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輕輕流淌。火紅楓林,泛著油亮光澤,灑下一片斑駁。斑駁光點跳躍,於楓林的邊的石門上,刻下星星點點,隱隱暗暗,像是隨時都會熄滅的一片柔光。
透過石門,寧靜的房間裡,燭光搖曳,有些昏惑。橙色火光,輕漂四壁,刮在刻著雕文的天花板,淌在溢著淡淡清香的梳妝檯。最後火光折轉,照亮香榻邊上,若冰蓮一般潔淨清純靜坐邊沿的女孩容顏。照亮被蓋之下,安靜沉睡的男子側臉。
這是陸峰沉睡的第十天。這一天,陸峰睜開了眼。
燭光搖曳下,陸峰感覺眼前的一切的是昏惑。看不清雕文複雜的天花板,亦看不清色彩單調的四壁。或有那麼一抹暗香襲來,他恍惚察覺到,就在自己身邊,有一抹純白身影,正柔和凝視著自己。
陸峰感覺身體很倦,很累,腦袋一片空曠。他下意識地,忽略眼前的一切,包括靜坐身邊的那道倩影。再度合上雙眼,想要繼續安睡。猛然地,一個可怖的畫面若潮水般襲來,他空白的腦海瞬間被一道無情的身影所填滿。
他的身軀猛地一顫,死死緊閉雙眼,似永遠不願再睜開。
瑤雪,走了。頭也不會地走了……
爲什麼,她就是不肯相信我?
爲什麼,她就這樣無情地離去?
忽的,陸峰感覺臉頰一熱。是一隻光華細膩,帶著溫柔,帶著暖軟的一隻手,輕輕撫在了自己的側臉。
上官貞靜靜地看著他,一如掙扎沉默的陸峰,她的心,亦在掙扎。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氣,沒將伸出的手收回。就這樣輕柔地撫在陸峰臉上。
可猛然地,上官貞神色一僵。手中傳來的觸覺好粗糙,那是一排排初生的皺紋,輕輕紮在自己的手上。不痛微癢,卻若同一顆顆尖針,狠狠刺在上官貞的心頭。
她知道,這是瑤雪所說的歲月詛咒。
因爲瑤雪地離去,因爲陸峰心神地崩潰,因爲那若潮水般的苦痛。讓這曾在自己心裡,若同神靈一同偉岸的男子,露出了柔弱。
柔弱的他,終究是無法抵抗那一抹詛咒。
他的容顏,開始衰老。
她的心顫抖,吶喊著:不可以!他不可以老去,更不可以埋葬於歲月詛咒。
上官貞胸口刺痛,她抿著嘴,倔強不吭一聲。可其眼角,有淚光閃耀,於搖曳燭光下,亦顯醒目。
“手,拿開。”
那是若同冰冷寒霜般的聲音,忽地盤旋,流入上官貞耳畔。她的手,猛然一顫,僵硬了下來。
陸峰睜開眼,卻是側著身子,對著牆壁的一面。他沒有看上官貞哪怕一眼,冰冷刺骨的話音便至他嘴裡傳出。
久久的靜默。終於,上官貞收回了手。可她的臉頰,已然佈滿晶瑩。沉寂的身軀再也承受不住這若噩耗一般的話音,那似曾堅強的軀體亦忽地顫抖。若臨地獄般的苦痛抽泣之音,再難遏制。
陸峰不爲所動。他緩緩掀開被蓋,雙手撐著牀榻,坐起身來。或在掀動被蓋之時,輕輕揚起了被蓋間的一抹怪異卻淺淡的清香,讓陸峰冷漠的表情微微一滯。
這是上官貞的味道嗎?
淡淡的溫情,淡淡的辛酸。或無人知曉,她曾隱於被蓋之中,暗暗傻笑,默默流淚。
這便是積攢了五年,她所堆積出來的味道?
陸峰繞開上官貞,站起身來,緩緩向著石門走去。上官貞想要挽留,伸出的手卻生生滯在空中,不敢觸碰。
終究,還是少了那一分勇氣嗎?
陸峰輕輕推開石門,似不帶留戀般擡步而出。那一刻,她的心猛地下墜,墜入沒有底線的深淵。
終於,她開口了:“陸峰……你不能走!”
她追了上來,雙手一張,擋在陸峰身前。
陸峰不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上官貞越加絕望。那不起波瀾的眸光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他,無視了她。
陸峰靜靜繞過上官貞,直接向外走去。月光下,亦顯絕望蕭條的身影,漸漸融入了火熱的楓樹林。就若同絕望的飛蛾,渴望熾盛的光與熱,而毅然撲向跳躍翻騰的火光一般。
興許,源自楓林的火熱,能略微點燃那顆已然冷卻乾涸的心。
“魂涯,能夠直接跨越罪惡平原嗎?”
