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熙, 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
“這是，天上的星星。”
面容已經模糊的那個男人這樣對自己說，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時針指在兩點靠後的位置, 可妍熙異常清醒, 她翻了個身, 還是感覺不到睡意, 乾脆從牀上爬起來, 拉開窗簾，滿天的星光便從窗口傾瀉進來。
窗子上倒映著的眼睛在星光下閃爍不定，妍熙彷彿又看到了那顆被送給自己的星星。漆黑而光滑的石子, 在陽光下閃著光。
已經是……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吧？那個男人，也有十幾年沒見了。
六歲生日時送給自己一顆小小的黑色隕石, 然後, 就這樣消失了的, 養父。
而現在，連那顆石頭也已經不知道失落到哪了。
妍熙看著窗子上自己的倒影, 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牢牢攥著手心裡的黑色石子，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流浪, 都不願意鬆開抓著石子的右手。
那樣珍惜, 生怕如果把它丟掉了, 就再也找不回那個人了。
生怕如果把它丟了, 就連他是不是存在過, 都不能確定了。
然而還是丟了，第二年的生日便丟了。在那樣一個午後, 被一羣調皮的男孩欺負，小小的乞丐摔了一跤，手裡的石子跳啊跳啊，便不知道跳到哪裡去了。
那時候，才七歲吧。
那時候，才七歲吧？
林若辰站在窗邊，低頭看著手心裡那枚粗糙的黑色指環，指環頂上鑲嵌著一顆漆黑的石子。多年前自己拾到它的時候，它剛好從那個摔倒的女孩手裡跌了出來，然後滾到了自己的腳邊。
同伴上前趕走了那羣男孩，他們知道打不過他，所以嬉鬧著跑開了。
本來是想還給她的吧？
他看著手裡的戒指。那時的場景彷彿又回來了。
“你幹嗎欺負她？”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氣呼呼地衝著高她一頭的男孩質問。
她和身後比她大點的女孩一起出現的時候，正好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孩和站在一旁的高個男孩。
男孩不願辯解，見他不說話，兩個女孩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不遠處的自己，於是她們的眉頭幾乎在同時皺了起來。
“是他吧？”“是他。”
拳頭不知不覺便攥緊了。
“傲天，我們走。”
“帶她回家吧？姐姐？”
“爸爸會同意嗎？”
“肯定會的。”
“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離家出走抗議。”
“究竟是誰教你的‘離家出走’……”
“……”
兩個女孩穿著一樣的白色裙子，和夢裡的那個女孩好像……她們也在對著自己笑呢，可是眼神裡沒有那女孩的哀傷。
“你有沒有摔傷？”
“剛纔那人欺負你了嗎？”
“不……”
雖然很久都沒有說過話了，可還是想替那人辯白，“是幾個……男孩，他幫我……”
短暫的沉默，兩個女孩對望了一眼，
“小凌，你錯怪他了呢。”
“……哼，我怎麼知道。”
“那是林家的人吧？”
“爸爸不是說林家的人都是壞蛋麼？爲什麼他會幫她？”
“不知道，不過回去不要提見過他們的事。”
“恩，不提。”
“……那個？”
因爲聽不明白她們的話，忍不住出聲詢問，兩個女孩終於想起自己了。
“啊，對了呢，我叫蘇苑。”
“我是蘇凌。你呢？”
“我？”
“你的名字啊~”
女孩們笑容燦爛，很久沒有人向著自己這樣笑了呢，自從那人離開自己。
名字嗎……
‘妍熙，這個給你。’
應該是吧……名字……
“妍……熙。”
“妍……熙。”
黑髮的男孩站在不遠處的房子後面，可以聽到女孩子們的談話而不被她們發現。
手心裡的石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倒映在男孩冰藍色的眼睛裡。
因爲這雙眼睛，才被她們認出來的吧？
‘林家少爺從國外帶回來一個私生子，男孩的眼睛是藍色的。’
就算已經過去兩年，就算已經懂得什麼不該說什麼不該做，還是會被人用那樣的眼神看著。
“星星……不見了……”
“什麼星星？”
“黑色的石子……”
女孩子們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了過來，男孩擡眼看到同伴責備的目光，心裡一陣煩躁。
不就是一塊石頭嗎？
只是一塊石頭……
就算只是一塊石頭，至少你還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我，什麼都沒有。
“找不到……”
“去那邊看看。”
女孩們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爲什麼不還她？”
爲什麼不還她……其實是想還的吧？如果是對她來說那麼重要的東西……要不是剛纔那兩個女孩的目光讓自己厭惡……
“去還她吧。”
是啊，去還她吧。
如夢初醒般追出去，卻只看到女孩的背影轉入遠處的一條巷子，等到自己跑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們的蹤影了。
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想起剛纔的那個背影，明明是第一次見到，爲什麼這麼熟悉？
握緊的拳頭，黑色的石子硌得手心生疼。
“好象因爲一直握著什麼東西，所以手張不開了。”
“是什麼呢？”
“留下了很深的凹痕，石子樣的東西。”
“哎呀，真可憐。”
是因爲手張不開所以才說可憐的嗎？
可爲什麼自己只會因爲丟失了黑色的石子而難過？
“別理他們說的話，妍熙，來試試這個。”
蘇凌把一支筆塞了過來，又推過來一張紙，笑盈盈地鼓勵著。
已經嘗試過很多次失敗，但這一次終於有了進展，我竟然可以握住筆了。
“可以拿住了呢！妍熙，你會寫字嗎？”
驚喜的聲音。可握著筆的手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寫字？
猶豫了一下，筆在紙上滑動起來，卻畫了一張笑臉。
“呀，姐姐快來看，妍熙會畫畫呢！”
“真的呢，畫的是誰？”
畫的是……那個人……那個人是……
“爸爸……”
“妍熙的爸爸？現在在哪呢？”
在哪？
不知道……在哪？……現在，連石頭也沒有了……
搖了搖頭，笑臉開始變得模糊。
不僅是紙上的笑臉，
連記憶裡那個人的笑臉也越來越模糊了，
究竟是什麼樣子？
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那個女孩的模樣，只是遠遠地瞥了一眼，又髒又亂的打扮，一定是從不知道哪裡流浪來的。
聽說被蘇家的姐妹帶回家，收養了一段日子，但之後又去了哪裡就不知道了。
不是私生子的話，就算要收養流浪的孩子也會被允許……
當然，那是蘇家。
如果是林家，就算是大哥想這樣做，爺爺也不可能答應。
蘇家……父親不允許家裡人打探關於蘇家的事，於是後來便徹底沒有了那女孩的消息。
連名字也已經忘記了。
可那枚黑色的石子卻依然在自己這裡，被小心地保存著。
要是有一天可以找到她，就把它還給她吧。
那麼重要的東西。
如果光握在手裡，肯定又會不小心丟掉的。
不如做成戒指吧……這樣就算不小心摔倒也不會弄丟了。
那麼重要的東西。
那麼重要的東西，
如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妍熙回過神來，看了看右手的手心，小時候那個深深的凹痕已經一點都看不到了。
丟失了那塊石頭之後，果然便慢慢地忘記了那人，
但因此而得到了蘇苑和蘇凌的友誼，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呢？
嘖，怎麼又想起這麼久以前的事了？
因爲又到了過生日的時候了嗎？結果還失眠了……
……
明年的今天，不知道還會不會想起這些事了；
明年的今天，還會失眠嗎？
到時候，總有些事情會變得不同吧？
2075年6月23日凌晨3點12分
妍熙依然清醒地看著窗外，
她不知道在某個角落，有一個人正和她看著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