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存在於這個遊戲中。”

很久以前在戰場上遇到過的特列西亞曾這麼對卡珊德拉說過, 那時候她才恍然明白過來，許多年前封印祭祀之裁決的同時，她將自己騎士的靈魂也封印了進去, 一直到與睡著了的那一戰, 解除封印爲止。

眼前那個穿著銀色鎧甲、將祭祀之裁決狠狠刺向伊佛忒洛斯的白色靈魂, 正是始終沒再露面的特列西亞的那部分寄宿於長劍的靈魂。也正是她在剛纔的緊要關頭脫離了卡珊德拉這個本體, 並將她推到了身後——伊佛手中的匕首已然插入了白色靈魂的心臟位置。

特列西亞的靈魂顫抖了一下, 卡珊德拉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彷彿也跟著抽搐了起來，然而長劍沒有絲毫停頓地刺了下去。

“你以爲你殺的了我嗎？哈哈哈……”

黑色的靈魂從伊佛的頭頂逃竄出來，帶著瘋狂的笑聲, “我纔不會蠢到和這堆數據一起死！愚蠢的……”

他說到這裡，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正被一股力量吸回伊佛的體內——“不！”

“別想逃……”

孱弱的聲音來自於伊佛忒洛斯的口中, 卡珊德拉雖然離他有些距離, 但還是能看出他臉上那恢復了平和、甚至帶了些堅強的表情, 那是屬於伊佛忒洛斯本人的。

墨綠色的、溫潤的瞳孔。

伊佛先是看著眼前將長劍刺入自己心臟的特列西亞，隨即又看向她身後的卡珊德拉, 溫柔過後，他眼神一凜：“和我，一起死！”

萊塔斯特那被仇恨扭曲的靈魂硬生生地被他拉回了自己體內，特列西亞表情淡然，金色的神聖光芒不斷淨化著因痛苦而翻騰的黑霧, 而她白色的靈魂也開始逐漸褪色, 因爲那柄插入了心臟的黑色匕首。

卡珊德拉忽然覺得心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碎裂開來, 無論是忽然恢復神志的伊佛忒洛斯, 還是悄然帶走了自己一部分記憶的特列西亞, 她看著那兩人之間翻騰的黑霧和白光越來越稀少，看著伊佛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 看著特列西亞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她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他們了。

被選擇了毀滅的永恆者所殺，將永遠被抹消存在。眼看著黑色的霧氣已經消散，萊塔斯特的這部分靈魂終於顯現出本體——那只是極爲脆弱的一小部分靈魂，根本無法和下方默默看著這一幕的萊塔斯特的大部分靈魂相提並論。然而仇恨和怨毒讓它無限膨脹，甚至比幾乎可算是本尊的另一部分靈魂還要強大了。

特列西亞的身體漸漸分離，而剛剛被淨化完畢的萊塔斯特的那一小部分靈魂也開始逐漸消失，伊佛閉上了眼睛，被祭祀之懲罰刺穿的身體開始下墜。卡珊德拉的心陡然揪了起來，她這一刻忘記了他只是一堆數據，只是個NPC，她掏出了祭祀之審判，一股她從未使用過的力量在這一刻涌現了出來。

清澈的光幕從天頂緩緩落下，被光幕觸及到的萊塔斯特和特列西亞的靈魂停止了繼續消散的趨勢，不僅如此，本來已經支離破碎的靈魂，竟奇蹟般地開始復原。

地面上萊塔斯特看著這一幕，輕聲道：“毀滅還是重生……這一次，你做了和伊佛一樣的選擇嗎？”

他不再說話，而是脫離了暗精靈的身體，伸手向此時已經恢復原狀、卻沒有神志的那部分靈魂一勾，將它逐漸拉回了自己身邊，然後兩部分靈魂終於重新融合到了一起。

特列西亞的靈魂也已經恢復如初，她無意識地飄起，緩緩飛回了卡珊德拉身前，重新疊進了她的身體。

可惜的是伊佛忒洛斯依然躺在地上，沒有一點聲息。卡珊德拉終於重新清醒過來——他的靈魂早就不存在了，這裡的伊佛只是一段數據，只是NPC。就算他剛纔的目光再真實，都不可能是真的，更不可能被永恆者的重生力量救回來。

她忽然沒了力氣，重新落回了地面之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然而萊塔斯特還漂浮在一旁，見卡珊德拉遺忘了自己的存在，他提醒道：

“你似乎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卡珊德拉想起了大廳外的弒神之石。

“你還想繼續保存你的研究麼？”卡珊德拉轉頭問道，“無論是永恆之石也好，卡萊利德也好，既然現在已經解決了一切，似乎沒必要再殺死它了吧？”

