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少說。到了第六日,每個考場皆遴出前兩名來,分兩個小組開試,即四個第一名相比,四個第二名相較。這八人相試,卻不比前幾天,各各身懷絕技,均想奪得歷年難得的頭名武狀元。考場規定,這八人不允相互照面,均由官兵直接帶入宮營休息。次日一早,由虞允文和韓元吉二人親自主考監試。
翌日清晨,數千人早已擁至校場門外,幾名宋兵打開場門,這幾千人如洪水開閘一般瀉入,均想搶個好地勢,可清楚目睹到菁英之間的較量。
先入場的倒沒甚麼,這中間的人可就慘了。後面的人急得進入,起鬨地猛推猛擠,中間的人只要跌倒,休想再爬起來,只有甘當墊腳石。衆人皆屬好禍之徒,俱認“法不責衆”一理,連推帶擁,連喊加笑,校場的門框亦被擠裂斷掉。一時之間,哭打喊罵,亂成一團,有擠掉鞋帽或包袱的也不敢俯身去拾。等上百名持械兵士趕到,方逐漸安穩下來。衆人入盡,但見門處躺有十幾人在地,鞋帽包袱諸等物事丟得遍地皆是,落物者忙地去尋去拾。再看那十幾人,個個被踩得血流滿臉,渾身的泥土,更有一個甘腦塗地者,死狀慘極。
衆兵前去查點,死傷人數共計一十三人,四個死的,九個傷的,身受輕傷的多難考數。衆兵擡傷架死送於醫營內,然後報於長官,追查事故的首發者。這幾千人當時亂如炸了鍋,死傷者也有可能去推了別人,甚難排查出。也算那十三人倒黴,無緣光宗耀祖不必說,還有四個把性命賠了進去,何況連死於誰手均不知道。
片刻聞得三聲炮響,羣生皆止了譁聲,焦目視向場間,見場上北端的高臺上坐有一文一武兩名主考官。那武官年約五十,是個四方臉,生得虎目環眼,滿腮虯髯,渾身上下金盔金甲,耀眼生輝,半披蘭色戰袍,氣度**,凜然有威。右側那人年約四十歲左右,著二品官服,生得濃眉大眼,鼻直口正,三綹長鬚齊胸飄垂,顯得法態不凡,剛正不阿。這兩人正是虞允文和韓元吉。
一名副考官步入場心大聲道:“大家且靜。”頓了頓又道:“經過六天角逐,本次會考已最後遴出八名優異考生。今日這八位分兩組試考,隨後還需文試。雙項得冠者,爲本次武狀元,授以帥帳先鋒官一職;次者授以御林、侍衛營參士或副將;三者賜授於營中部將、副先鋒等職;四者授以二級正品軍校或兼將營副參諸職。其他名等,按才配職,以此類推。”
衆生聽得大爲忮羨,有的後悔平常沒加正式吃苦習武;有的暗罵自己的師父技藝平平,無有緣份得遇名師點撥;而有的則怨自己運氣不佳,平素感覺良好,一亮真的,反而不如平時。
正當羣生自怨自艾,但聞那副考官又續道:“今日武生會考,已入最後一天,擔任此次主考官的分別是爲我朝屢建奇功,驍勇善戰的虞允文大將軍和官拜吏部尚書、龍圖閣大學士韓元吉韓大人。”
羣生早有耳聞虞允文之名,今見其人之威,更勝耳聞。韓元吉於衆人來說,不算太熟,唯少數一干人聞過其名。大家聽過引見後,均不由一陣讚歎,心想:“原來他就是虞允文,果然好生威猛。”
只聽那副考官又高聲道:“下面比試開始,先出場的爲後四位武英的其中兩者。”話音剛落,但聞“咣”地一聲鑼響,從後面的左右兩扇角門裡各出一人。左門出來的是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右邊的則是年近四十的中年漢子。這二人步至虞允文和韓元吉身處時,齊向他倆躬身一禮,見了示意後,方步入場心,分別立在副考官的左右兩側。
那考官先引左身的青年道:“這位武生乃江西贛州的苗染。”這苗染跨前一步,向大衆作了個四方揖。然後副考官又引右側的中年漢子道:“這位武生是浙東明州府的尚達遠。”尚達元亦與前者一般,向前跨了一步,對衆人作個四方揖。
考場中拳腳比試很少,一般都是兵刃上見功夫。入選者,均要隨兵打仗,赤手空拳卻是不行。這兩人均使刀,也各都隨身攜來,不必到兵器架上去取。
大多與試者,幾乎都攜帶兵器而來。即使統一使用官方兵器,自己的兵刃也可路上用著防身。如沒規定,若有別人不帶兵刃來,到時用上其它兵器使不慣,自己也好撿個小便宜。
又聲鑼響,但見二人相互先抱了抱拳,接後更不打話,抽刃相殘。
