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房間裡僅點了一盞油燈,燈芯燒得噼噼啪啪作響,大冷天的屋裡沒有燒火,斑駁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刑具顏大多數(shù)沾滿暗紅色的血跡,看上去有些嚇人。
這裡,是黑衣衛(wèi)府的小刑房,屬於張魯轄下的一個小角落,專門審問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
嶽湘荷被單獨關(guān)押在這裡,雖然暫時沒有捱打,可屋裡森然的氣氛和寒冷已經(jīng)夠她受,還有她捆綁她的繩索實在是太緊了,勒得她手腳火辣辣的痛。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隨即一陣?yán)滹L(fēng)灌了進(jìn)來,剛好嶽湘荷面對著門,一時不防吃了一肚子的冷氣。三個人走了進(jìn)來,對方提著明亮的燈籠,嶽湘荷處於逆光的位置,廢了好半天勁纔看清楚來人是張魯和柳青青,還有柳青青宮裡的女官。
嶽湘荷見到柳青青立時雙眼圓睜:“是你?”
“是我!”
得知是柳青青綁了自己,嶽湘荷心裡未知的恐懼淡去,迅速被怨憤和憎恨所取代,惡狠狠的說:“柳青青,你個賤婦,竟然敢勾結(jié)朝廷官員私設(shè)刑房,等我出去我一定把你做的醜事都說出去!”
柳青青沒有理睬嶽湘荷的話,倒是一旁的翠屏十分氣憤,上前狠狠甩了嶽湘荷一個巴掌,打得嶽湘荷的鼻子頓時流出了血。
“你、你竟敢打我?你個奴才……”嶽湘荷被打得目瞪口呆,怔愣片刻才吃痛的看向翠屏,狠狠警告她。
翠屏不是個省油燈,見嶽湘荷還不老實,而柳青青依舊沒有反應(yīng),她索性掄起手再給了嶽湘荷一個耳光,打得她半天臉立刻青腫起來,惡狠狠道:“好個刁婦,竟然敢以下犯下,今日我這個做奴才的就教教你規(guī)矩!”
話落,翠屏再次掄起手教訓(xùn)嶽湘荷,一時間,屋裡只有噼噼啪啪的耳光聲。
過了半響,翠屏已經(jīng)打不動,柳青青見她的手掌也已經(jīng)腫了起來,方纔出聲道:“好了。”
翠屏聞言立刻退到一邊。
嶽湘荷被翠屏打得嘴角破裂、雙耳嗡嗡作響,鼻血如同溪水般往下流,早已經(jīng)頭暈?zāi)垦?,也沒有力氣再咒罵柳青青。
柳青青又沉默的站了一會,幽幽問道:“本宮今天來是想問你兩件事情……當(dāng)初是你毒殺了我的父親,對不對?還有在江南出現(xiàn)的那批刺客,也是你派去的對不對?”
“呵呵呵……”嶽湘荷低著頭忽然笑了出來,血水順著她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流,流到地上匯成一灘。
柳青青微微蹙眉:“本宮問你話,你笑什麼?”
嶽湘荷慢慢擡起頭,臉上表情十分奇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怒,緩緩說道:“我笑你……真會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其實你我都知道,殺柳賀的是高浩成,要殺你和高子明的也是他,只是你心裡不願意承認(rèn),所以才跑來我這裡詢問而已!”
“要殺我和高子明的也是他?那這件事情你是從何處得知?”
嶽湘荷被問住,臉上出現(xiàn)慌亂的表情,但也只是轉(zhuǎn)瞬間,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男人在牀上嘴最鬆,你不會不知道這點吧?”
她說這話時,眼中流露出嫵媚的神色,可惜臉上被翠屏打得青一塊、紫一塊,顯得有些可笑,反倒沒有了迷人的風(fēng)姿。
柳青青淡淡笑了一下:“本來,我還覺得你說的話有點道理,可今天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不相信了!如今你的醜樣只怕只有你自己不知道,男人……別說高浩成,就是普通點的男人也未必看得上你!”
