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的聲音有著和奧涅截然不同的溫柔和空靈, 苦萊特恩怔了一下，再次傳遞而去的精神比一開始尊敬了許多：奧蘭……大人，奧涅空間的控制水晶被人破壞了, 整塊大陸都在震動。

我知道……我也知道奧涅迴歸了本體。

奧蘭的語氣柔軟而親近：沒關係的, 你們……先離開塔頂, 免得在一會兒的撞擊下被空間扭曲傷害到。

苦萊特恩忽然明白了奧蘭想要做什麼, 精神一振從與奧蘭的聯繫中脫離了出來, 他站起身來迅速地對身邊的幾人說道：“快離開這兒，奧蘭要把兩個空間融合，這個位置應該是接合點, 很危險！”

說著，他一把拉起身邊的夏爾, “快走, 還有特列西亞, 最好把蘭迪特收到部下空間……”

卡珊德拉點頭：“我明白。”

下塔比上塔迅捷得多，已經有了上來時的印象, 卡珊德拉幾乎沒有依靠硬幣的力量便帶著衆人一路跑到了塔底，脫離塔四周的結界之後，魔力重新回到了幾個法師身上，於是能飛起的幾個人又一次飛到了半空中以防止在強烈震動中的地面上跌倒。

“你們……”

羅德在地面上努力保持平衡，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怒視著上方的幾個人, 從懷裡掏出一枚樸素的卷軸, 幾道熟練的工序過後, 莫德塞的幻影從虛空中浮現出來, 暗精靈咬牙切齒地念了幾個字符，冒險賊的祖師微微一笑, 化成了一陣暗藍色的風將他捲了起來。

於是這唯一一個盜賊也搖晃著飛上了天。他捏著兩柄匕首，臉色有點難看：

“欺負盜賊不會飛？哼……咦？哇！你在幹嗎，別亂動！”

米凱拉不知什麼時候飛到了他的身後，嬉笑著推了他一把，於是本來就搖晃著的暗精靈差一點一頭栽回地面。

“切，平衡性也太差了……”

米凱拉撇嘴道，羅德氣哼哼地穩住身形，同樣撇嘴道：“別的盜賊想飛還飛不了呢，你懂什麼……”

的確，雖然幾乎所有的冒險賊轉職了寶藏獵人之後都可以召喚莫德塞祈求幫助，但能夠得到的幫助程度就要看盜賊個人的力量了。

卡珊德拉心裡感嘆道還好盜賊不會飛，不然布甲的法師還用活嗎？

“行了，都別鬧了，我們稍微撤遠一點，至少到剛纔石化了人羣的廣場上。”

苦萊特恩提醒道，“羅德的話我和夏爾幫你控制平衡，想必你飛起來都這麼困難，移動就更不用說了。”

暗精靈沒有反駁，只是哼了一聲。

就在幾人撤離到廣場上不久，地面震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從上方俯瞰下去，彷彿整片大地在顫抖一般，不過這麼嚴重的震動之下，奧涅耶拉中的城市建築卻一點損傷都沒有，想必是因爲空間中有特定的法則保護它們的緣故。

轟鳴聲由遠及近，從廣場上已經可以隱約看到巨塔後方的空間色彩漸漸變暗，一個巨大的輪廓逐漸浮現出來，越來越近，直到空間的邊緣被猛然撕碎，另一半的浮空島向著奧涅耶拉撞了過來。

迎面而來的氣浪掀起了漫天的塵土，卡珊德拉快速地念了兩個簡短的音節，將附近的人全部籠罩進一個淡銀色的光盾之中。

一聲巨響之後，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只有天空中狂亂飛舞著的沙塵仍擋著幾人的視線。夏爾嘗試著釋放了兩個淨化法術，四周的能見度稍微提高了一些。這時遠處突然爆發出了一片金光，哪怕隔著漫天的灰塵，衆人都只覺眼前一片光明，刺目到睜不開眼。

“恩……真懷念啊……”

正上方傳來了奧蘭克西娜的柔和嗓音，隨著它這一句話，彷彿有人在上空吹了一口氣，本來翻滾在空中的灰塵飛速地向著四面八方散去，

天空變得晴朗而明亮，一個和奧涅約爾斯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形能量體漂浮在半空之中，只不過和奧涅閃爍的光線透出的浮躁感不同，奧蘭的感覺讓人平靜。

