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一個空間, 對於許多法師來說並不是難事。

如果只是創造一個小型的儲物空間，對於大部分法師來說，更是舉手之勞。

然而只有永恆者, 纔有可能支撐起一個巨大的空間, 並且在其□□死亡之後, 殘留的一絲精神仍具有繼續支撐空間的力量。

永恆者的空間, 不僅僅是一個將異面空間包圍起來的結界, 比如萊塔斯特的空間，再現了被卡珊德拉和他一同毀滅的莫萊斯，奧蕾麗亞王后的空間則再現了戰火侵擾前的翡翠平原, 伊佛忒洛斯的空間更是創造了一座極富想象力的建築，用以放置珍貴的書籍。

這些空間不僅有一般空間的可進出性質, 更可以幻化出一個彷彿真實世界的場景, 如果沒有力量的限制, 永恆者可以在空間中創造出他們想要的任何東西，只不過這些創造出的東西無法帶出空間就是了——要注意的是, 這和幻境不同，空間中被創造的環境真實存在於空間中，並不是一個迷惑來者感官的影像。

某種意義上說，那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而永恆者就是那個世界的神。

當然, 實際情況中並沒有如此完美的事, 創造空間消耗的精力和魔力都非常之大, 支撐空間更是一件耗時長久的工程。永恆者到底不是神明, 他們的力量是有限的, 而他們所創造的空間自然也就受到了許多限制，比如他們需要制定空間法則, 還要考慮到空間的大小和精密度的比例，以避免將自己大部分的魔力都牽制在上面，導致其他不便。

對於永恆者來說，創造空間多半是爲了一個目的而進行的，所以空間的特性也非常突出，萊塔斯特是爲了給自己的部下找一個安全的棲息之所，伊佛忒洛斯是爲了創造一處收藏珍貴物品的絕對空間。這些明確的目的讓空間具有了獨特的性質，比如書籍不能被帶離圖書館，這就是空間的法則，而法則中的限制越多，永恆者消耗的精力也就越大，但與此同時，支撐空間所需要的魔力卻相應減少了，那是因爲大量的限制使得空間中可進行的行爲變得少了，空間也就相應的變得簡單。

同時，還有一項最重要的準則決定著永恆者永遠無法達到神的高度，那就是空間的法則同時也作用於他自己身上，永恆者進入空間後同樣要遵循空間法則，而不是可以爲所欲爲。這一點事實上很好解釋：空間中的一切都基由他最初創造空間時耗費的大量精力與魔力而成，所以一旦創造出來之後便基本保持不變了，如果他想違抗空間的法則，首先就要改變最初的設定，而牽一髮則動全身，這種改變所消耗的力量同樣是巨大的，作爲力量有限的凡人，就算孤注一擲想要做出這種改變，能改變的程度也受到了他本身力量的限制。

所以爲了在自己的空間中更加自由，往往空間建立之初，永恆者會在制定空間法則的同時給自己留一些特權，當然，爲了減少精力的消耗，這種特權也只是點到爲止而已。

然而，這一切只是對於普通的永恆者來說的。

從卡珊德拉和米凱拉匯合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天空中太陽的位置卻似是沒有移動過的樣子，四周的房屋的擺設雖然不同，可一路看了那麼多相同建築風格的房子，卡珊德拉開始產生了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轉的念頭。

好在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在轉過了幾個街角之後，眼前的建築物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拱門！”

米凱拉睜大了眼睛，“哇，好高啊！……啊！還有牆！”

眼前出現了一座數米高的石質拱門，門邊有些殘破的牆上則刻著精美的浮雕，米凱拉跑上前兩步，想要仔細看清楚，卻發現不止是眼前，連遠處也歪歪斜斜的倒或立著不少殘壁和石柱。

“好奇怪……這些建築，以這種高度怎麼我們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它們？”

確實，眼前的景象讓卡珊德拉也吃了一驚，雖說行走在地面上，被房屋遮擋了視線也許看不到前方的樣子，可這些高達數十米的拱門，不可能離得如此近了仍不被幾人看到，彷彿它們是突然出現的一般。

“小蘭，你受空間限制最小，飛起來看一下附近的情況……我記得剛纔飛起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類似的建築纔對……”

蘭迪特應了一聲，騰身而起，就在整片城市映入魔王眼中的同時，卡珊德拉也通過了精神連接“看”到了和他同樣的景象。

整片大地溝壑縱橫，遍佈其間的殘垣斷壁一望無際，然而從殘留在廢墟中的部分建築遺址的形狀和高度來看，這些建築顯然和來路上的那些低矮房屋不同。蘭迪特下意識地回過身，看向來時的方向，結果發現改變的不僅是前面的道路，連身後已經走過的地方也已經變成了廢墟。