嶽湘荷被柳青青的話刺激到了,她瘋狂的扭動身體,想要起來攻擊柳青青,但是身上的繩索綁得實在是太緊了,她好不容易站起來,還沒有撲向柳青青,便一頭倒在地上。
這一倒,將她心裡的怨氣刺激到了頂點,她反正也起不來,索性張嘴說道:“柳青青,你別得意!你以爲(wèi)高浩成真的喜歡你嗎?我告訴你,除了我之外他不喜歡任何人,包括你!你以爲(wèi)你身子弱是爲(wèi)了什麼?我不怕告訴你,是因爲(wèi)他在你的飲食裡下了毒,因爲(wèi)他答應(yīng)我不能讓你生下皇子,不能讓你把皇后的位置坐穩(wěn)了!你以爲(wèi)你有個皇子就了不起了嗎?我告訴你,他下的毒是寒毒,你的孩子未必能活過十歲,哈哈哈哈……”
越說,嶽湘荷越感到開心,最後放聲大笑起來,臉就貼在地上,口水不斷的從她嘴裡流出,流到了她的側(cè)臉和頭髮上面,樣子看起來十分噁心。
柳青青用厭惡而同情的眼光看著她:“看樣子,高浩成有件事情沒有騙我!”
嶽湘荷聽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不由停止了笑容,狐疑的看著她:“他什麼事情沒有騙你?”
“他說,已經(jīng)對你用心是個錯誤,永遠(yuǎn)不會再犯了!”
“不!你說謊,你說謊!”嶽湘荷不願承認(rèn)柳青青的話,即便她自己心裡明白這是真話,她也不要在柳青青面前承認(rèn)。不然,她要怎麼才能爲(wèi)自己討回公道,要怎麼才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要怎麼才能走出這間暗無天日的刑房?
話到這裡,柳青青覺得已經(jīng)夠了,從嶽湘荷的反應(yīng)來看,高浩成確實沒有殺柳賀和高子明。這樣,也就足夠了!起碼以後孩子們問起他們的父親來,她不用將他描繪成他的仇人。
柳青青緩緩走了出去,末了對翠屏說道:“給她一杯毒酒,不要再打她了,給她個痛快吧。還有,她若是說了什麼重要的話,你記下來!這件事,你務(wù)必親自辦妥,快些吧,本宮在這裡等你?!?
翠屏應(yīng)了,折身回去。
柳青青擡首看了看霧濛濛的天空,心裡空落落的一片,嶽湘荷是她的敵人。不僅傷害了她無數(shù)次,還殺死了她的親人,今天她把她弄死,這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實現(xiàn)了心願,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不知道爲(wèi)什麼,柳青青只覺得很疲憊,很茫然,好像忽然失去了奮鬥目標(biāo)一樣,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
她在夜幕之中靜靜的站著,張魯在一邊無聲的陪著,過了很久,張魯突兀的說道:“小姐要是願意走,小人可以跟隨!”
柳青青茫然的看向張魯,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眼眸異常明亮。她略微想了想,這纔想起往事,她初初到這個世界裡,一心想要逃離,爲(wèi)了能順利逃脫柳家及高浩成的監(jiān)控,她曾經(jīng)以曖昧的態(tài)度向張魯提出兩人一起逃跑的要求。他不提,她已經(jīng)將這件事情徹底遺忘了!
柳青青搖了搖頭,十分平和的說道:“我現(xiàn)在不想走了?!?
“不……”張魯有些激動的反駁。
柳青青費解:“你何以如此激動?”
“我知道小姐經(jīng)歷了太多的苦難,時常後悔如果當(dāng)初小人將小姐帶走,小姐會不會生活得好一些。還有老爺和公子,是不是就能夠平平安安。今天,聽了嶽湘荷方纔那番話,我才知道小姐過得很苦,若是小姐願意,我願意帶小姐走!”
柳青青慢慢上前,拍了拍張魯?shù)募绨颍骸皬埓蟾纾浀靡郧拔沂沁@麼叫你的,現(xiàn)下沒有外人,我也這麼叫你吧……你不必愧疚,後來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你我所能預(yù)測的。你是柳家的人,盡忠柳家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我不怪你!至於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了孩子,爲(wèi)了他們我必須留下!”
張魯不再說話了,他看得出來她說的是真心話。
兩人重新沉默著,大概過了一刻鐘,翠屏出現(xiàn):“娘娘,事情已經(jīng)辦妥,請娘娘回宮吧?!?
