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浩成冊封鎮(zhèn)南王府楚郡主爲(wèi)皇貴妃的消息一傳出，南方幾個鄰近的州郡便有了動作，掌權(quán)的官吏和豪紳們意識到，隔岸觀虎鬥的想法在高浩成力量逐漸強大之時已經(jīng)不再適用，有不少管理州郡的官員和領(lǐng)兵的將軍響應(yīng)了討伐逆賊的檄文。一夜之間，南北各自有了獨立的政權(quán)。
想要一雪前恥的帝王自然肩負(fù)重任，忙得連與新貴妃歡好的時間都不夠，高浩成雖然暫停了向京城進(jìn)發(fā)的計劃，暗地下卻一直在爲(wèi)決戰(zhàn)做準(zhǔn)備，他要在冬季來臨之前再次開戰(zhàn)。
雖說冬季嚴(yán)寒少糧不適合戰(zhàn)爭，可相對的，冬季將領(lǐng)們對城池的防守也最爲(wèi)懈怠，他打定主意出其不意攻向京城。
又是一天的忙碌，晚膳時趙子虛面色複雜的看高浩成，因爲(wèi)當(dāng)著許多官員的面，高浩成只裝作不知道，一直等吃完飯，他方纔將趙子虛單獨留下。
“趙將軍可是有什麼爲(wèi)難的事情？”
被他這一問，趙子虛愣了愣，聲音低沉而擔(dān)憂：“臣沒有爲(wèi)難的事情，只是今日收到京城探子送來的飛鴿傳說，有關(guān)皇后娘娘的消息……”
趙子虛口中的皇后娘娘四個字刺激到了高浩成，不等對方將話說完，他立刻板起面孔，冷冷打斷對方的話，道：“趙將軍糊塗了嗎？難道沒有看見朕下的詔書，皇后已經(jīng)薨逝了，京城怎麼會有她的消息？”
趙子虛不服，鏗鏘有力的說：“陛下，娘娘明明在京城好好的，你爲(wèi)何要如此做？布衣百姓尚且知道糟糠妻不可棄的道理，娘娘與陛下共患難，陛下怎麼能……”
“住口！”高浩成倏忽站起，束手而立，仰頭看向門外，冷冷說：“趙將軍，朕敬重你，仰仗你，可是不代表你可以干預(yù)朕的決定！”
趙子虛虎軀一震，終於意識到面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所有的擔(dān)憂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冒犯。這個意識使趙子虛感到了沉痛，他因爲(wèi)早年的牢獄之災(zāi)而失去了妾侍所生育的兒子，後來他的夫人又去得早，所以他身邊沒有孩子沒有親人，無形中竟然將高浩成看成了晚輩，更是將柳青青看成了他妻子的影子。
他沉默了好久，而後自嘲的笑了笑，不再說話，起身伏跪在地。
高浩成的眉毛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看向他因爲(wèi)趴伏而顯得佝僂的後背，嘴巴張了張，卻又發(fā)不出聲音，索性舉步往外走去。
高浩成的腳已經(jīng)邁出了房門，跪伏在地上的趙子虛倏忽出聲道：“陛下，臣與柳姑娘有私交，現(xiàn)下只是高子明下令迎娶柳姑娘，想來柳姑娘並不願意，臣斗膽，想將她營救出來。陛下放心，臣知道皇后娘娘已經(jīng)薨逝，柳姑娘即便到了這裡，也只是臣的賓客而已。”
趙子虛說完這話，原以爲(wèi)高浩成不會理睬，卻聽他幽幽問：“高子明當(dāng)真要冊封她爲(wèi)皇后？”
“已經(jīng)昭告天下。”
“他倒是敢，難道就不怕被天下人嘲笑嗎？”說到這裡，高浩成的語氣中帶了濃濃的怒意，咬牙切齒道：“他難道忘記了她與他是叔嫂嗎？”
趙子虛不擡頭，依舊趴伏在地上，淡淡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經(jīng)薨逝了，他迎娶的只是柳家小姐！”
想不到趙子虛會用自己的話來頂撞自己，高浩成立刻被噎得臉色脹紅。
他胸脯幾個起伏，忍了又忍，好半響才說道：“你打算如何做？”
“什麼？”
“朕問你，你打算如何將她救出來。他們即將大婚，宮中守衛(wèi)森嚴(yán)，恐怕不容易……”
趙子虛何等聰慧，一下聽出了高浩成鬆動的口氣，忙擡首，答道：“臣已經(jīng)想好了，待到大婚時柳姑娘必定會回柳丞相府待嫁，就在成婚的前一晚，臣命人在丞相府中放火，調(diào)開侍衛(wèi)的注意，趁亂將柳姑娘救出。”
高浩成站了一會，點點頭，道：“此計可行！”
說完，他便從容的走開，背影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趙子虛從地上站起來，無聲的笑了，喃喃自語：“明明不想娘娘嫁給她人，偏生要繃著個臉假裝！”
走到外面，呼呼的夜風(fēng)吹打在臉上，高浩成的表情更加冷峻，他看向霧濛濛的天際，心情越發(fā)不好，本來打算去往楚音的住處，可走了一半路，腳步硬生生止住，轉(zhuǎn)而又回了軍營。
這樣過了兩天，期間趙子虛主動向他提及京中一切已經(jīng)佈置妥當(dāng)，柳青青即將回到屬地。
不管他表面上裝得如何不在乎，可他終究無法騙自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心情卻越來越煩躁，說不清楚是因爲(wèi)又將
