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洗漱完畢,厲之華道:“周兄,咱倆把牀合在一起,省得聊天需大聲。”
周子易聞言一愣,好似極靦腆地道:“又不是在兩間房,何必將牀合而爲一?”厲之華笑道:“合合合,合而爲一。”說著,便將周子易的那張牀推了過來,地上發出“吱吱”地怪響,聽得令人齒麻心癢。周子易慌道:“別……別……”
一言未了,忽聽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兩人一驚,只見門外站有一人,這人身著睡衫,身材魁梧,滿臉的怒容,看似被剛纔的牀響聲吵醒。這人惡聲罵道:“他媽的,你兩個難道作死的?這都啥個時辰,還作祟個沒玩沒了?若非老子明早有事,不想多惹氣生,非教訓你們一頓不可!”
見這人怒氣衝衝,他倆原甚歉然,但見他踹門惡罵,心裡也不免氣怒。厲之華道:“你既不想多惹氣生,爲何還來踹門大嚷,倒把我倆嚇了一跳,陪個不是,趕快滾罷。”
那人大怒,罵道:“他孃的,想來找死!”罵著,欲往屋衝。這時店主跑來勸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都是出門在外,理應相互包容。”接下又向厲之華二人道:“兩位客官別吵了,趕快歇著吧,別把其他客官也吵動了?”
厲之華道:“都是這個傢伙來鬧的。你瞧,房門也被他踹破了。”店主一瞧,果然門板被踹得開裂,剛想大罵,又見那人身高馬大,虎背熊腰,唬得不敢招惹,卻向厲之華訓斥道:“你倆不吵醒人家,人家豈來踹門?你說此門該誰賠?”厲之華道:“當然該那個傢伙賠了,門是他跺的,又非我踢的,你遮莫看我好欺?”
那人甚怒,罵道:“好小子,說誰是傢伙?”又欲上前廝打。這時許多人皆被吵醒,有的邊來邊罵道:“他孃的,哪個狗雜種嚎的?還想不想讓人睡覺!”這人手臂一探,已將那罵者抓來,啪啪兩巴掌,打得那人口角流血,罵道:“龜孫子,罵誰的?”接又單臂將那人舉起,擲了出去,“撲通”一聲,那罵者登被摔昏。
衆者見這中年漢子如此臂力兇猛,盡皆悚懼,個別欲罵者見了此情,連忙捲舌捂嘴。此刻又竄出三個持刀漢子,走到那人近前道:“大哥,跟誰在吵?老子劈了他!”那人道:“小事一樁,你三人回去,板刀面不可亂賞與人吃,免得瞎了名聲。”
店主及觀者哪見過這等兇勢,齊向厲之華和周子易訓道:“你兩個小子看似不像好人!大夥正睡得舒服,你倆卻在房中鬼歡,真該讓這位大爺教訓一頓。”
那店主道:“列位爺們都莫吵了,好生去歇著罷。”然後走進厲之華道:“這房門因你倆而破,這門可是用珍木打得,你需賠銀三十兩。”說著,手一指。厲之華道:“你卻來欺負我?”店主道:“你住此房,你不賠誰賠?”厲之華向那人一指,道:“須向他索賠。”那人跨出一步,咬牙瞪眼地粗沉聲道:“再說一遍?”另三個漢子倏地竄近,揚掌向厲之華臉上摑去。厲之華向後便躲,顫聲道:“我賠,我賠。”說著,取出銀褡,亮出數百大銀來。
周子易忙道:“我來賠、我來賠。”也隨手解開包袱,竟露出不少金銀珠寶,真是耀眼生輝。所觀羣人看得個個心驚肉跳,均鷹瞵狼視,連吸冷氣。周子易慌地用身去擋,又把包袱繫好,只掏出一個小金錁子出來,並說道:“我盤纏不夠,這些可夠?”
衆人驚想你越是用身去擋,反更是欲蓋彌彰,這兩人實實惷莽,竟敢揭財露白,這次別想利索,即有一百條命,也恐怕不夠使的。
這店主見了,渾身驚得泥軟,伸掌接了後,又向那人詭然笑道:“神勇的老夫子爺爺,您瞧這賠錢可夠?”
