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燃和柳青青的生母蕭氏死時不到三十歲,那時柳賀剛到京城裡任侍郎,因爲無法返鄉下葬,加之蕭氏臨終前提及不願與柳賀及一雙兒女相隔千里,柳賀便在京城效外選了塊地圈起來,算是柳家的陵園。後來柳家的族人陸續聚在一起,死了人以後取得柳賀的同意便將家人葬在那塊地裡,儼然把那當成了柳家的祖墳。
柳賀臨終要柳燃將他和蕭氏合葬,柳燃是孝子,自然不願意在這樣的事情上違揹他的心願,向高浩成秘密遞了摺子後他便將精力放到柳賀的後事上來,按照家鄉的規矩,將柳賀裝棺、停棺,宴賓朋,起棺趕往京城。
當初,柳賀娶王氏做續絃,其實心裡一直惦記著蕭氏的好,這些從他和王氏多年夫妻卻一無所出上面便看得出來,他將所有的感情投到了一雙兒女的身上。相對的,他和王氏的感情便單薄很多,辭官回鄉時柳賀想到自己已經垂垂老矣,而王氏不過三十出頭,尚有大好年華,遂提出願意與她和離,將京城中的產業全部給她作爲補償,王氏一口答應下來。
柳賀爲官半生,不算是鉅富卻也小有田產,只是可惜京城的產業都劃歸到了王氏的名下,柳燃到京城不得不住客棧。
時值盛夏,柳賀的屍體放在棺木中難免會腐爛有味,儘管柳燃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可惜還是不能阻擋老父親的遺體腐爛。一行人出現在‘再來客棧’門口,客棧的小二和掌櫃臉色皆有些難看,尤其是老闆娘當面便捂著鼻子,一臉的嫌棄樣子。
柳燃心裡大慟,幾年前,誰能想到權傾朝野的柳丞相會落到如此下場?幾個月前,當他抱著保全家小的想法自斷右臂時,又何嘗會料到今日的局面?
他的父親,生前威名顯赫,生後也該風光大葬,可如今竟然只能被裝在棺木中腐爛,住進客棧還遭人白眼!
他心裡充斥著濃濃的怨氣和不甘,不過沒有關係,只要高浩成能將殺害父親的兇手斬首示衆,他便不計較今日所遭受的一切!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金錠子:“這家客棧我包五天。”五天,已經足夠他等到真相!
客棧的掌櫃見了立刻眉開眼笑,連忙將金錠子雙手接過,張嘴一咬,確實是真的,再用手掂量掂量,起碼有八兩。不等掌櫃的發話,先前捂鼻子閃躲的老闆娘立刻笑開了眼迎上前:“我說今早喜鵲在枝頭叫喳喳的呢,原來今天我們小店有貴客臨門!公子,快請,快請。”
柳燃斜睨老闆娘,無心與她計較,淡淡吩咐道:“棺木裡裝的是家父,你收拾一間乾淨的房間出來即可,明早我便送他到陵園下葬。這幾天,不要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公子放心,奴家立刻命小二去收拾。”
“其他客人你也快些請走,有什麼損失,算在我的名下。”
“是,是……”聞言,
老闆娘更是點頭如搗蒜,只差把柳燃當成財神爺供起來。
“還有一件事……”
“公子請吩咐!”
“若有人問起我的來歷,你該如何回答?”
老闆娘一怔,馬上回復了精明的模樣,答:“公子放心,我這人嘴巴最緊,我家老爺還有小二都不是多事的人,無論誰來問我們都不會多說半個字。”
柳燃搖頭:“這倒不必!若有人打聽我的身份,你只管告訴對方我叫柳燃,此番到京是爲了安葬老父親!”
這話說得好生奇怪,老闆娘心裡直嘀咕,對方若是要找什麼人大可以直接上門去找,怎的還等著別人來打聽不成?
老闆娘自是不敢問出口,陪著笑臉道:“原來是柳公子!敢問柳公子是要等什麼人嗎?可否留下姓名,對方來了奴家也好將客人領來與公子見面。”
這裡是鬧市,這家客棧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氣,他出八兩金把客棧包下來也算得上是大手筆,還帶著一口棺材和幾個守口如瓶的家奴,這樣惹眼的事情絕不乏好事者前來詢問,只消半日柳燃到京城葬父的消息就能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如此做法,自然有他的用意。他已經不是朝廷官員,給高浩成遞摺子走的也是私路,高浩成若想答覆他自然不會明目張膽的下聖旨,所以他要明明白白的告訴高浩成他帶著父親來了,就在這裡等著他的答覆!