“是你們帶著永恆之石來到這裡的嗎？”

它似乎朝著空中的幾個人看了一眼，接著說道，“……啊，人類的公主，我們又一次見面了……不過，請稍微等一下，我要先把這裡整理好。”

說著，奧涅伸出一隻手，向著下方一指，一道淡金色的光柱射向了兩塊陸地接軌的縫隙，隨著這道光柱的逐漸移動，縫隙便如同一道傷疤逐漸癒合一般，漸漸地恢復成了完好的模樣，甚至連鋪設在道路上的石板磚都恢復如初，開始閃爍起淡金色的光輝。

卡珊德拉微微飛高了一些，俯瞰整片大地：此時金色和翠綠的巨塔比鄰而立，塔尖揚翼的兩隻巨鷹鵰塑鷹喙相對，使得這兩座塔彷彿渾然一個整體。環形的廣場繞塔一週，之前立著奧涅雕像的地方此時空無一物，然而再向外一圈，每隔一段距離便出現一個的小型廣場上依然矗立著古神的塑像，略微一數，剛好十個。

然而環形廣場上被石化的人們則保持著之前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這讓卡珊德拉心裡有些擔心。但看到奧蘭忙於修復斷裂的大地，她忍下了問話的衝動，直到奧蘭終於將分裂的接口完全癒合，她這才忍不住問道：“您能把他們恢復原樣嗎？”

奧蘭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道：“只是時間被停止了而已，我有辦法恢復他們……但這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已經失去了靈魂，就算恢復原樣也只是一具屍體。這樣的人，我沒法救他們。”

卡珊德拉回憶起奧涅說過的話，看來擁有永恆之力的人一旦走到這裡被取走奧神碎片，就同時也失去了靈魂，和每一代的永恆祭祀一樣。

“其實，我要謝謝你們幫我收服了奧涅的力量……如果不這樣，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奧蘭看出了眼前衆人目光中的疑惑，於是繼續解釋，

“當初我因爲容納不下巨大的力量而分裂成兩個部分，作爲奧涅的那一部分不甘心就這麼被困在奧涅耶拉，也不想因爲回到永恆之石而失去它自己的意識，所以多少年來它一直在尋找機會壯大自己的力量——它認爲一旦它的力量超越了奧神力量的一半，就可以成爲奧神的主神格，因此它一邊尋找著各種收回碎片的方法，一邊躲避著擁有永恆之石的卡萊利德……

“我想，卡萊利德一定在下界給你們造成了不少麻煩，雖然它本身沒有意識，但我還是要替它向你道歉——特列西亞，永恆的女祭祀，你的前任祭祀們都非常偉大，她們用自己的犧牲來拯救其他擁有我碎片的人們，其實卡萊利德本不會這樣做，是奧涅利用奧神的力量迷惑了它，讓它以爲奧神需要這些碎片，從而幫助不能離開這裡的奧涅收集落入下界的力量。

“所以，請你放心。”

奧蘭的聲音中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想去崇拜的震懾力，卻又不失親和，

“當我也回到永恆之石後，奧神的靈魂便恢復如初了，卡萊利德不再需要前往下界收集我的碎片，也就不會再傷害其他生命。因此，再也不需要永恆祭祀用自己的犧牲來封印住它的行動了。”

“不把那些碎片都尋找回來也可以嗎？”

卡珊德拉問道，奧蘭輕輕點頭回答：“是的，流入下界的碎片只是一小部分，我不介意把它們分享給地面上的種族，奧涅指引卡萊利德找回那些碎片的行爲是自私的，現在我將召回卡萊利德，同時也將融合回奧神的靈魂中去，所以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說著，它似乎回憶起了什麼，說道，“事實上，特列西亞公主。我曾經和你的父親有過短暫的精神交流，他詢問過我能否幫助你們淨化被你的兄長污染的靈魂之石，我給了他肯定的答覆。”

奧蘭的目光掃過了卡珊德拉四周的人，忽然不再用衆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話，而是以精神連接了卡珊德拉的思維，直接在她腦海中繼續說道，