柳青青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嶽湘荷真的死了……
其實,殺死一個人,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很多。起碼,此時她心裡沒有絲毫的負(fù)罪感。
處理完楚音的事情,高浩成回到萬壽宮時天已經(jīng)矇矇亮,本以爲(wèi)柳青青正在牀上安睡,他進(jìn)到寢殿裡時特意放輕了腳步,走到牀邊一看,牀上竟然空無一人。
一剎那,他慌張無比,腦袋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柳青青再次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他眼中流露出了傷心和憤恨,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般,無措的站在原地張望。
終於,他看到嬰兒牀上面的兩個小傢伙,他的眼睛立時一亮,兩個孩子還在這裡,柳青青是一定不會離開的。
短短片刻,高浩成覺得自己經(jīng)歷了從天上到地下,再從地下到天上的心境?,F(xiàn)在放鬆下來方纔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都有些發(fā)軟!
他苦笑,柳青青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得已經(jīng)完全超出他以爲(wèi)的程度。
他慢慢走向兩個孩子,靜靜看著他們。
“陛下,早膳陛下想在哪裡用?”戴立國走了進(jìn)來問到。
高浩成沒有回答戴立國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問道:“皇后呢?”
戴立國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柳青青不在寢殿裡:“陛下恕罪,奴才聽聞夜間翠屏參見過娘娘,後來就再也沒有走出寢殿,奴才還以爲(wèi)娘娘還在殿中?!?
翠屏?聞言,高浩成心裡倒是對柳青青的下落有數(shù)了,想著她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心情也輕鬆起來,不由玩笑道:“翠屏真有本事,能將朕的皇后帶走。要知道平時皇后每天都特意爲(wèi)朕準(zhǔn)備一杯參茶,風(fēng)雨無阻,沒有想到今天卻因爲(wèi)翠屏這個小丫頭而耽誤了?!?
提到參茶,戴立國的臉上流露出擔(dān)心的神色:“陛下明明知道那參茶有毒,爲(wèi)何……”
高浩成擺了擺手:“好了,下去準(zhǔn)備早膳吧,連皇后的一起準(zhǔn)備,端到寢殿裡來,她大概要回來了?!?
戴立國嘆一口氣,欲言又止望著高浩成,但見他已經(jīng)將頭扭向牀上的小皇子,戴立國也只能無奈的退下。
孩子們都還在睡覺,高浩成實在是無聊,折騰一天也困了,索性上牀休息片刻,不想迷迷瞪瞪就睡著了。
當(dāng)柳青青從暗門出來,警覺的他第一時間醒了過來,心裡忽然生出捉弄她的念頭,他索性一動不動繼續(xù)躺在牀上。
柳青青示意讓翠屏趕緊離開,而後才走到牀邊。不知道爲(wèi)何,今天高浩成的臉格外蒼白,眼底有有濃濃的黑影,整個人看上去憔悴而平靜……
柳青青呆呆的看了高浩成一會,猛然間想到,他怎麼睡得那麼熟?熟得察覺不到她進(jìn)來,熟得她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
思及此,柳青青整個人震住,猶豫了好一會方纔伸出顫抖的手,慢慢靠近他的鼻子,想要試探他的鼻息……
高浩成猜到她要做什麼,他心裡忽然想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會怎麼樣?
會哈哈大笑,與柳燃一
起慶賀大仇得報?還是會平靜接受,然後一心一意輔佐安安上位?抑或,她對他餘情未了,會爲(wèi)他傷心片刻?
當(dāng)柳青青的手伸到高浩成的鼻下,高浩成迅速的閉氣,讓柳青青探不到一點鼻息。
柳青青的手抖了抖,尤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沒有呼吸了,又試了一次,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真沒有呼吸了。
她的心,不斷下沉,不斷下沉……
他竟然死了!就這樣死了?
她不相信,不相信他會這麼輕易的死去!
想著,她猛地?fù)涞搅烁吆瞥傻纳砩?,狠狠搖著他的胳膊:“高浩成,你起來,你起來,我知道你是假裝的,你快起來……”
聽到這裡,高浩成身體一僵,她竟然知道他在假裝?他猶豫著睜開眼睛後要怎麼說才能找到臺階下,就聽到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快起來呀……嗚嗚……你不是最強悍的男人嗎?怎麼那麼容易就死了?你快起來呀,你快起來呀……”
這一刻,柳青青完全忘記了高浩成對她的傷害,忘記了答應(yīng)過柳燃的話,她只是悲哀的想,他一向很強大,爲(wèi)何這次輕而易舉就被她毒殺了,爲(wèi)什麼呢?