“似乎……似乎我們跨過了一個臨界點……”

長時間步行的枯燥讓卡珊德拉一時間忘記了這裡其實是空間中的世界，而並非現實中的城市，如今四周的場景變化終於讓她想起了空間最基本的性質。

然而也正因爲回想起了這裡是空間，才讓一直以來她心中的震驚再一次提升了一個高度。

就算是永恆女祭祀奧蕾麗亞的空間沒有衰弱之前，也只是幻化了近半個翡翠平原而已，而眼前的奧涅耶拉卻彷彿無窮無盡一般。雖然卡珊德拉可以用各種空間法則來說服自己這只是空間的特殊法則給外來者帶來的錯覺，但不管是哪一個空間法則，但凡能達到這種效果的，都複雜到會消耗掉創造者大量精力的程度——而這也從另一個角度體現了奧涅約爾斯的強大。

甚至，如果僅僅是這樣這也就罷了，卡珊德拉還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空間中還可以再套入另一個空間——之前身處的環境在一瞬間全部變化成另一種模樣，而這些新出現的場景和之前的那些同樣是可以觸摸和影響的實物，這證明了此時幾人已經進入一個新的空間。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是幾人跨過了空間的臨界點導致其自動變化也好，是有人在暗中操縱也好，能夠像這樣改變空間的即定狀態，不管是事先設定好的，還是臨時改變的，都已經不能算是凡人的手筆了。

而且……

卡珊德拉回憶起了曾經進入的另一個空間，奧蘭克西娜的空間。雖然只是短暫的時間，可那座高聳的翠綠色的巨塔仍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金色和綠色的巨塔，顯然有著什麼特殊的關係，只是如今什麼線索都沒有，連猜測都顯得如此困難。

然而，眼前的環境雖然改變了，不遠處金色的高塔卻沒有隨著之前的場景一同消失。

顯然在場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三人的目光也一同聚集到了前方的高塔之上，依舊是耀眼的金色，距離也比剛纔見時近了許多，這至少證明了幾個人的位置的的確確地向著空間中心靠近了。

而始終存在的巨塔，由此看來正是隱匿之城的關鍵。

再往前走道路已沒有一開始那麼平整，各種倒塌的牆壁，碎裂的磚瓦散落的到處都是，卡珊德拉一邊注意著路面向前行走，一邊像是自語般整理起眼下的情況：

“我們已經來到了隱匿之城的內部，按照之前提取的羅塞的記憶碎片，他所見過的景象僅限於剛纔我們走過的那個幻境……雖然他的記憶已經被抹去了許多，但是我們調查了很多記錄中曾進入過這裡，又安全離開的人的記憶，他們的記憶裡都止於外圍的街道。

“這是不是意味著，外圍街道部分是最後的安全界限，一旦突破了那裡來到現在這個位置，我們就出不去了……？”

卡珊德拉擡起頭，日正當空，時間在這裡彷彿根本不起作用。

蘭迪特想起她曾提過的迷失在了這裡的星影祭祀，心裡不由有些擔心起來，雖然剛纔的一番話似乎將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但一遇到與卡珊德拉有關的事情，蘭迪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關心起來。

相比較於蘭迪特，米凱拉倒並不怎麼擔心，她此刻站在這裡不過是爲了和蘭迪特在一起，至於會不會遇到危險什麼的，她一點都不在乎。

“特列西亞，你來看這裡。”

走了許久之後，蘭迪特逐漸注意到了廢墟里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在一處類似街口小廣場的地方，他跨過一根橫倒的房樑，將一尊半埋在沙土中的雕像指給卡珊德拉看，說，

“這雕塑像是什麼動物的形狀，但就我所知，似乎克拉迪法沒有這種動物。”

“確實……”卡珊德拉蹙起眉頭，“五足站立，看不出頭尾……這樣奇怪的生物從來沒有見過。而且這雕塑的材料也很奇怪……”

“那邊也有這樣的雕塑！”

米凱拉張望片刻後，指著遠處喊道，“快看，那形狀也好奇怪！”

卡珊德拉一怔，遠處一片幾乎坍塌成平地的廢墟上正立著一個灰白色的雕塑，看顏色和手邊這個是一樣的材質，只是那形狀，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忽然想到了什麼，她快步走向那座雕塑，越是走近，記憶越是清晰。

沒有身體，也沒有四肢，只有一個頭和兩隻手，手則直接長在臉的兩側。

這模樣，正是當初與看海同場競技的宛如初見身後的神秘生物……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神秘的遠古神明的樣子，那些不是現在人們所信仰的神明，而是更古早之前的遠古之神。

似乎是被幾人的腳步聲所驚動，從雕塑邊站起了一個人——一開始他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站在遠處的三人竟沒注意到他。

“特列西亞？”

