出來的更是廢話!這樣的人,讓他們開方子補補身體還可以,讓他們治病根本不行!真正的國之聖手在民間,我已經張貼皇榜出去,尋找隱匿民間的國手。你不要亂想,我一定將你養得白白胖胖,讓你高高興興陪著安安和萍萍長大,與我一起白首偕老。”
白首偕老嗎?或許,他能找到高人調理她的身體,可她已經不願意與他相處下去。如今,她已經不恨他,可是,她已經不能再和他生活下去。
爲了她一時的任性,爲了她當初自以爲是的愛情,已經有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她不能將這些人的死忘卻,卻也不能爲了這些人去殺他,唯有離開他,她才能平靜下來,才能面對死去的冤魂們。
等不到她的答案,高浩成伸手擡起她的下巴:“青青,怎麼不說話?”
她斂了斂神色:“沒有什麼,只是在想若讓你失望,根本找不到所謂的國手……”
“噓,不要胡說,一切有我,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天下,沒有什麼能把你我分開,就算是閻王爺,只要我不許,他也不敢收留你。”
柳青青笑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我餓了!陛下不是說要帶我出宮玩嗎?我們吃飯吧,吃晚飯就出去。”
高浩成點頭:“好!”
一頓飯,吃得平平靜靜,高浩成甚至沒有發現柳青青有心事。待吃完飯,柳青青道:“陛下,我想先去看看孩子們,你將他們安置在哪裡了?”
高浩成笑了笑:“他們就在偏殿裡面,昨天我見你睡得熟,不想他們打擾到你,便沒有將他們抱回來。你要是想他們了,我讓人今晚就將他們抱過來,以後還與我們一起住在寢殿裡。只是現下,我們得趕緊出宮,否則那位故人該等著急了!至於孩子們,咱們回來再看他們也不遲!”
柳青青搖了搖頭:“我想現在就去看看他們,我實在是想他們了。雖然昨天早上見著他們,可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那樣。”
高浩成露出無奈的表情,眼裡全是寵溺:“好吧,我們先去看孩子,不過,我們得快點,不然那故人可等不了我們!”
柳青青點點頭,與高浩成一起到了偏殿,偏殿中,兩個小傢伙正在睡下午覺,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父母的到來。因爲太過溫暖,兩個孩子的臉頰皆紅紅的,嘴巴時不時蠕動一下,好像在品嚐美味的食物。
柳青青看著他們,心裡一陣不捨,忍著哭泣的慾望,低頭挨個親了親孩子們的臉頰,尤覺得不夠,又親了親他們的嘴脣、他們的額頭,看得高浩成在一旁發笑不止:“青青好了,你這樣會吵醒他們的,要是吵醒他們,他們哭鬧起來,不許你走,你可就不能和我一起出宮了。”
說完,高浩成見柳青青依舊不動,只能再勸道:“你若實在是想他們,我們速去速回就好了,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陪他們,不急著這一會。”
高浩成話落,柳青青的身體僵了僵,然後再深深的看了孩子們一眼,便安靜的與高浩成一起離開。
因爲是秘密從暗道裡出宮,兩人都換上了常服,也沒有帶什麼侍衛,就只帶了幾個皇家的暗衛而已。
柳青青沒有問高浩成要把她帶到哪裡去,事實上,她也並不關心。
出了密道後,兩人登上了一駕早已經準備好的
馬車,向著京城的西郊駛去。當馬車離開西城門,沿途逐漸變得荒蕪,只見一排排的落光葉子的枯樹,還有已經枯死的半人高灌木叢。
“陛下,我想要方便一下。”柳青青忽然張嘴對高浩成說到,臉上緋紅一片,似乎很害怕高浩成的取笑。
見了她這副憨態可掬的樣子,高浩成當即笑了出來,不過因爲怕惹惱她,高浩成到底沒有笑出聲,一雙黑亮的眼眸璀璨無比,拉著她的手道:“走,我陪你去。”
柳青青搖了搖頭,抽回了手:“不,那多難爲情!你讓人把馬車停在路邊,我自己進林子裡去解決。”
“一個人去?不怕遇到毒蛇咬你的屁股?”
柳青青嬌嗔道:“陛下哄人,現在是冬天,蛇正在地裡面睡覺呢,怎麼會鑽出來咬人?”
“原來冬天沒有蛇,你看我這記性,竟然忘了這事……不過,即便沒有蛇,可能會有其他的野獸,比如野狗呀,豺狼呀,還可能有大蟲,你不怕嗎?”