厲之華此刻已拿出兩錠大元寶,走近那店主道:“我來賠,把金子還給人家。這兩錠大銀共四十兩,你需找我十兩。”那店主伸手又把銀子奪了,嚷道:“甚麼你賠他賠,你倆住的房間,都應出銀!這還不夠,再與我賠來。”周子易道:“還不夠?都有六七十兩了。”那店主咬牙道:“還差二百四五十兩!我剛纔說的是三百兩賠銀,你倆別誤聽是三十兩了。”
厲之華哼地一聲道:“不就是三百兩銀子麼,本公子認了,算與你抓藥吃。”說著,取出二百五十兩,又道:“你把金子先還我。”店主哪肯?早將金子藏起。厲之華前去爭奪,被店主伸手一推,蹬蹬噔連退好幾步,險些摔倒。周子易怒道:“你怎來欺負人?”也上前評理,只見一個漢子走將過來,抓住他的左肩,左右地揮甩,將周子易帶得踉蹌不迭,猛地向前一送,一跤跌倒。這周子易爬起身捶胸悲呼道:“老天爺,這都成啥了?大白天抽豐,還有王法麼!如此欺負我這個做珠寶生意的遠商。”有人怒道:“誰欺負你?什麼遠商?瞧你倆倒像賊人,給我們每人賠十兩銀子,卻不來爲難。”
別衆聞周子易說自己是遠商,個個驚喜難喻,髮指嘆道:“送財的鬼,送財的鬼!”
厲之華心裡暗笑:“‘大白天搶劫’,這位周兄比我還會諢鬧。”突見周子易發瘋似地衝近店主道:“我與你拼了!”叫著,用頭去撞。那店主罵道:“孃的還想耍賴!”言罷,身向左閃,卻下個拐腿將他絆倒。周子易起身還欲去打,但見那中年漢子用臂一攔,喝道:“不許,再鬧!”周子易似是大怯,不敢再近。那人隨手竟把店主抓住罵道:“你小子不該欺負遠路人,快把金銀還給人家,聽見沒有!”
這店主嚇得身軟骨麻,哆嗦道:“這位英……英雄大爺,礙……礙你啥……啥事了?”“你說礙我樑某啥事?”另三個漢子唰地又將刀亮出,罵道:“他媽的,你小子活膩了!我大哥說的話你敢不聽?你可知老子幾個是何等人物?我們乃巨名廣樹的河西大刀片。你欺負人家一個外地商人,老子們可不容你!”
厲之華聽了一異,馬上想起在梅溪庵時,緣愁老尼曾提到過河西大刀片,沒料竟是這等形狀的四個賊熊粗漢。想道:“看他們假意逞俠,卻想獨吞我倆財物,這大刀片恐怕今日便要泯卻。”
那店主戰戰道:“英雄放……放手,我聽您……”一言未了,驀見他左臂突揚,啪地聲脆響,竟快疾無倫地將這姓樑的漢子一巴掌摑昏。
衆人見狀無不呆異,卻又見這店主直是身向門外猛撞,登把不少人撞得頭破血流,翻到在地,其中一人則被撞飛門外。另三個漢子見這店主竟是這等渾猛,甚是大驚,一人抱起那姓樑的漢子 往外就走,其餘兩人皆抽刀向那店主追殺而去。圍觀者均駭得逃離,唯個別膽大的暗隨他們去瞧熱鬧。
這時,只見有一個年近五十,身材消瘦,鷹鼻鷂眼的漢子走近厲之華的牀側,嘿嘿獰笑道:“小兄弟莫怕,我只取銀子,並不傷人。你若大嚷大叫,嘿嘿,瞧見沒有?”說著,卻不知羞愧地將一錠銀子在他面前捏成餅狀,並又笑道:“小兄弟,這在江湖上稱作‘插槓子’,你懂麼?”
厲之華笑讚道:“哇!老弟好勁的指力。嘖嘖嘖,這些銀子足夠你買幾十口棺材。”
該人並不理會,將銀褡包好負膀,又把周子易的兩個包裹也從容不迫地壓在身上,如自己的一樣,呲著牙向他倆狠狠一笑,吹著小哨,揚長而去,著實輕快瀟灑。
周子易見這漢子走有兩丈來遠,便出門大聲喊道:“來人啊,搶金奪銀了……”
那店主剛纔被姓樑的漢子一把薅住,正悚得不知所措時,猛感左臂受一股外力托起,竟自控不住地揚掌向對方打擊,緊接背後又突生一道極柔又極固的大力摧至,不由自主地挺身向門外猛撞。這一撞,門外一株碗粗的槐樹立被撞斷,自己身上卻不感到疼痛,直穿出七八丈外,才恢復如初。正感恐異,只見身後有兩人閃著光刀追襲將來。這店主怖得便溺俱下,慘聲未半,已被剁卻。
這兩人見毫不費力地宰了他,亦感訝然,想去琢磨一番其中之奇,忽聽有人大喊搶金奪銀,二人轉身去瞧,只見一人負著小包大囊正向客棧大門疾奔。這兩人身形拔起,幾個起落攔在那人身前,將刀一橫,說道:“朋友好大的胃口,想從大刀片的眼皮底下攜財溜走,老子倒沒碰到過。快點!將包送到我的房間去。”
那人見他倆本領大勝自己,心中甚駭,但仍忍命不忍銀地硬唬道:“我可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我師父也在附近,你敢傷我?”兩人大怒,二話不說,雙刃如風,每人只遞兩三招。復將此人亦斫倒於地,遂揩血走包。如置身荒徑僻道一般,端的爽快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