這人正是和衆人分散的羅德，他先是驚訝，然後欣喜道，“總算和你們匯合了，我還在想要是一直都找不到你們該怎麼辦。”

“原來是羅德……”

卡珊德拉被突然站起的人影嚇了一跳——在這空間中人的感知力下降得非常厲害，除了魔王之間有著同族的感應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很難感覺到互相間的氣息，也正因爲此，卡珊德拉纔會走近羅德身邊都沒能注意到他。

然而這都是小事，她注意到暗精靈左手拿著本子，右手握著支筆，顯然剛纔他蹲在地上是在記錄著什麼。於是她問道：“你發現什麼了嗎？”

“對，我發現了很多有價值的東西……太有價值了！”

一提到這點，羅德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座雕塑是暗精靈記載中的五位古神之一，不過現在還記得這位神靈的人寥寥無幾，甚至知道它的人也已經忘記了它的名字，沒想到現在讓我在這裡找到了關於它的記載。”

“暗精靈的古神？”

卡珊德拉好奇道，“不是隻有兩位嗎？怎麼……”

“這正是我剛纔說的，還記得另外三位古神的人太少了，”

羅德看了眼三人來時的方向，繼續道，“你們剛纔也遇到了一座雕塑？什麼樣的？是不是有五隻腳？”

卡珊德拉訝異道：“正是。”

“這就對了，”羅德笑道，“我從另一邊走來，加上前面那座你們遇到過的雕塑，一共剛好五個，這五座雕塑分佈在那座塔的四周，每一尊都和我記錄中的神明對上了號。這裡果然是暗精靈信仰的來源之地，我也總算沒白來一趟……只是……”

“怎麼了？”

聽到卡珊德拉問，暗精靈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有些奇怪……它們的位置加起來只構成了一個半圓，沒有把整個塔包圍起來。啊，當然了，也許這只是當時人們佈局的習慣而已。”

聽到“半圓”一詞，卡珊德拉不知爲何忽然想起了精靈星辰法師奧蘭克西娜的空間，雖然當時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觀察四周環境上，但誰又能肯定那裡面沒有另外半圈雕塑圍繞著翡翠色的高塔呢？

“這些字你能看懂嗎？”

米凱拉在羅德剛纔蹲著的地方彎下腰來，皺著眉看了一會兒，卻看不懂石碑上面彎彎曲曲的字跡，只好無趣的問了一句。

“啊，這語言和古暗精靈語有一點相似，我對古暗精靈語很精通，所以勉強還可以看懂這些字。”

羅德重新蹲下身來，指著雕塑下部石碑上的不同位置解釋道，“你看，這裡介紹了神明的名稱，還有它是如何誕生的，掌管了什麼……比如這尊神，名字就是這個字……啊，我不會念這個詞，它誕生的方式，和前面三個雕塑下的碑文中寫的一樣，都來自於這個神。”

他的手指又移向了另外一個符號樣的字跡，“暗精靈的記載中沒有出現過這個神，但它似乎是一切神明的根源……然而很奇怪，這個字中用到了一個符號，而這個符號在暗精靈語言中有僕人的意思。所以我也弄不明白它是不是最高神。”

“卡萊利德……？這圖案……是卡萊利德的標誌！？”

同樣俯下身來看向碑文的卡珊德拉，在看到那古怪符號構成的神名瞬間，脫口而出便是身爲永恆祭祀的她所侍奉的神明的稱謂。

掌管著星辰之力的卡萊利德，雖然就連神殿中都沒有擺放他的雕像，但那熟悉的代表著卡萊利德力量與神權的圖案，每當神殿中的祭祀仰望星空祈禱，雕刻在神殿天頂的這個圖案都會映入祭祀的雙瞳。如此頻繁的接觸，哪怕沒有仔細觀察記憶，卡珊德拉也一定不會認錯，那圖案正和眼前這個雕刻在遠古神明石碑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卡萊利德？……哼哼哼……”

就在衆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雕塑上的時候，天空中忽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女聲：

“你們這些……來自於下界的凡人，我曾給你們機會轉頭離去，但你們卻將我的好意拋在一旁，一路闖到這裡……

“我本想讓你們得到和之前那些愚蠢人類同樣的下場，不過……我似乎在你們之間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所以到塔這裡來吧，讓我看看你們究竟能憑藉那小小的保護法術掙扎到什麼時候——還有你，和卡萊利德糾纏不清的人類，你的記憶裡有我太多熟悉的面孔，哼哼哼……真是有趣……

“來吧！到塔這裡來吧！女人，這裡有你要找的人，哪怕……是一堆屍體——哼哼……哼哈哈哈哈……”

巨大的笑聲迴盪在整片天空之上，不知從哪裡射來的鍼芒般的目光讓卡珊德拉心底一寒，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徹骨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