原來考場上有規定,比試的雙方只可點到爲止,不可痛下殺手,如有違者,當解除原定的職品,由下一名補上,故此第九名渴望他倆能有個閃失最佳。這兩人均想爭奪高位,自然誰也不願落個最後,所以二人早將原定的規矩拋在腦後,各展生平所學,如遇仇人一般,傾命相搏,絲毫不加以手軟留情。
場下觀者見這場爭鬥大殊以前,不由竭聲喝采,個別閒賴之徒和些落第者也跟著大聲叫嚷:“砍死他!砍死他!”這二人武功也著實不凡,兩把刀若雪片一般上下飛舞,
戰有三十多招,竟不分勝負。那壯年後生仗著年輕力盛,劈刀裹風,欲將對方斷成兩截。那中年漢子則仗著經驗老到,刀法詭奇,不去朝對方的兵刃上相碰,盡走虛位,騰挪閃跳,去消耗對方力氣。
苗染見他身形敏捷,左躲右閃,自己每一刀勁劈皆是落空,當下曉得對方定想等自己力竭時反擊。想到此節,不禁恨聲大罵道:“野牛尻的,竟會使這奸法,有種的別躲,跟老子正面交上兩刀纔算好漢!”那中年漢子聞罵不怒,有若聾人,仍一如既往地施爲。
這青年後生見他不吃這一套,更將氣怒,又惡聲罵道:“真他孃的晦氣,怎抓鬮抓與個賴皮臉一起打,死纏人家。即勝你這狗賊幾招,心裡也不舒服!老子乾脆讓你這埋半截的人贏算了!”口裡雖罵著,而那柄單刀卻使得更將狠辣。
與人對敵,最忌動怒分神,這後生心中憤怒,刀法雖是狠辣發威,卻不比剛開始精妙沉穩。那漢子見他一招“橫斷古樹”齊腰狠狠斬來,下身不穩,立時不放此機,急忙豎起刀背一迎一帶,側身反踢一腳,正中對方後腚,將那後生踢了個踉蹌。
這苗染落敗,更將恨怒,轉身一縱,復又殺來,口中罵道:“直娘賊,好不要臉!”觀者聞罵見狀,哈哈大笑。
尚達遠向左閃出,微笑道:“這位朋友,你已輸了,怎還死皮賴臉地再來糾纏?”
苗染一想也對,輸了已經大失面子,若還要死追濫打,臉面更將不光,說不定還會降落品級,被下一名揀個現成便宜。念及此,“啪”地吐口濃痰,罵道:“呸!贏得不光彩,以後老子定要再領教奸招!”言罷,瞪著他直喘粗氣。卻又暗想:“反正還有一次爭奪第七名的機會。”
這兩組又分四小組,就是勝與勝的比,敗與敗的比。尚達遠下輪即使落敗,那也是穩居第六名。苗染只可與另一輪的敗者爭奪第七名。
副考官走入場心,高聲宣道:“第一場比試,明州府的尚達遠勝,贛州的苗染敗。”隨後來了兩名宋兵,各帶二人暫去休息,沒有命令,不可出來。因怕這二人見到下兩人的武藝套路,會心中有數。故此,這八人間在比武之前,皆不許出來或相互廝見。
場中鑼聲又響,第二場比武已經開始。衆人大愣,只見從左右角門各走出兩個出家人來。左邊是個年約三十,身材高瘦的和尚,穿身灰色直裰,手搦一根降妖禪杖,曳著闊步步入考場;右邊是位道士,年有三四十歲,著一身淺褐色道袍,手持伏鬼寶劍,長得肥頭胖身。二人來到虞、韓兩位近前,那和尚合什行禮,胖道人則打個稽首,後又分立於副考官兩側。
副考官先引那僧人大聲道:“這位乃山西應安寺的了海。”了海向衆人點頭合什。“而這位考生乃池州烏鴉山大青觀的真機子。”真機子向那副考官打個稽首後,轉身又給虞允文和韓元吉打個稽首,然後才向衆人行禮。
了海見他比自己多行兩個禮,心裡又恨又悔,暗忖道:“這牛鼻子倒乖覺,給兩位主考官多行一禮不說,又給副考官添一禮,只怕這三人會對他偏向。”又見那副考官向真機子微笑示意,了海更加醋意大發,心想:“如要挽回局勢,必須將這肥道人敗得落花流水才行,不知這臭道士跟考官有何俗家親戚,若有親戚牽扯,就怕難辦,反正也不能讓你輕鬆過了佛爺這道關!”想到這,心中才略略坦然起來。
羣生見這二人一出場,都禁不住破口大罵,啐痰相譏。有的罵道:“他娘個熊,無怨老子這幾天運氣不佳,敢情有個賊道和個賊禿在內作祟。”又有一人道:“有經不念,有緣不化,卻來考武狀元,肯定是個淫道賊僧,過厭了清日,想當官娶妻,嚐嚐葷腥,最好兩人都拼死乾淨。”
虞允文和韓元吉也感好笑,均想這兩人若沒愛國之心,此前必是個不守心戒欲的道家漢子,其師長若知,定然不允,他倆如存忠心爲此,當是最好。
開試的鑼聲剛落,真機子從鞘中抽出寶劍,在眉間一橫,左手捏訣,口裡唸唸有詞,其狀甚爲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