陸峰淡漠的話音蕩在魂涯的耳畔,這聲音甚至讓魂涯感到陌生。
這樣的陸峰,甚至在當初葉思思離去之時,都未曾如此絕望。
魂涯輕聲一嘆:“做不到的。全盛狀態的我,也需要構建大型傳送陣纔可能橫渡罪惡平原。憑你現在的能力,縱使是我傾力相助,也絕對無法跨越罪惡平原。”
魂涯知道,陸峰想要去找瑤雪。可是,找到瑤雪又能如何?魂涯畢竟是活了漫長歲月的強者,許多東西一眼便能看出究竟。他知道,當時瑤雪並非誤會了陸峰,而是瑤雪故意這樣做的。瑤雪雖笨,卻能看到更遠的未來。大智若愚,或許就是這麼回事。
他知道瑤雪在等,她在等著有一天絕對強大的陸峰前去接她。又或者,徹底蛻變的她回來找陸峰。
弱小的他們,選擇並不多。
魂涯深吸了口氣,他認真說道:“太過執著,或許被埋葬的不僅僅是你。歲月詛咒……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陸峰似沒有聽到魂涯的話語,他的目中,有一分異芒,他認真說道:“可以的,我可以穿越罪惡平原。就若同上次一般,單憑雙腳,我也走到了罪惡平原的深處。若不能橫跨罪惡平原,我就一步一步走過去。”
“混賬!”
魂涯終是忍不住大罵,忽顯激動地說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罪惡平原是什麼地方!上次我們能活著回來已經是萬幸。你真的……就那麼想死嗎?”
“你可知道,你有多少事情要做。你可知道,我將這一時代的未來都託付於你的身上。縱使難過,縱使心酸,你也不能就此放棄。你活的不僅僅是你的分,還有著我的一分!”
“我不允許你做任何尋死的事情!”
陸峰沉默,過了很久,輕聲說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霜雨前輩可以回來。我真希望你能與霜雨前輩長長久久,不離不棄。去實現你那虛無縹緲的一世長安的幻想。”
“虛無縹緲?”
魂涯忽地苦笑一
聲,道:“我們爭執許久的問題,究竟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曾有數次,你讓我迷茫,認爲錯的人是我。現在我敢肯定,真正不懂的人,是你。怎麼會虛無縹緲?只要我還活著,就存在著實現一切的可能。終有一天,我會登臨大陸顛端,我會變得比之慕容霜雨更強。我可以用我的身板爲她擋去一切風雨。只要……我還活著!”
“所以在這之前,你必須活著。或許苦痛,或許掙扎。只要活著,你就有著接回瑤雪的可能。”
陸峰身軀輕顫,斑駁月光傾灑下,陸峰的身子撲朔迷離。他輕語:“沒有瑤雪,我挨不過歲月詛咒的。這場試煉,我終究是輸了……”
魂涯反駁,認真說道:“你太過執著於瑤雪,就如同當初你執著於葉思思一般。偶爾,你也看看身邊的人。爲什麼沒有葉思思的你依舊可以找到瑤雪?很多時候,悲歡離合都冥冥所指。一場感情試煉,一絲好感,便可讓你忘記葉思思。那麼,你是否又可以暫時忘記瑤雪呢?你的試煉,還未結束。”
“忘不掉的。”陸峰搖頭,肯定說道。
“那就將其深埋於心。你說的,一顆完整的心是無法分裂成兩分。那你就將你這顆完整的心暫時寄居於上官貞身上。或有那麼一天,你會發現,你的心或許能容納下瑤雪之外的人。”
“如果說你的第一場試煉始於一絲好感。那麼,這一場試煉。便始於上官貞的一抹真情。”
“這是,你度過歲月詛咒的唯一契機!”
陸峰終究是沉默了下來,不與魂涯爭執,許久許久之後,陸峰道:“太難……”
忽地,陸峰身子一頓,停了下來。清冷月色拖出一道很長的影子,輕輕流在陸峰腰間。陸峰驀地轉身,正看到緊跟自己身後的白衣女孩。
“陸峰,我不要你走。如果你要走,無論去哪裡,我都要跟著你。”
凝視著陸峰,上官貞抿著嘴,目露堅定,倔強地說道。
陸峰沒有回答,再度轉身,向著楓樹林的另一端走去。上官貞鼓足勇氣,奔跑著追上來,一把抱住陸峰的手臂。一如十天前的夜晚,死死緊扣,不肯鬆開。
“放手。”陸峰皺了皺眉,冷冷說道。
上官貞搖頭:“這一次,我再也不會鬆手。哪怕讓你討厭,哪怕讓你憎惡,我也不會放手。”
“我知道了,我不是爲你,我是爲我自己。我一定不讓你離開我!”
“那麼,我要做什麼,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若你不想我跟著你,那就用你最強的力量打敗我,打得我不敢跟著你爲止。”
“我要提醒你,在你沒凝聚王座之前。我的力量不會比你弱!”
上官貞目光堅定,一字一句說道,她扣著陸峰手臂的手再度一緊,仿若再也不會鬆開。
“你會後悔的。最多一天,我的力量便會徹底恢復回來。”
陸峰淡淡說道,不再理會上官貞,而是繼續向前走去。
月光之下,兩道背影越走越遠,穿過了楓樹林,循著曲折山路盤旋而下,漸漸沒了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