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們再三診脈、商議,確定張、莞兩位貴人腹中的胎兒皆已經死,當高浩成聽到院首稟報須得將兩位貴人腹中的死胎催生出來方能保住兩人的性命時,他身體一片冰涼。
得了旨意,御醫們馬不停蹄的開藥、煎藥,硬生生給張、莞兩人灌了兩碗下肚,再輔以鍼灸催產,經過大約一個時辰,兩位貴人腹中的死胎終於流了出來。
待婢女將血污端出來時,在寢殿外看到了臉沉如水的高浩成。婢女想到男人忌諱這些污物,而高浩成更是身份尊貴,害怕衝撞了天家,忙不迭將東西端向一側,以便避開高浩成。
高浩成卻忽然開口道:“端過來給朕看看!”
婢女嚇了一跳,不敢動彈。高浩成不等她反應,疾步走上前,掀開蓋在盆子上的白巾,血肉模糊的死胎進到了他的眼裡。
這是他的骨血,他的骨血!這個念頭如同利箭,生生刺痛他的心,刺得他內裡鮮血淋淋。
他沉痛的將白布重新蓋上,顧不得詢問張、莞兩位貴人的身體如何,慌慌張張跑開,跑回自己的寢殿。
他命人端來烈酒,先是一口一口的喝,喝了許久腦袋越發清明,他心裡的痛感瞬間擴大,生怕心裡會痛得生出一個血窟窿來,他索性抓著酒瓶子一股腦的將酒灌到自己嘴裡。
十七、八歲時他夢想著得到天下,成爲一代明君,永遠高高在上,縱使成爲孤家寡人也無所謂。如今他二十來歲,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實現這夢想,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寂寞佔據了他的心,他猛然發現整個人生都是蒼白的。‘寡人’二字,沒有他以爲的那般平靜。
他想要有個人陪他,可是誰能陪他呢?
奴婢和太監嗎?他們在他面前太過卑微,完全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嬪妃嗎?她們一個個不是爲了家族利益就是爲了自己的地位和封號,又有幾個人願意付出真心,敢於向他說實話?
張、莞兩人懷孕之初,縱使他沒有太多的歡喜,可潛意識裡覺得她們所懷的孩子是屬於他的,是可以在這紅牆碧瓦之中陪伴他很久的人。起碼,在他們成年之前,他不用去考慮利益、取捨,可以得到一份溫暖。
可惜,這麼一點願望也成了奢望。
他又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口酒,酒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裡,他用袖子一擦,喃喃自語:“青青,你說這是不
是報應?我以前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拿來利用,什麼都親手拋棄……所以現在老天懲罰我了,將我想要的都拿走,統統拿走……統統拿走……”
戴立國站在寢殿外滿臉擔憂,本想進去看看,可高浩成方纔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否則殺無赦,他便只好默默站在門口,權當在陪伴自己的主子。
一個小太監風風火火跑了過來,大聲嚷嚷著:“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戴立國雙眉一凝,低喝道:“狗崽子,住嘴!說什麼混話呢!”
“總管恕罪,小人失言,總管贖罪……”
看出來人是在莞貴人身邊侍候的太監小盒,戴立國忙擺了擺手:“好了!今日這裡沒有別人,暫且就放過你這一次,以後切莫如此……”不等對方叩謝,戴立國接著道:“你匆匆忙忙跑來,可是貴人那裡有什麼事?”
“公公,我家貴人……我家貴人沒了!”
“沒了?你又在說昏話!不長記性的東西。”
“不,不是混話,莞貴人真沒了。半個時辰前貴人忽然出血不止,剛剛閉眼了。嗚嗚嗚……”
戴立國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看向燈光昏暗的寢殿,一時間拿不準要不要進去稟報。按理說,一個貴人而已,沒了便是沒有了,交給他這個總管打點一二便是,實在沒有必要驚動聖上。這宮裡死的女人不計其數,品級比莞貴人高的大有人在,皆是事後知會聖上一聲便是,怎麼可能爲這麼點小事驚動聖駕。
可今日聖上的反應十分奇怪,好似、好似很傷心……如果,如果他稟報遲了,陛下明天酒醒會不會大發雷霆?
戴立國猶豫不決,偏生小盒跪在一旁哭得如同蠅吟,令他煩躁不安。他一咬牙,索性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偌大的寢殿中僅有一盞欲熄未熄的宮燈,雖說沒有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程度,卻也著實昏暗得讓人壓抑。
戴立國下意識抖了抖身體,循聲望去,發現高浩成正靠坐在牆邊。“陛下,陛下,您這是……”
聽到戴立國喚自己,高浩成半響方纔懶洋洋的擡起頭,呵呵一笑:“原來是戴立國呀,來!來!陪朕喝兩杯!”
一聽這話,戴立國便知道高浩成醉得不輕,也顧不得稟報莞貴人的死訊,忙上前欲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別看高浩成醉了,身手卻很利索,眼看著
戴立國就要扶住他的胳膊他卻一下躲了開去,喃喃道:“戴立國,你說……你說朕的皇后……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戴立國身體僵住,心虛的不敢看高浩成,可又忍不住又餘光打量他的表情,囁嚅:“陛下,您喝醉了!”
“你說,青青是不是還活著?”高浩成目光灼灼,一雙深邃的眼眸直直盯著戴立國。
戴立國叫苦不迭,暗自揣摩著聖意:莫非,陛下已經發現了?現在是藉著酒醉,暗示他坦白?
思及此,戴立國掌心冒出一陣陣冷汗,欺君可是大罪。已故的皇后還活著,這於皇家而言絕對是災難,縱使陛下再信任他,恐怕也難免沒有滅口的心思。
幾番掙扎,戴立國僵著臉笑道:“陛下,您方纔夢到皇后娘娘了?”
高浩成嘟起嘴,搖搖頭,不再看戴立國,神情沮喪的說:“青青近來不願意讓我夢見她……她,大概是不想見我的。”
戴立國一驚,被高浩成哀傷的語氣驚住,也被他孩子氣的話語驚住:“陛下……想娘娘了?”
這不過是戴立國的試探,本不指望高浩成會回答,豈料他眼中立刻流露出哀傷,幽幽道:“我想她,一直都很想她……子贊告訴我他還活著,我本是高興的,可查了那麼久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剛纔我仔細想過……或許、或許只是子贊爲了取得我的信任而編造的謊話……青青根本……”
高浩成說到後來有些哽咽,眼中更是充滿了氤氳的霧氣。
見狀,戴立國心酸,不管高浩成平時如何強硬,終究也是個男人,終究也會有他的哀傷。因爲他的哀傷實在罕見,在旁人看來更覺震撼,加之他外表英俊、眼睛深邃,一旦憂鬱的神色染上容顏,便是豔花落了沉泥,更讓人心裡生出憐惜。何況,幾乎看著他長大的戴立國?
不由深想,戴立國脫口便說道:“陛下,柳大人沒有騙您,娘娘沒有死,她在江南,奴才遇到過她……”
聽到這裡,高浩成手裡的酒瓶咣噹落地,圓睜雙眼,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方纔說什麼?再說一遍!”
戴立國頓時冷靜下來,看他的模樣根本沒有醉得失去了理智,反倒是自己,像是喝醉了一般口不擇言。
戴立國懊惱,在高浩成銳利的視線下噗通跪倒在地:“陛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