“下面的話，我只說給你聽。”

苦萊特恩等人發覺奧蘭的聲音忽然消失了，正在奇怪，卻看到卡珊德拉微蹙著眉、聽得認真的樣子，於是面面相覷間，幾人漸漸明白過來有些話奧蘭不想讓自己聽到，所以選擇了和卡珊德拉進行單對單的交流。

與此同時，奧蘭的敘述還在繼續：

“事實上靈魂之石本身就是一種違抗自然的存在，被污染後成爲的弒神之石，甚至能傷害到我的本體：因爲那就彷彿是黑洞一般的負面能量體，而沒有永恆之石固定的我的本體由正面的能量構成，一旦雙方遭遇到一起，我最終會被它吞噬同化。

“因此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物存在，我同意了你父親的請求，用我的力量來幫助你消滅那些弒神之石，而且我也會用我的力量融合掉你父親研究出來的靈魂之石，不過你放心，這不會傷害到牽扯在其中的靈魂，但足夠解放它們恢復到正常的輪迴中去。”

“其實……”奧蘭的聲音愈發柔和，“你的父親自從得到我的靈魂，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永恆之石之後，便一直想要做到一件事——那就是阻止永恆祭祀的犧牲。雖然這過程中經歷了意外與犧牲，也很遺憾地沒能保護住他最想保護的人，但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方法，那就是讓我恢復成完整的奧神……

“特列西亞公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國王一開始只是懷著拯救妻子的私心在做這件事情，他的愛讓他忽略了他自己是一個國王，也忽略了國家的危難；而你與他不同，你爲了你的國家，可以拋開個人的情感，所以以一個國家領導人的身份，你無法原諒他。

“但不管怎樣，就算萬年之前他曾做錯了，如今他爲了補救當初的錯誤——無論是靈魂之石還是最終帝國的滅亡——都已經付出了足夠高的代價。”

“萬年前……”卡珊德拉注意到了奧蘭口中的數字，訝異道，“難道您……”

奧蘭微笑道：“是的，在這裡的不是遊戲中的數據在與你對話，作爲永恆存在的能量體，我是不滅的。雖然你們所在的國家遭遇了毀滅，魔法源泉枯萎，與此同時我丟失在你們世界中的力量碎片也在自然中流逝不見——但我的本體依然存在於世上，只是離你們十分遙遠罷了。

“事實上就在你們的世界陷入涅槃之際，我和奧涅各自所在的空間被你施展的那個法術所帶來的能量旋渦吸引到了一起，我們兩個部分也重新融合成了奧神本體並回到了永恆之石之中，一直將它隨身攜帶的你的父親就是在那個時候真正瞭解了一切事情的原委，並請求我不要吞噬掉你的靈魂——當時的你剛剛死亡，由於靈魂之石已經被毀，所以你的靈魂不可避免地被歷代祭祀設置在永恆之石表面的封印法陣吸引了過來。

“好在奧神已經恢復，可以阻止住永恆之石無意識的吞噬行爲，也因此保住了你的靈魂，以及後來依次死去的其他生靈的靈魂。不僅如此，爲了阻止成形的弒神之石繼續瘋狂地清洗靈魂，我消耗了巨大的能量將它徹底消滅了。然而可惜的是，當時我的力量大部分用在了與它抗衡上，顧及不到其他的事情，不僅沒有保護住那些已經被吞噬掉的靈魂，還使得那些經過靈魂之石儀式的人們因爲失去了法術的依憑，從此無法進入正常的輪迴。

“如今便是彌補這一切的機會。特列西亞……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奧蘭的聲音變得略顯神秘，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雖然我的能量體已經遠離了你所在的星球，但是曾經我所寄宿的實體，能夠承攬我巨大能量的永恆之石還留在你所生活的現實中。也正是它裡面殘留的我的力量，使得這個遊戲具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來吸引現實中游蕩的靈魂……

“你的父親，在用這最後的機會彌補他所犯下的過錯，不惜放棄他本已得到的永恆的生命……”

“你是說，他永恆的生命不是基於靈魂之石的儀式……而是永恆之石？難怪……難怪這麼多年過去，只有他獲得了成功……”