與柳青青見面而煩躁，還是擔(dān)心無法和柳青青見面。
等到高子明與柳青青成婚前夜，他坐立難安，看不進(jìn)去摺子，睡不著覺，就連喝一口水也噎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索性睜著眼睛躺在牀上熬到天亮，而後便如同以往的每一天般，洗漱、早膳，黑著一雙眼圈走到了議事廳，恍恍惚惚的與一干親信商量政事。
好幾次，他將視線看向趙子虛，忍不住想詢問一下京城的情況，可是話到嘴邊最終忍住了。
到了下午時，趙子虛不見了，他想問都找不到人問。
他忽然有些懊惱，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事事都交給趙子虛安排，到了現(xiàn)在他方纔意識到他失去了對柳青青的控制，這於一個男人而言，實在不是一件能夠容忍的事情。
他幾次命人去找趙子虛，得到的消息都是趙將軍不在軍營也不在府中，下落無人知道。
掌燈後，好不容易閒了下來，高浩成越發(fā)坐不住，他已經(jīng)感覺到趙子虛在躲避他。可是趙子虛躲避他的原因，他實在不敢去想。
吱溜一聲，關(guān)閉了許多日的院門被他推開，入眼是一片黑暗和寂寥，他憑著記憶走到柳青青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門口，想要推開門進(jìn)去坐坐，最終遲疑了一下，伸出去的手放了下去，只是在門口呆呆站了不到半刻鐘，便轉(zhuǎn)身離去。
到了院門口，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仔細(xì)一瞧，正是消失了半天的趙子虛。
不等他出聲，趙子虛先行了一個禮：“陛下！”
“將軍在此做什麼？”
“無事，睡不著覺所以到處走走。”
“將軍可知道朕下午時一直在找將軍？”
“陛下恕罪，臣有些想念亡妻，所以到江邊去祭奠亡妻了。”
“是嗎？朕以爲(wèi)將軍在躲避朕！”
趙子虛的身體震了震，勉強一笑，答：“陛下多慮了，臣怎麼會躲避陛下呢？”
見趙子虛不願意說實話，高浩成的耐心告罄，下意識的瞇了瞇眼睛，用無比深邃的眼神看著對方。
趙子虛被他看得脊背發(fā)涼，想著中午收到的飛鴿傳書，心裡越加難受，沙啞著聲音道：“陛下，臣年邁了，熬不起夜，還請陛下容許臣告退回去歇息。”
“將軍不用敷衍了，可是京城裡出了亂子？”
“陛下……”
“說！天家無私事，即便你不說，早晚有一天也會由別人說給朕聽。”
趙子虛聲音哽咽，似乎在強行忍淚，期期艾艾的答：“陛下，臣無能，臣無能，臣沒有將娘娘救回來，臣無能……”
咯噔一下，高浩成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上前一把，想要扯住趙子虛，殘留的意識提醒了他，他忙將動作一改，雙手?jǐn)v扶住趙子虛的兩個臂膀，道：“老將軍不必自責(zé)，有什麼事情慢慢說來。”
趙子虛垂首不看他，越加慚愧：“陛下，臣以爲(wèi)娘娘在成婚前夜必然會回柳家待嫁，吩咐柳府裡的探子在子時三刻放火燒柳府的後院，本打算趁亂救出娘娘，誰知道、誰知道……”
趙子虛哽咽著說不下去，急得高浩成臉色青黑，大喝：“到底發(fā)生了什麼？說！”
“在娘娘閨房中等待的根本不是娘娘，而是柳家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個丫鬟。我們在柳府中的探子因此被抓了兩個，其他的雖然僥倖逃脫，可是卻失去了娘娘的蹤跡。”
失去了柳青青的蹤跡？高浩成先是有些擔(dān)心，而後長長鬆了一口氣，道：“老將軍不必自責(zé)，想來她是自己逃了出去，只要她……”
可是，不等他將安慰人的話說完，趙子虛又接著道：“陛下錯了，老臣也錯了！”
“什麼意思？”
“娘娘似乎料到了我們的計劃，早早就偷溜到了皇宮裡，住在高子明的寢殿中。當(dāng)大家都以爲(wèi)丞相府起了大火，丞相家的小姐消失時，她正在宮裡梳妝打扮，今日吉時一到，她便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了喜殿上。現(xiàn)下他們已經(jīng)完婚，怕是正在洞房……”
高浩成緩緩鬆開了手，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好半響，方纔淡淡道：“這麼說來一切都是她自願的，老將軍確實錯了，朕也錯了。”
“陛下，請節(jié)哀……”
“朕有什麼可哀傷的？朕的皇后已經(jīng)薨逝，今日與高子明成親的只是柳家的小姐。”說著，高浩成拍了拍趙子虛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將軍，成大事者不該被兒女情長束縛住手腳，這個結(jié)局何嘗不是最有利的？朕以後無須因爲(wèi)夫妻道義而心軟，你們面對柳家
父子只管當(dāng)做一般亂臣斬殺就是。”
話畢，高浩成不等趙子虛說話，便舉步離開，腳步輕鬆，表情平和，看得趙子虛長長嘆一口氣，以爲(wèi)自己原來猜錯了他對柳青青的感情。
