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場戰爭, 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我會在那時候……就死了？”

“……”

斯塔法沒想到卡珊德拉會問這個，一時怔住了。卡珊德拉繼續道：“拿到戒指的具體過程我好像還沒和你說吧？不過找它的方法是你告訴我的，也應該……”

“不……”斯塔法搖頭道, “如果是具體過程,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拿到其他四個部件, 會指引出最後那個部件的方位……”

“……恩, ”

卡珊德拉輕輕點了點頭, 說道，“我們邊刷怪邊說吧，不然浪費時間了——跟我來。”

說著, 她率先催動起了飛翔術向著來的方向飛去，這時候新的一批月光狐早就刷新出來了, 加上斯塔法也加入了戰鬥, 相信練級的速度會有不少提升。

沒一會兒, 兩人便落在了月光狐羣的旁邊。

落地的同時，在半空中觀察好了形勢的斯塔法脫手就是一記羣體的冰霜桎梏, 3階的法術對這些還沒到2轉的怪物起到了極好的效果，技能範圍覆蓋了所有月光狐，將它們定在了原地。

接著，兩個法師的羣法幾乎在同時釋放了出來，暴風雪和羣雷交織落下的瞬間, 卡珊德拉開口了：

“……我去了一個地圖, 是克拉迪法滅亡後的皇城……”

斯塔法拿著法杖的手微微一顫。

“廢墟上只剩下了唯一一座建築, 你住的那座冰霜魔法塔……戒指就是在那找到的……”卡珊德拉平靜地說道, “至於剩下的, 你應該都知道了……”

“……恩。”

精靈的聲音很輕。他知道卡珊德拉已經看過了盒子裡的字，甚至可能還看過了自己的日記——那座陪著他度過了許多年的魔法塔中的文獻, 雖然已經被他破壞了其中的一大部分，卻還是因爲他沒能意識到自己死期的降臨而遺漏了一些，其中就包括那本放在桌上的日記。

也正是隨著這些遺留的文獻和那座塔被考古人員發現，《神境》才被開發了出來。

想到這裡，斯塔法不由感到有些諷刺。當初他之所以不留餘力地毀掉那麼多魔法物品和書籍，就是爲了把克拉迪法從歷史上徹底抹去，卻還是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

然而也正是因爲這樣，那些倖存的靈魂纔會有機會找回意識，這本來是好事，但是……

他看著身邊的卡珊德拉欲言又止的樣子，一直以來心底的擔憂彷彿在這一刻全部沉重了起來。

一□□風雪施放完畢，空氣中的溫度在這樣一波波的法術洗禮下逐漸降了下去。斯塔法看著最後一絲雪花消失在空氣中，法杖一指，又引導起了一輪新的攻擊。

從月光狐羣中傳來的嗚咽聲逐漸變得絕望，這批怪眼看著就要化爲經驗了。

“很效率……”

卡珊德拉輕聲感嘆道，收起了法杖退到一旁，開始趁刷怪的間隙坐下回藍。

斯塔法坐到了她的身邊。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卡珊德拉似乎陷入了對那天的回憶，沉默了許久才重新開口道：“……拿戒指的時候，在塔裡還殘留的魔法刺激下我把剩下的記憶恢復了……也就是那時我想起了自己死亡的瞬間，在戰場上，一個法術……”

“……”

“那時候你和苦萊特恩都在我的身邊，而需要我們三個一起釋放的法術，我能想起的就只有一個……那樣的威力，雖然知道選擇使用它的原因，我現在依然不知道做的究竟是對是錯……也許……”

說到這裡卡珊德拉忽然停住了，她搖了搖頭道，“還是……還是你來告訴我吧。斯塔法，我知道你活下去了，那麼……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吧……”

“……”

斯塔法似乎在心裡掙扎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斟酌著說道，

“你還記得開軍事會議的那天吧……一直以來我們查探到的信息顯示萊塔斯特的軍隊獲得了不死的能力，爲了消滅他們，會議最終的決定是毀了那些被污染的靈魂之石。”

“……涅槃的卡萊利德……”

“……是的，”斯塔法苦笑了一下，“‘涅槃的卡萊利德’。至少三名大魔導師的力量引導，由五百名擁有魔法力量的人——法師或者聖騎士的魔力來支持的超越禁咒的存在。”

“結果……”

雖然自從恢復了那部分記憶之後卡珊德拉就已經隱約猜測到了結局，可一直以來卻沒有直面它的勇氣。她被自己聲音裡的軟弱嚇了一跳，苦笑起來，用堅定一些的聲音再確定了一次：

“結果呢？——是不是……”

“特列西亞……”

斯塔法有些不忍心，想回避這個問題，可卡珊德拉卻從他的表情上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我……我知道了——克拉迪法……其實是被我毀滅的……”

她喃喃道，低頭看向自己發冷的手心，那裡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細細的汗水，“大家也是我害死的……因爲我毀了靈魂之石，所以大家的靈魂都被清洗了……”