她哭得太大聲,終於吵醒了睡在嬰兒牀上的一雙兒女,孩子們興許受到她的情緒感染,雙雙張大嘴巴哇哇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十分悽慘。
柳青青卻沒有空搭理孩子,依舊不斷的搖著高浩成:“你快起來呀,怎麼才吃了點毒藥就死了呢?當(dāng)初,你給我餵了那麼毒,我都還活得好好的,你怎麼那麼沒有用?我不過給你一點毒藥,你就死了,你就死了……”
說著說著,柳青青忽然憤怒起來,就是這個男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傷痛,如今死了,還要讓她感到傷痛!
是的,傷痛!高浩成的死讓她痛不欲生!
她越想越氣憤,‘啪’的一巴掌,狠狠打在高浩成的臉上,打了一下她尤不滿足,另一隻手揮舞著,‘啪’又給了他一下。然後,她失了控般狠狠的開始扇他耳光,一下,一下,又一下……
打了好久,還是不見高浩成有反應(yīng),她終於停了下來,出神的看著他。此時的他真是安靜,像個嬰兒般,怎麼會死了呢?
哀傷一點一點累積,終於累積到了頂點,柳青青忍不住一下抱住高浩成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像一對熱戀的情人:“你怎麼就死了呢,怎麼就死了呢,這下子,我們真成了孤兒寡母了,真成了孤兒寡母了……”
兩個小傢伙哭得越發(fā)厲害,寢殿裡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難免驚擾了外面守門的太監(jiān)。戴立國在殿外問了幾次,得不到任何回答,擔(dān)心出了什麼事情,遂大著膽子將門推開,與兩個乳孃一起闖了進(jìn)去。
只見,柳青青披頭散髮的抱住牀上的高浩成,像個瘋子般大哭大鬧,嬰兒牀上的一雙小傢伙也在可勁的哭鬧。而躺在牀上的高浩成,卻在柳青青看不見的地方,擡手,對著戴立國擺了擺,示意他們趕緊退下。
戴立國會意,使了一個眼神給兩個乳孃,兩個乳孃趕緊上前,將哭鬧不止的小傢伙抱走,戴立國也隨之退了出去。
柳青青此時已經(jīng)處於情緒崩潰的邊緣,心痛如刀絞,急需要發(fā)泄,竟然絲毫未覺戴立國來了又去這件事情。
她身下,被她打得如同豬頭的高浩成有些騎虎難下,他對這次試探的結(jié)果很滿意,可就是因爲(wèi)太滿意了,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麼‘活’回來。
現(xiàn)下,她那麼傷心,如果知道他在假裝,會不會索性從此不理睬他?
還不等高浩成想清楚應(yīng)該怎麼給自己個臺階下,柳青青忽然渾身抽/搐起來,身體一歪,從高浩成身上倒了下來。
高浩成駭住,來不及細(xì)想,連忙伸手抱住她。
柳青青這是哀傷過度,引起心口疼痛……
她萬萬想不到,已經(jīng)死了的高浩成竟然能夠在她掉下牀之前敏捷的抱住她。她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甚至忘記了心口的疼痛,遠(yuǎn)離的神智終於重新迴歸,冷冷的看著高浩成:“你沒有死?你又騙我?”
面對她的質(zhì)問,高浩成有些尷尬,他努力給了她一個無辜的笑容,卻不知道,他此時整個臉都腫了起來,配上這種笑容只會讓人厭煩。
柳青青臉沉如水,一把推開他,艱難的站起身,不復(fù)剛纔對他的滿腹情意,舉步就要往殿外走去。
見狀,高浩成忙伸手拉住她:“青青,你要去哪裡?”
“天牢!”
“爲(wèi)何去天牢?”
柳青青回首看他,冷笑道:“剛纔陛下不是聽到我的話了嗎?我投毒欲謀害陛下,不去天牢去哪裡?”
高浩成有些惱怒,他已經(jīng)大度不與她計較,她怎麼還那麼小氣?想著,他惡狠狠的說道:“是該去天牢,這樣的大罪,所有柳家人都應(yīng)該去天牢裡,尤其是子贊!”
聞言,柳青青這纔想到,她和高浩成不是平常的夫妻,她也沒有資格與他置氣,她一時失態(tài),竟然連累了整個柳家!
怎麼辦?要怎麼辦呢?
柳青青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口更加疼痛,急切中,只覺得喉頭有股濃重的鐵腥味道上涌,隨即兩眼一閉,就失去了知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