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藤原本是一個由暗精靈組成的傭兵團, 他們的能力毋庸質疑，是大陸上迄今爲止出現過的傭兵團中最優秀的一個。

然而在他們成名許多年後的某一天，包括團長在內的幾乎所有精英團員因爲一場任務的失敗而從此消失, 再也沒有回到傭兵基地, 這個大陸最強的傭兵團也從此銷聲匿跡, 成爲了仍然活著的團員心中永遠解不開的心結。

而如今將當初迷一般的失敗解釋給卡珊德拉聽的人, 竟然是一個已經變成了幽靈的人類, 這樣的情況下，卡珊德拉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洛格安對晨曦城很感興趣，他一邊講述著事情的始末, 一邊和卡珊德拉繞著外圈的小廣場緩緩而行：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我對時間有些模糊, 但應該是萊塔斯特王子對外宣稱病勢之後。當時夜幕之藤接受了一份秘密委託, 內容是尋找遺失的冥神套裝。當時的傭兵團長是澤莫奧的貴族納雪斯萊爾, 接到這任務的時候，他便有些明白過來, 王子的死肯定另有內情，不然任務委託的地點不會是已經被毀滅者摧毀的莫萊斯森林。”

“究竟是誰委託的這件事？”

卡珊德拉知道萊塔斯特有不少親信，雖然他死了之後這些人大部分都宣誓了效忠，但是否是真的忠心，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洛格安搖了搖頭回答道：“委託人是誰恐怕連傭兵協會也不清楚, 我們只知道這條委託同時發放給了多支傭兵團, 甚至也委託給了沒有傭兵團的獨立傭兵, 它的難度是三S級, 獎勵格外豐富, 出於對自己能力的考驗，也是爲了得到獎勵, 接受這任務的人多達百位數。”

“百位數……”卡珊德拉嘆道，“這麼多人一起接受的任務，當時恐怕在傭兵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吧？只是身在皇城的我居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傭兵協會獨立於國家，你當時很少和它有來往，自然瞭解到的就少。而且無論是傭兵團還是傭兵協會，對於保密這項基本義務都格外重視，要知道這是信譽的象徵。”

卡珊德拉可不這麼想，她心裡惦記著自己在傭兵協會安插的幾個眼線，居然一點消息都拿不到，這可真是徹底的失敗。然而她沒說這些，只是點點頭：“那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當時我也是一名傭兵……”

洛格安道，“我已經在耶薩塔前阻止了里歐拉，不能再繼續選擇跟隨克拉迪法與她作對了，所以我離開了克拉迪法隱姓埋名，做了一名傭兵——當然，我當時在一個小傭兵團裡，和夜幕之藤沒有瓜葛。”

“於是你也接受了這個任務。”

“沒錯。”洛格安點頭道，“當時接受這任務的人裡面，有的人是爲了錢，有的人爲了名，也有人是爲了弄清楚萊塔斯特的死亡真相。雖然你是等到了莫萊斯事件平息後才宣佈的他的病逝，可是兩件事發生的時間還是捱得太近，各種猜測都把矛頭指向了它們的關係——你們兩人都是永恆者這件事，當時只要地位高一點的人，可都是知道的。”

卡珊德拉笑笑，她本就只是打算向下層的普通人民掩蓋真相，至於上層，她用的是鎮壓的策略——好在大部分人都很聰明，即使猜到了真相，也只會裝作不知道。

“後來，傭兵們有的結伴，有的獨行，中途經歷了各種各樣的犧牲，最終只剩下了小部分的人去到了那片已經沉入海洋的莫萊斯遺蹟邊。現在那裡已經是一片沙灘，但當時，被巨大的力量擊碎的大陸斷裂的痕跡比現在明顯得多。我們一邊感嘆這力量的強大，一邊繼續摸索，直到那個洞穴的出現。