“……特列西亞……”

“如果我當初不下那個決定的話，他們就不用……”

“特列西亞！”

又一次看到那個絕望的表情，斯塔法幾乎是用吼的，才把卡珊德拉從越來越深刻的負面感情裡喊了回來，“這不是你的錯，那種情況下，想要阻止他們就只能毀掉靈魂之石，如果不這樣做，現在的世界還會是今天的樣子嗎？你以爲我是爲什麼……”

爲什麼要把克拉迪法存在過的痕跡抹消掉……就是不想你回想起來以後，像現在這樣自責！……寧願你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也不想你痛苦……

但是現在……

“你問我，爲什麼那場戰爭裡你已經死了，靈魂卻依然按著正常的轉世輪迴下來了，是嗎？……我來告訴你……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事，”

斯塔法站起身來，冰霜精靈開始在他的身邊聚集起來，“那是因爲我見到了坦莫亞，見到了你的父親。”

天色漸暗，重新刷出的月光狐本來灰色的皮毛這時卻閃爍出了月白色的熒光。如果天再黑一點，它們便會整個發出這樣的光芒，彷彿夜空中的明月。

冷卻好的冰霜桎梏重新在精靈的手中凝聚起來，元素精靈的細語聲中，月光狐的哀鳴彷彿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

卡珊德拉機械地看著斯塔法有條不紊地釋放著法術，直到將這一批月光狐全部殺死，地面上爆出了兩件裝備——她看著那兩件裝備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卻沒有一點動身去揀的意思：

“……父王……還活著？”

“至少那時候還活著……和他離開時的樣貌沒什麼區別。”

斯塔法似乎並不想談他，卻還是不得不把事情告訴卡珊德拉，“帝國毀滅之後，準確的說是靈魂之石瘋狂吸收靈魂的行爲停止之後，有一天他出現在我所在的魔法塔門口。並給了我一樣東西，然後就再一次失蹤了……

“那是一本研究筆記。裡面記載了和靈魂之石有關的各種研究，當然也包括完善了的永恆靈魂儀式——我早就知道，他在失蹤前肯定做到這點了……”

“你是說……父王他，永生了？”

“誰知道呢……”斯塔法的笑容間含了一絲諷刺，他上前兩步，俯身撿起了剛纔的兩件裝備，“總之，我之所以找到了解除靈魂枷鎖的方法，也是研究了那本筆記之後才做到的——你父親……不管怎麼說都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思索了一下，他繼續說道：“筆記接近末尾的地方，記載了靈魂儀式的變異種類，在那裡面，我發現了其中一種我們現在很熟悉的情況——靈魂之石中隱約透著黑色的霧氣，好像被污染了一樣。”

聽到這裡卡珊德拉猛得站了起來，然後眼前一黑，又差點跌坐回去。

斯塔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正要開口問她有沒有事，卻聽到她急切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有沒有記錄解決的辦法？告訴我！”

“……有。”

看著扶著自己胳膊的卡珊德拉因爲站得太猛而依然沒緩過來的茫然焦距，還有她一臉期待和不安的表情，斯塔法真希望自己的下一句話能讓她從自責中擺脫出來，

“唯一的辦法，就是毀掉作爲能量之源的被污染的靈魂之石。”

“……只有這樣？”

“只有這樣……所以我才說你沒有錯。”

卡珊德拉先是不敢相信，然後苦笑著搖起頭來，什麼話也說不出。

“然後是關於你的事……”斯塔法不想就剛纔的話題繼續，“特列西亞。繼承卡萊利德女祭司之位的時候，你被賜予了什麼，還記得嗎？”

“……祭司的審判，那支法杖，本來是母親在用的，父王在製造祭司套裝的時候只有這一件是本來就有的。然後，還有一個聖盒，一直供奉在神殿……”

“聖盒裡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裡面沒有東西，是空的——我看過……”卡珊德拉驚訝地看著斯塔法說道，“……難道……”

“裡面本來有一樣東西，但早就被你父親拿走了。”

雖然不知道說出來是不是件正確的事，可不說出來的話，只會讓卡珊德拉自己亂想，斯塔法心底嘆了口氣，還是繼續說道，“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看到了盒子裡的東西。那是一枚靈魂之石，和我們見過的都不一樣，顏色是金色的、透明的，散發著陽光般溫暖光芒的結晶。

“卡萊利德的女祭司應當繼承的東西，本來有三樣。一是祭祀的權杖，也就是祭司的審判；二是裝有永恆之石的聖盒；最後，還有一本神之箴言。那本書和聖盒裡的東西，一起被你父親拿走了，所以當你決定成爲女祭司的時候，並沒有得到王后的全部遺物。”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那書裡到底寫了什麼？”

“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訴我的，所以我也不能保證它的真實性……”