他淡淡掃向老闆娘,不回答她的問題,吩咐道:“你照做就是,不管什麼人向你打聽我的來路,你大可以據實告訴對方。”
說話間,已經到了老闆娘所說的上房,柳燃走進去:“我累了,想休息片刻,你讓人準備好飯菜給我送上來。”
老闆娘看出柳燃不耐煩,不敢多耽誤,連聲答應著退出房間,順帶著輕輕將門掩上。
柳燃緩步走到窗前,爲了通風掌櫃的早已經將窗戶大大開著,一低頭就能看到樓下熱鬧的集市。看著下面的車水馬龍,他喃喃自語:“高浩成,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呀!”
事情果然像柳燃所預料的那般,不到一個小時已經有十來個人向客棧的小二、掌櫃和老闆娘打聽柳燃的消息,因爲有了柳燃的吩咐,這些人倒也輕鬆,原話回覆便是。
若說是在別的地方,可能百姓們不知道柳燃和柳賀是誰,但這裡是京城,柳家又是昔日的望族,大多數百姓聽過他們的名諱,知道他們官職甚至是家族來歷的也爲數不少,當柳燃送父到京下葬的消息一傳出,宛如向滾燙的大油裡倒了一滴水,京城的街頭巷尾立刻噼噼啪啪炸開了鍋。
尤其是柳賀的死,更是被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柳家遭遇了賊匪,有人說柳家被昔日京城裡的政敵下了毒手,還有人甚至隱晦的說出歷史上各種帝王殺臣子的典故。
入夜之後,天空中電閃雷鳴,一陣暴雨席捲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白日裡的喧鬧和燥熱悉數不見,一輛馬車伴隨著噼噼啪啪的雨聲從遠方駛來,停在再來客棧門前。
困極準備關門睡覺的小二見狀忙跑到客棧門邊,因爲雨聲太大,唯恐對方聽不清楚,他只能扯著嗓子喊道:“客官,小店客滿,你找別家吧!”
趕車的車伕和隨從好像沒有聽到小二的話般,一個隨從撐開一把傘立在馬車旁,車簾子被掀起,從裡面緩緩走出一個玄衣男子。
小二想著老闆娘的囑咐,本是打算上前阻攔來人進客棧的,當見到玄衣男子後,他竟然不敢說一個不字,只能小心翼翼的道:“這位爺,小店……”
那男子擺擺手:“柳燃在哪裡?”
小二跑堂多年到底見過一些世面,心想這玄衣男子定然身份高貴,不敢怠慢:“柳公子在二樓的天字號房休息,爺是要找柳公子嗎?小的這就上去稟報……”
“不了,我就在廳中坐坐。”
小二心裡犯嘀咕,一道閃電打下,天空中傳來轟隆隆的雷聲,本已經變小的雨忽然傾盆而下,帶來一陣涼颼颼的掃地風。小二看看一干隨從,再看看呆坐著的玄衣男子,小聲道:“爺這裡寒,今晚起風,小的爲你泡杯熱茶?”
玄衣男子沒有反應,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他眼瞳微微渙散,顯然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就在小二進退不得的時候,他終於回神:“老……我是說,柳老先生的棺木停放在何處?”
小二指了指後面:“在後院的小堂裡。”
“可有人守夜?”
“小人今晚便是替柳公子守夜的。爺是不知道呀,柳公子是外鄉人,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外鄉已經辦好,如今就等著天一亮將人送去陵園葬了……柳公子和家奴一路行來實在是太累,小人看他面善,便主動幫忙爲他守夜。”
“我想去看看。”說著,玄衣男子起身。
“小的爲爺領路……”
“不用,你告訴我是哪一間就成。”說話間,玄衣男子已經從隨從手裡接過了一個提籃,提籃上面蓋著厚厚的白布,一陣疾風襲來將白布吹翻,露出一角,從小二的位置看去剛好看到紙錢和香燭。
小二猜到對方是來祭奠死人的,大約是柳公子的親友,只是爲何不上樓與柳公子一見呢?小兒狐疑,一擡首剛好對上玄衣男子冷厲的眼睛,他頓時嚇了一跳,忙收斂心神將小堂的位置告訴對方。
玄衣男子聽後提著提籃獨自進到後院,足足呆了一個時辰方纔出來。
小二總覺得他前後的神色有些不同,可是哪裡不同呢,他又說不上來,直到將玄衣男子送出門,小二還在發呆。今晚的事情真是奇怪,要不是手裡有塊玄衣男子打賞給他的銀兩,他定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