“對魔法力量感覺敏銳的法師們都感覺到了來自洞穴裡的強大精神力量，包括我在內，我們猜想那就是冥神套裝的氣息，然而最終我們在裡面見到了萊塔斯特本人。”

卡珊德拉聽到這裡，瞭然道：“伊佛用他的力量救了我，也用那力量救了他……”

“不過萊塔斯特那時候的樣子你絕對想不到。那種強烈的恨意和執念，我一踏入洞穴深處就後悔了。”

洛格安繼續說道，“冥神套裝仍然穿在他的身上，但是他的靈魂……準確一點的描述，應當是四分五裂的感覺，我不知道伊佛忒洛斯救下你們兩人後爲什麼只帶走了你去照顧，但萊塔斯特顯然因爲缺乏醫療救治，所以□□已經和靈魂脫離了。”

卡珊德拉心裡一陣難受，她不能去想象萊塔斯特那時候的樣子，然而洛格安講了下去，

“雖然靈魂還在，但不能否認他的身體已經死亡，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隨時準備好復仇的亡靈，他的一部分靈魂附著在那套裝備上，還有更多的部分，那種帶有強烈負面感情的部分呈現出黑色的霧氣環繞著他的屍體。然後在我們和他照面的瞬間，早已經準備在地上的法陣被驅動了。”

“法陣……”

卡珊德拉忽然感到一陣寒意，她脫口道，“這是陰謀！”

洛格安苦笑道：“沒錯，這是個陰謀……幾乎所有進入洞穴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地面上早已經畫好了一個法陣，就等著身爲祭品的我們出現了。他需要強大的力量來恢復他的虛弱，所以他選擇了這些隨時可能付出生命的傭兵，身爲永恆者的他用法陣殺死了我們，但不知道爲什麼，本來應當魂飛魄散的我們並沒有就這麼消失，

“不久後我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其他的成員，包括夜幕之藤的傭兵們也是一樣，他們有的還擁有□□，但已經成了亡靈，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樣變成了幽靈。然而奇怪的是，我們並不懼怕陽光或者光明系的法術……這一點我一直沒有弄明白，但顯然是把我們變化成這樣的那個法術和當時的環境導致了這個特殊的結果。”

“那萊塔斯特呢？他離開了那個洞穴？”

“……準確的說是離開了一半。”洛格安回答道，“那部分呈現黑色霧氣的靈魂似乎是離開了，只剩下他的屍體和身上的冥神套裝還留在原地——我剛纔說過了，那套裝備上還有一部分他的靈魂，我們所有的人，包括仍然有實體的亡靈想去觸碰他的屍體，但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了，恐怕他這部分靈魂在阻止其他人拿走它所附著的裝備，包括已經離開的另一半靈魂在內。”

“分裂的靈魂……？”

卡珊德拉想起了從睡著了那裡聽來的有關萊塔斯特的事，睡著了當時是得到了冥神套裝，纔會被萊塔斯特附著在套裝上的靈魂操縱行動，現在想想，既然早在第一次見到伊佛的時候他就已經被萊塔斯特的靈魂佔據了一部分意識，那麼附身在小國王身上的那個靈魂顯然和操縱睡著了的不是同一個，如今看來，它應該就是洛格安所說的，離開了洞穴的那部分靈魂。

想到這裡，卡珊德拉試探著問道：

“你剛纔說那部分離開的靈魂帶有強烈的負面情緒，那麼留在裝備上的那部分呢？”

“只有執念。”洛格安回憶道，“我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但這部分靈魂感覺比離開的那部分獨立的靈魂要純粹得多——對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我們在現場發現了其他種族的痕跡。”

“其他種族？”

他點頭道：“恩，我們發現了天使的羽毛。”

卡珊德拉輕聲重複：“天使的羽毛……就是說玥或者耀……這幾個天使幫助了萊塔斯特。也許那個發放任務的人就是天使也說不定，至少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裝扮成人類做這種事了。”