萊塔斯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知道那兩個神早已經遠離了這裡，留在遊戲中的不過是它們殘留的一點點精神力量而已……如果你能借助這力量彌補卡萊利德曾經對人類做出的傷害，那我便不妨礙你。”

說著，他看了一眼大廳外的弒神之石，“還有他。我想我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我聽說永恆之石是他交給你的？”

卡珊德拉知道他說的是誰：“恩，他應該在現實裡。”

萊塔斯特依稀笑了一下：“他活了萬年想出這麼個方法……既然他彌補了自己的過錯，那我也原諒他吧，畢竟對於害死母親的罪過，他從沒有停止過懺悔。

“特列西亞，”

他回過頭來，注視著卡珊德拉，“去吧，淨化它。然後完成你想做的那件事。”

當靈魂重新獲得輪迴的權力，離開遊戲的這些它們，將永遠忘記有關於這裡的一切。

明明盼望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可爲什麼腳下這麼沉重？

終於再不用武力來清理妨礙，卡珊德拉腦海裡有關於歷史的一切也越來越清晰，她走過萊塔斯特的身邊，忽然擡起頭對他說道：“哥哥，抱歉。但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

萊塔斯特笑了，他想像以前那樣摸摸她的頭來安慰她，但看著眼前早已長大成人的妹妹，他始終無法伸出手來，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你從來都沒有做錯過。”

所以沒關係的，你根本不用和我道歉。

金色的永恆之石爆發出從未有過的耀眼光芒，卡珊德拉用重生的永恆者力量催動起這神明的實體，將奧神的力量以最強大的方式釋放出來。

光明籠罩了夜空，美麗如極光般的光幕從皇宮的正上方開始擴散，直到覆蓋了整片大陸。

在永恆之石的威力下，被黑色侵蝕的靈魂之石開始了緩慢的淨化，與此同時，被吸引進靈魂之石的靈魂也一個個離開了它的控制，隨著覆蓋了整片天空的重生之力一同墜入了大陸上的輪迴——玩家們發現許多曾戰死在戰場上的NPC又重新刷新出來了，不僅如此，幾乎所有本該死去的NPC都活了過來，除了那些特殊的靈魂。

那些真實的，不是一堆數據的靈魂；僅依憑著遊戲而存在意識的靈魂。

擁有這樣靈魂的人，卡珊德拉的身邊便站了兩個。她心裡牴觸著將他們送回現實的事，明明淨化的速度已經很慢了，她卻希望它能更慢一些，這樣就能和他們多待一會兒了。

天空中光明如同白晝，永恆之石在淨化皇宮前這顆靈魂之石的同時，也在淨化著大陸上其他地方的靈魂之石。並且被弒神之石損傷的獸人和巨人的靈魂，也被慢慢地治癒著，卡珊德拉知道，這一刻爆發出來的永恆之石力量不僅是遊戲裡的力量，奧神曾對她說過，現實裡那顆殘存的永恆之石裡還留有一些它的力量，而如今，正是這力量發揮作用的時刻。

時間的流逝，哪怕過了萬年，依然不會改變自己的步伐和節奏。

無論想讓它快也好，慢也好，該來的時間，一刻也不會改變。

金色的光芒中，黑色的霧氣早已不見，就連已經空掉的靈魂之石本身也開始融化，最終消失於空氣之中，連同一切受其牽制的法術效果一起——

那些限制著檔案處成員的永生羈絆也好，能夠恢復輪迴後人民記憶的法術也好，都隨著它的消失而徹底消失了。

遠在遊戲外的某個淡金色石頭也隨著它的消失，伴隨著輕輕的“喀”的一聲，裂成了兩塊，失去了本來的光彩。

“……這個，難道就是你們所說的，對話框？”

苦萊特恩好奇的聲音響起，卡珊德拉一愣，一時沒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

萊塔斯特卻很是明白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就是耀和惘曾和我提過的對話框了。”

“難道……你們？”

卡珊德拉睜大了雙眼，苦萊特恩笑著點頭道：“我現在真正的相信了，這裡不再是曾經的克拉迪法……這對話框……呵呵，銀色的邊框，上面有帝國文字寫成的問話，還有兩個，你們所說的按扭，一個是，一個否。”

卡珊德拉似乎能猜到那句話是什麼，她咬了咬下脣：“問的什麼？”

萊塔斯特目光落在他面前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那個奇妙的對話框上，輕聲念道：

“永恆之石想要淨化你的靈魂，將你送離虛幻的世界迴歸現實輪迴。是，還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