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時,宣政殿中的大臣們再次因爲冊立儲君一事吵得不可開交,吵了半天,大家終於意識到坐在上位的高浩成始終一言不發。儘管他現下重病在身,可既然臨朝了,就該說說自己的看法,起碼讓大臣們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行事。
讓皇帝開口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丞相左滿的身上。只見左滿向前邁出一步,彎腰行禮道:“陛下,立儲是關係到國家根本的大事,還請陛下早作決斷,以穩定民心安撫社稷!”
左滿話畢,衆人皆靜靜等待著高浩成的答覆,從他吐血到現在已經一個月有餘,冊立儲君的事情卻一直沒有定論,今天他好不容易撐著身體上朝,只怕不作出答覆大臣們不會甘休。
高浩成自打上朝就將手腕靠在龍椅的扶手上,以拳頭支撐著下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如今,面對殿中無數眼睛的注視,他卻好像老僧入定般,依舊一動不動。
一刻鐘後,左滿等不到他的答覆,終於擡起頭,提高聲音道:“臣請陛下早作決斷!”
左滿話落,殿中方纔還互相敵對的大臣們忽然團結起來,一致跪下,齊聲說道:“請陛下早作決斷!”
高浩成回神,看著殿下黑壓壓跪成一片的大臣們,他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不解道:“衆卿讓朕做什麼決斷?”
此話一出,衆臣皆愣住,有幾個甚至忘記了君臣之間的禮儀,猛地擡頭,直直看著他的臉。
他爲何如此問?是身體不好,精神無法集中,所以沒有聽清楚大家方纔說的話?還是他對衆人提議冊立儲君的事情惱怒?
大家想了想,不約而同的認爲是後一種可能!
是了,身爲帝王最忌諱的便是被他人奪走了自己的皇權,誰不想長命百歲,誰不想永遠坐在龍椅上?
大家忽然意識到,他們的君主並不像他們所認爲的那般英明,也沒有他們所認爲的那般豁達……
有了這層認識,衆臣反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高浩成。
高浩成等半天等不到一個大臣吭聲,他本就煩躁的心情更加惡劣,雙眉緊緊蹙起,不再給大家說話的機會,擺了擺手道:“朕乏了,沒有什麼事情便退朝吧。”
聞言,戴立國已經機靈的高聲喊道:“退朝!”
喊完,高浩成已經站起身,從側門走了出去,留下面面相覷的衆位大臣。
在大家看來,高浩成的故作不知是在敲山震虎,讓衆臣認清楚誰纔是帝王。並且清楚的告訴大家,即便他重病纏身,也沒有人可以取代他。
但是,柳燃不這麼看,他知道高浩成的計劃,自然也知道高浩成不會爲了兩個根本不能當儲君的儲君人選而憤怒。
高浩成今天在大殿上的表現,分明是在走神!什麼樣的事情,能夠使一個素來勤政的帝王走神發呆?
柳燃想不出答案,正胡亂猜測之時,高浩成命戴立國前來傳他到萬壽宮見駕。
進到萬壽宮的書房裡,不等柳燃行禮,高浩成便張嘴問道:“子贊,你說要怎麼樣才能使女人相信男人,使女人相信男人對她的感情?”
柳燃一聽,立刻明白,高浩成今早在大殿上發呆多半與柳青青脫不了干係。
他不回答高浩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陛下所指的女人是宮中的娘娘?”
“你何必明知故問?朕說的是青青!”
說這話時,高浩成臉上呈現出惆悵的表情,眼睛茫然的盯著窗外的落葉,半響方纔幽幽道:“她昨夜對朕說……她已經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朕了。”
柳燃一聽大驚,柳青青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要惹惱高浩成?現下他們大事未成,絕不是翻臉的好時機!
思及此,柳燃小心翼翼的打量高浩成的臉色,因爲對方扭頭的動作,他只能看到對方的側臉,對方眼眸有些渙散無焦,悲傷的情緒一覽無餘。
高浩成只是悲傷,並不憤怒!有了這層認識,柳燃的心重新落回原位,斟字酌句道:“陛下,青青她從小任性蠻橫,說話做事從不顧及後果,往往口是心非,本身卻沒有任何惡意……想來是陛下惹惱了她,她信口胡謅之言,不足爲信,陛下切莫往心裡去。”
高浩成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柳燃,搖頭苦笑道:“她的性子朕瞭解……這番話發自她的肺腑,絕非信口胡謅。”
“陛下……”
“好了子贊,朕找你來不是讓你安慰朕,朕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畢竟你是青青的同胞兄長,對她十分了解。你可能想到什麼法子令她打消對朕的懷疑,重拾對朕的感情嗎?”高浩成迫不及待的打斷了柳燃的話,將自己的想法悉數說了出來。
“這……”柳燃心思百轉,已經意識到這是個取得大權的好時機,卻又拿不準該不該說。
見柳燃猶豫不決,高浩成道:“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就是!”
“陛下,臣以爲,女人在乎的東西除了自己的夫君和家人,無外乎兩點。”
“哪兩點?”
“孩子和以後的依靠!”