她似乎能夠理解一直以來圍繞在萊塔斯特身上的秘密了。

是天使們幫助了萊塔斯特，讓他的一部分靈魂獲得了生靈的力量，然後不知通過什麼方法接近了伊佛忒洛斯，逐漸侵蝕了他的意識，並最終控制了他；睡著了則是因爲意外得到了冥神套裝，於是被這套裝備上的萊塔斯特利用來達成他的目的。

這兩部分靈魂並不完全相同，卡珊德拉還記得那種劇烈的頭痛，每當她見到被污染的靈魂之石，又或者見到了萊塔斯特，她都會感到這樣的痛苦，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她所見到的萊塔斯特無一不是附身在伊佛身上的那部分靈魂——無論是瞳孔化爲黑色的伊佛，還是遠在遺忘之地冥神殿內的巨大雕塑，這些都和附身在睡著了身上的那部分靈魂扯不上關係。

而死亡廢墟中與卡珊德拉爭奪冥神永生的盾牌也好，耶薩塔上兩人一同對抗里歐拉也好，那時明明正面見到了萊塔斯特，可卡珊德拉並沒有感到頭痛，可見她牴觸的，只是那個附身於伊佛身上的，帶有強烈恨意的萊塔斯特的靈魂。

弄明白了這些，卡珊德拉忽然又想起了萊塔斯特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從來都沒想過和克拉迪法爲敵。

他會這樣說，難道真的是有什麼隱情嗎？卡珊德拉想不通更深的原因，看來想要知道真相，恐怕只有親自去問萊塔斯特本人了。

她收回心神，問道：“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嗎？大陸上從此沒了你們的消息，可你們既然還有意識和自由，應該不會就此罷休。”

洛格安嘆了口氣，“是的，我們既然已經死亡，就算變成了亡靈，擁有意識，可傭兵的身份已經自動註銷了，無法再繼續和傭兵協會的合作。而這件事背後的陰謀氣息太重，我們最終決定不去揭露事實——要知道當時你已經掌握了王權，如果揭露出來王子死亡的真相，必然會對你不利，同樣也會給我們招來不幸。”

“你們完全可以把這件事私下告訴我的，既然你們已經脫離了傭兵協會的制約。”

“當權者的心思可是很難猜的。”

洛格安笑道，“我們那時還很虛弱，剛剛被前任國王的亡靈算計，我們可不敢貿然驚動現任的國王。萬一你殺了我們滅口呢？”

卡珊德拉也笑：“說的也是。”

“所以爲了生存下去，商量後我們決定集合在一起，成立一個獨立的勢力。”

洛格安道，“而由於當時在場半數以上的人都是夜幕之藤的成員，所以這個組織便沿襲了它的名字，由納雪斯萊爾繼續管理暗精靈們，我則負責帶領其他種族的成員。只不過那之後我們做的事都比較隱秘，很少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就是了。”

“當時不肯告訴我事實，現在卻主動找到我，”卡珊德拉突然道，“……看來你們的勢力已經強大到不懼怕來自國家的威脅了。”

“沒有這麼誇張，而且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洛格安笑笑，“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克拉迪法就這樣在混亂之中再次化爲塵埃。而且里歐拉的事情我也想幹脆做個了斷了。”

這片土地上的統治者換來換去，但生活在其中的人民卻始終沒有變過……從里歐拉的執著到特列西亞的執著，正是這兩人對各自國家的忠誠和愛，挑起了無法停息的戰爭和分裂，而這樣狹隘的執著，卻只會傷害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而已。

然而比起只執著於復國，甚至不顧子民的生死，不惜發動禁咒想要同歸於盡的里歐拉，似乎特列西亞更執著於如何拯救她的子民，正是因爲察覺到了這一點，洛格安才選擇了幫助她。

只是這些話，他不能直接對身爲當權者的卡珊德拉說。前途究竟會變成怎樣，還要看卡珊德拉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