“不怕,不怕,大白天的又不是晚上,哪裡來的其他野獸?再說,依我看來,陛下比那些野獸可兇多了,這荒郊野外的,我可不敢讓陛下與我一起去方便。”
“哈哈哈……”高浩成仰頭笑了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輕鬆的和柳青青說話了,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反正這只是一件小事,當即點頭,讓車伕靠路邊將馬車停下,囑咐柳青青道:“你不要跑太遠了,如果遇到什麼東西就大聲喊我,我會立刻出現的。”
柳青青點頭如搗蒜應了,連忙下車,猶豫了片刻,回頭紅著臉對高浩成說:“陛下能不能多等一會?我肚子疼,可能……”
“哈哈哈……”高浩成又是一陣大笑,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快去吧,我等著你就是。”
柳青青嗯了一聲,提著裙角跑進了灌木叢裡。
高浩成今天心情極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與柳青青之間的誤會已經逐漸解開,只要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重新對他敞開心扉。他現下能想到的都是未來的無限幸福生活,萬萬想不到,鑽進了灌木叢裡的柳青青根本沒有方便,而是拼命的開始跑向遠方。
她要逃離他,遠遠的逃離他。
只要看到他,她便會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尤其是被他親自下令處死的柳燃!她不能責怪高浩成,也沒有立場責怪高浩成,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是帝王,有他的難處和身不由已。但是,她已經無法和他生活在一起,她想要在剩下不多的時光裡過平靜的生活,遠離愧疚和悔恨。
柳青青跑著跑著,想到了她的一雙兒女,不是她狠心拋棄他們,而是她已經是個茍延殘喘的人,她將他們帶走只會害了他們,甚至無法給他們穩定的生活。爲了他們好,她只能將他們拋棄。
柳青青不是沒有掙扎的,但是仔細想想,她這樣的身體根本陪不了他們多久,反正早晚都要離開,還不如趁著現下他們不記事不知道痛苦的時候離開!
她拼命的跑,爲了這次逃跑,方纔她勉強自己吃了很多東西,現下精神還算不錯。
風聲呼呼呼的從她耳邊掛過,林中的灌木叢正在不斷的後退,她想著,只要自己跑出這片林子,從此便解脫了,便再也不用愧疚的活著了。
她一口氣,跑出了六、七裡地,當覺得差不多安全了,方纔停下來休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此時,她的身上到處是汗,頭髮如洗般溼漉漉的貼在她的臉上,身上的裡衣也已經被浸溼,粘在身上十分難受。
她不舒服的動了動,可惜現下荒郊野外,再不舒服她也只能忍著。
“嗚嗚嗚……妹妹,你死得好慘,你死地好慘,嗚嗚嗚……”一陣哭泣聲似有似無的傳到柳青青的耳朵裡,令她渾身一震,以爲出現了幻覺。
在這個肅殺的冬季,死氣沉沉的林子裡面,忽然出現一陣悲慼的哭泣,難免會讓人毛骨悚然。柳青青僵著身體好一會,這才大著膽子循著聲音走去。
走了沒有多遠,她便看到在一片相對寬廣的場地裡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墳墓,墳前跪著一個身穿玄衣的男人,因爲男人背對著她,她看不見對方的樣子,不過卻能感覺到對方的哀慼。
男人或許慣於使用弓箭,就在他的腳下,正放著一把弓和一個箭簍子。
柳青青本來應該立即走開纔是,可或許是同樣有著失去親人的哀傷,她竟然移不開步子,只能癡癡的看著眼前的孤墳和男人。
那墳墓裡面也不知道埋的什麼人,雖然立了石碑,碑上卻沒有刻字。柳青青猜想,大概這下面躺的人身份很特殊,即便死後也得不到解脫吧,有點像柳燃。
男人還在哭泣,嘴裡不斷的喊著妹妹,柳青青看了一會,終於決定悄悄離開,將這一片天地留給這對已經天人永隔的兄妹吧。
她想著,便動了步子,不想,一下子踩到了腳下的乾草,發出咔的聲音,驚動了跪在墳前的男人。
男人回頭望來,四目相對,男人的臉立刻陰沉下來:“竟然是你,你竟然敢獨自出現在我和我妹妹的面前!”
柳青青感覺得到從對方眼中迸發出來的徹骨仇恨,她有些莫名其妙,這個男人她依稀有些印象,卻一時叫不出名字。一個不算認識的人,怎麼會對她有刻骨的仇恨呢?
想著,她問道:“這位公子,我並不認識你,只是碰巧路過這裡而已,你是不是認錯了?”
“認錯了?”男人低低的笑了,拿著放在他腳邊的弓箭站了起來,一字一句的道:“柳青青,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我怎麼會認錯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