“孩子和以後的依靠嗎?”高浩成低喃,沉思片刻道:“你接著說下去。”
“臣以爲,陛下和青青已經有了孩子,青青即便對陛下心有不滿,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會太過爲難陛下。只要陛下讓她心裡踏實,讓她覺得自己老有所依,她必定對陛下感恩戴德,也會漸漸忘了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不愉快。”
“老有所依?”高浩成有些迷茫:“朕已經許諾她是朕唯一的皇后,這難道還不能讓她老有所依?”
柳燃搖了搖頭:“歷朝歷代皆有皇后被廢之事發生,青青雖然沒有什麼才學,可起碼知道這些歷史。陛下以爲她是皇后就能保證她老了以後能安度晚年?”
“你的意思是……”
“陛下,請恕臣直言!臣以爲,青青現在的依靠是陛下。但是,青青總有人老色衰的一天,那時候,陛下還會願意做青青的依靠嗎?或許,等不到青青老去的那天,陛下就會厭倦她,就想冊立新後了……”
柳燃的猜測激怒了高浩成,他臉沉如水,咬牙切齒的打斷他到:“朕不會!朕不會另立新後,朕想與青青白首到老!朕喜歡她,從來不是因爲她的外貌!”
他話落,柳燃有些震驚,當世男人對感情多爲含蓄,縱使喜歡自己的妻子也只是放在心裡,很少有人會說出來,更不可能說給一個外人聽。
他眼神複雜的看著高浩成,眼前的人是他名義上的妹夫,曾經他們全家皆希望他和青青能夠白首到老,可惜他太狠了,把一切可能性都斬斷了。如今,青青終於等到了他的一心一意,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柳燃狠了狠心,低聲道:“陛下或許不會,可是青青不相信,其他人也不
會相信!”
柳燃這話一下將高浩成壓垮了,他耷拉著肩膀,無精打采的說:“那你說,她要如何才能相信?”
柳燃斜睨高浩成,侃侃道:“臣剛纔已經說了,女人在乎的是自己將來的依靠和孩子。其實,這兩樣從來都是一體的!女人在乎孩子,因爲孩子是她的骨血,還因爲孩子是她們在世上最牢固的依靠!男女之間的感情會轉淡,夫妻之間會反目,誓言也會變成謊言,唯有自己的骨血會誠心對待自己,會一心一意爲自己養老……”說到這裡,柳燃微微一頓,直視高浩成,道:“陛下,若你想要青青相信你,你只需要讓她知道,你會保護你們的孩子,會讓他成爲世上最高貴的人。只要你能做到這些,青青自然會相信你!”
“世上最高貴的人?你是指帝王嗎?”
柳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陛下,臣自知妄議儲君之事是大罪。可陛下既然在乎青青,爲何不給她一個可靠的承諾?”
“難道在子贊看來,只要冊立安安爲太子,就算是給了青青一個最可靠的未來?”
高浩成說這話時,黑亮的眼眸深邃而不可測,裡面包含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光亮。柳燃對上他的視線,心裡立刻咯噔一下,不由猜測著,難道自己的想法已經被他洞悉了?
思及此,柳燃的脊背一陣發涼,手掌冒出了顆顆冷汗,趕緊低下頭,強自鎮定的說:“當然!按照祖制,太子該是立嫡立長,若陛下讓安安做了太子,無疑是告訴青青,以後她不僅有你的寵愛,還有太子的保護。等青青老了,或者陛下不愛她了,她還有安安可以依靠,還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話落,柳燃雖然沒有擡首卻知道高浩成此時定是目光如炬,死死盯住他,好像能將他看穿一般。
高浩成一直沉默著,柳燃越來越緊張,暗自懊惱:真是太過心急了,高浩成即便愛青青,又怎麼會爲了青青而冊立一個不到半歲的孩子爲太子呢?今天的舉動,無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但無法讓安安做太子,還使得高浩成生出了懷疑。
柳燃尋思著,應該找個臺階讓自己下,也順道打消高浩成對他的懷疑。可這個臺階哪裡是那麼好找的?他急得裡衣被汗水浸溼,卻依舊束手無策,只能僵硬的跪在地上。
終於,高浩成開了口:“你說的確實有道理,可是……現下局勢不穩,隨時可能有亂黨作亂。在鎮南王府的勢力沒有被完全除去之前,絕對不能讓他人知道青青母子三人的存在,朕又如何能下詔冊立安安爲太子呢?”
柳燃一驚,今天高浩成種種言行總是令他吃驚。高浩成的意思是……願意冊立安安爲太子了?
柳燃心裡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恐懼,畢竟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他不禁懷疑高浩成這麼做的用意。這,或許只是高浩成設下的一個圈套而已!
可,即便是個圈套,他也不得不往裡面跳,已經跳進去,起碼還有一半的成功機會!
若是不跳,他們柳家永遠難以翻身!
思及此,柳燃朗聲道:“此事簡單,只要陛下願意,大可寫一份冊立安安爲太子的聖旨給青青,青青得了聖旨,自然會安下心來。等日後陛下除去鎮南王府的勢力,爲青青正名之時,再將詔書公佈天下也不遲!”
高浩成笑了,笑得意味深長,道:“子贊此計可行,朕這就擬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