太多的事情一股腦地出現，卡珊德拉的情緒變得極不穩定，斯塔法只得又一次釋放了寧神結界，希望能緩解下她的壓力，“那本書裡記載了女祭司從神明那得到的歷次啓示，不過這些啓示都是用只有祭司才懂得的語言記錄的。但也有些帝國文字的內容，上面寫著祭司在繼承能力之前應該瞭解的事項。其中一條就是關於永恆之石的。

“祭司死後，其靈魂將沉睡在永恆之石中，這是將一生供奉給神明的祭祀的命運。”

“我不明白……”

“特列西亞，祭司的靈魂會被禁錮在那枚金色的靈魂之石裡，無法離開。你父親是偷看了那本書之後才知道這個事實的，所以爲了解放你的母親，他才一直研究那枚永恆之石，而後世流傳的靈魂之石，不過是它的複製品，最初做出來的目的也只是爲了方便實驗……”

“……”

“至於那些靈魂儀式……隨著他投入的精神越多，對永恆之石的瞭解越多，研究的方向也越來越偏離了一開始的初衷，到最後，‘解放她的靈魂’的念頭變成了‘復活她’，永生的想法也開始出現——再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那麼我死後爲什麼沒有被禁錮在永恆之石裡？因爲我沒有經過正式的儀式還是……”

“不是的。”精靈搖頭道，“歷代的祭司都是祭司的權杖選中的對象，儀式反而不重要……你沒被禁錮的原因，是因爲永恆之石的性質已經被坦莫亞改變了。”

聽到這裡，卡珊德拉忽然一笑：“不愧是他，連聖物也敢破壞……然後呢？你看到它的時候，他提到我了？”

“……作爲祭司，死後的靈魂會直接回歸永恆之石，這就是你之所以沒有被毀滅的靈魂之石吸引過去的原因，也是你後來迴歸了輪迴的原因——永恆之石在坦莫亞一直以來的努力之下，終於可以釋放被關在裡面的靈魂了，然而……”

“然而？”

“你知道一旦靈魂被關在靈魂之石裡太多年會發生什麼事嗎？”

“……”卡珊德拉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她明白了，“會被清洗……就和我毀壞掉的靈魂之石一樣，吸收了那麼多的靈魂，卻因爲失去了釋放的能力，讓靈魂們在裡面過了太久，所有的記憶，甚至是靈魂的結構都無法保持下去了……所以，母親她……”

“早就不在了。連靈魂在內，全都成爲了祭品。這是爲了得到祭司的力量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坦莫亞最終也是明白了這一點，纔在絕望之下帶著如同妻子遺物的永恆之石離開了帝國，然後很多年過去以後，天邊長久的魔法轟鳴聲中，那枚黯淡了許久的石頭再一次發出了金色的光芒，這一次……

“所以，我等於是在永恆之石裡躲過了一劫……而你，也早就知道我們都會再次轉世?”

“但我不知道我們還可不可以恢復記憶……”

斯塔法輕聲道，“那時候一片混亂，靈魂之石徹底毀壞前，還有人在不斷地死去，面對那樣的情景，我覺得自己的力量沒有任何作用……我不敢想將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我把還活著的人帶到塔裡躲避因爲混亂的魔法氣息產生的風暴，可他們還是因爲食物不足而一個個死了，苦萊特恩雖然依靠僅剩的魔法力量支撐了許久，卻因爲衰老提前到來，在坦莫亞拜訪後沒多久就去世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

“直到你父親和我談話之後我才終於冷靜了下來——去相信將來你還能回來，相信有一天也許我們還能見到對方……雖然，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還能不能認出對方——沒有靈魂之石的世界裡，自然也沒有儀式可以把那些記憶從塵封中解放出來。”

“……可現在我們都想起對方來了，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卡珊德拉彷彿感受到了斯塔法那時候所經歷的迷茫無措，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輕輕依在他的身上，“我要是能再努力一點就好了，如果我沒有死……就能陪在你身邊了……”

斯塔法心裡一陣暖意，微笑起來：“我也想啊，‘如果你還在該多好’，那時候幾乎每天走在想著這個，然後不斷地後悔，爲什麼不在會議後就把戒指給你……”

“是呢……”卡珊德拉擡起頭，略帶委屈地問道，“爲什麼那天沒有給我？還有……”

她想起日記上那行小字，臉上忽然一熱。斯塔法看出了她在想什麼，輕聲道：“因爲我忽然害怕了……”

“害怕什麼？”

“很多……”斯塔法看著卡珊德拉近在咫尺的漆黑瞳孔，聲音放得很輕，“但我現在不會再害怕了……”

卡珊德拉還沒來得及問下去，便被精靈的嘴脣封住了所有的語言，不遠處的狐羣閃爍著月白色的連綿光芒，在幽暗的森林背景裡如同一條光河。

這一刻，兩人間那些沒來得及說的，忘記說的，想要說的話，彷彿都在這個吻裡傳達給了對方。

“我曾經想過：也許我們不恢復記憶，就這麼活下去，也許會更幸福一點。因爲有些記憶太過痛苦……”

“現在呢？”

“現在不這麼想了……我相信你 ，也相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