卡珊德拉終於明白了一切，奧蘭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是的，他一直拿著永恆之石，哪怕奧神的力量早已隨著這個星球的進化而脫離了永恆之石，向著宇宙的更深處而去，他所拿著的永恆之石中僅留下了一點點力量和我的意識，成爲了這個世界上如今剩下的唯一還擁有特殊力量的東西。

“而這一點點力量，輔助以這個虛擬的世界，便構造了一個能夠彌補錯誤的舞臺。

“不久之後，當你用我的力量去淨化這遊戲中的靈魂之石、並最終解放那些痛苦至今的靈魂之後，現實裡永恆之石中殘留的那些力量便會隨之消耗殆盡，而你父親，他的永生所依憑的永恆之石最終將變回普通的石塊，然後使他失去永生的力量，重回輪迴。只有到了那時，一切纔是真正的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

“所謂的循環往復，命運星圖。”

卡珊德拉感到眉心突然一陣溫熱，一股極強大，卻又溫和的力量走遍了全身。腦海中奧蘭的聲音漸漸遠去，只剩下細小的低語聲仍在盤旋，

“我將失去意識，但我給了你使用我力量的權利，然而你不用擔心，你所能操縱的並不是遙遠的某處我的本體的力量，只是作用於遊戲中的、現實的永恆之石裡殘留的那一點點力量而已，也因此，你不用擔心自己會因爲控制不住這力量而最終重蹈我的覆轍——當然了，你更不用擔心它的威力，哪怕只是這一點力量，也足夠去拯救那些你想要保護的靈魂了。

“而且……最後告訴你另外一個秘密……

“永恆之石不是弒神之石，被吸入其中的靈魂是不可能被毀滅的，不管過去多少時間都是一樣……這一點究竟意味著什麼，就算你現在不仔細去想，將來也一定會明白它的意義……

“那麼，我只能說到這裡了……人類的公主，最後，祝你好運……”

永恆之石從夏爾的手中脫離出來，升上了高空，同吸收奧涅的力量時一樣，奧蘭的身體也漸漸分裂成了無數金色的碎片，融入了愈發金光燦爛的永恆之石中去。當所有的碎片都被吸收之後，永恆之石的上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近乎透明的輪廓，重新完整的奧神已經不再像奧蘭一樣擁有意識，卡珊德拉看著屹立在天空中不動的那個力量的輪廓，感到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熟悉它，熟悉到彷彿和它同爲一體。

“恢復他們的時間。”

她沒有說話，只是在腦海裡轉過一個念頭。就在這一瞬間，天空中揮灑下了淡藍色的光芒，地面上雕塑般的人羣漸漸復甦，人們開始恢復了呼吸、心跳，還有意識，包裹著瑟耶安身體的巨大水晶也慢慢消失成了一層水汽，將星影的女祭祀解放了出來。

“歸來，卡萊利德。”

同樣是一個念頭轉過，天空中忽然吹起了微弱的風，卡珊德拉第一次在這個空間中感受到了魔法精靈的氣息，是的，之前雖然可以使用魔法，但一直感覺到不對，是因爲完全沒有感受到魔法精靈的活潑氣息。

隨著卡珊德拉心中呼喚著卡萊利德的歸來，地面上小廣場中的十尊雕塑同時剝離了灰暗的表層，露出瞭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實質——

龐大的半透明的巨蛇幻影從第一座雕塑的位置遊了出來，一路蜿蜒，將十座雕塑串成了一個圓環，並最終銜住了自己的尾巴。

於是就在這一瞬間，整個空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地下生長出了大量的植物，生機盎然的色彩像潮水一般覆蓋了本來如同廢棄古城一般的城市，街心的噴池涌出了映著天光的泉水，兩座高塔之間的巨大空隙中長起了一棵參天大樹，它金色的巨冠讓卡珊德拉回憶起了精靈森林中那株美麗的生命之樹。

這樣的美景，讓卡珊德拉忍不住驚歎起來，而就在變化最終完成的同時，一道美麗的彩虹罩上了整片神境——

是的，神境。當卡珊德拉獲得了控制奧神之力的能力的同時，也得知了這塊浮空島的真正名字。

神境，

那片土地，美麗如同神明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