走了沒有幾步，打扮嬌美的楚音進(jìn)入他的視線。只見她身著一身淡紫色繡著金絲鳳凰的絲裙，裙子領(lǐng)口開得極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和那刺著石榴的粉紅抹胸，只要她微微呼吸，無法遮掩的渾圓便隨著抹胸一起起伏，好像抹胸隨時可能掉下來，直直吸引著男人的眼球。
她的頭髮並沒有全部束起，只是在右面有些容易的梳了個雲(yún)髻，鬆鬆垮垮的在插一支金光爍爍的步搖，隨著她款款走動而輕輕晃動，晃得人心裡癢癢的。
纖細(xì)的腰肢、渾圓的胸脯、雪白的肌膚、殷紅的嘴脣還有修長的雙腿，無論從哪方面看，楚音都當(dāng)?shù)蒙鲜且晃唤^代佳人。
身爲(wèi)男人，高浩成自然會對這樣的佳人另眼相看。
他笑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柔荑：“怎麼出來了？這麼晚了，穿得如此單薄，小心著涼。”
楚音盈盈一笑，答：“陛下，我是特意爲(wèi)了尋陛下而來。”
“尋朕？”
“陛下，我被冊封爲(wèi)皇貴妃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陛下卻從未與我同過房……”說這話時，楚音的頭微微低垂，露出一截粉白的脖頸，有意無意的展現(xiàn)她的嫵媚。
高浩成的視線掃過她修長的脖頸，頷首，打趣道：“原來是朕冷落了美人，真是有罪，有罪！”
說著，不等楚音說話，他彎腰，一把將楚音抱起。楚音驚呼一聲，笑了出來。
就在高浩成用力的這一瞬間，他整個身體忽然一滯，胸口感到了劇烈的疼痛，一股溫?zé)岬臇|西從他嘴裡噴了出來。
楚音初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待她被跌落在地上，感覺頭上溼溼黏黏的，伸手一摸，似乎、似乎是血！
她大叫，也不管這是誰的血：“啊，有血，有血！”
高浩成茫然的看了看腳下喊得聲嘶力竭的楚音，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入手處是一片濡溼，藉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得清楚，手掌裡是暗紅的血水。他這才意識，原來自己方纔是吐血了。
不遠(yuǎn)處的趙子虛聞聲趕來，見到便是滿嘴鮮血、搖搖欲墜的高浩成，還有驚慌失措、趴在地上大哭的楚音。
趙子虛震驚，連忙上前攙扶住高浩成：“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高浩成神情呆滯的扭頭，看向趙子虛，好一會眼睛纔有了焦距，喃喃道：“沒事，沒事，朕方纔被什麼東西堵住胸口了，悶得很，現(xiàn)在吐出來就舒坦多了。將軍不要擔(dān)心！”
聽到他說自己胸口悶得很，趙子虛扶著他的雙手微不可見的顫了一下，同是過來人，他如何不知道高浩成的感受。
也顧不得地上還在大喊大叫的楚音，他一把將高浩成背了起來。
大夫很快被找來，高浩成正半躺在牀上，臉色有些蒼白，表情卻很是平靜，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
大夫把了脈，道：“陛下這是怒極傷脾、哀慟傷心所致，小人開一些順氣和安神的藥，陛下按時服用。只是，此法只能治標(biāo)不能治本。”
趙子虛聞言有些急了，忙道：“那如何才能治本？”
“將軍，心病還須心藥醫(yī)，陛下吐血是因爲(wèi)心病所致，等陛下想通了，哀傷淡去，這龍體自然會康復(fù)。或者，將軍有法子解決陛下的心病，陛下的龍體自然可以不藥而癒。”
大夫的話給了趙子虛極大的震撼，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方纔高浩成所有的平靜都是假裝的。高浩成知道柳青青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時動作從容，趙子虛便以爲(wèi)他是不在意，所以不傷心，哪裡會料到，他只是習(xí)慣了做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習(xí)慣了把所有的情緒掩埋起來。
可是，人的七情六慾就像是洪水，用堵塞的辦法去預(yù)防雖然一時有效，可是時間長了總會爆發(fā)。
思及此，趙子虛擔(dān)憂的看向神情憔悴的高浩成：“陛下，您……”
高浩成緩緩擺手，聲音飄渺：“老將軍，你說得對。”
“什麼？”
“朕說將軍當(dāng)初說得對，朕悔之晚矣。”
“陛下莫要傷心，臣……”
“罷了，我和她沒有緣分，以後不要再提她了。”
高浩成說這話時，雙眉微微蹙起，一手按在胸口，似乎正在忍受著巨大的心痛。此情此景，趙子虛縱使有什麼話想說也發(fā)說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