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易在房門處看得真切,向厲之華笑道:“厲兄弟快來看,那兩人好精彩的刀法。”
言聲未住,卻見那姓樑的漢子二人走來,走到周子易近前嘿嘿冷笑道:“我倆的刀法亦彩得緊,你想試試麼?”周子易輕聲笑道:“當然。”說著,右手食中二指已緩緩地從一人頸中抽出,直見那人喉結處鮮血汩汩而冒。隨即一掌,將屍身擊出 數十丈外,然後在姓樑的衣上將手指擦拭乾淨。
這姓樑的漢子不知此人以何種手法輕而無息地殺死自己的兄弟,直駭得毛森骨立。卻見周子易從衣內摸出一個烏黑的小牌,在他眼前一晃,幽聲說道:“你是樑廣舟麼?好大的狗膽,可知我房中那人是甚麼來頭?他可是近來名轟江湖的玉面武神!你儘快把這裡所有人殺掉,包括你那兩名弟兄,然後將包送來,赦你不死。”
這樑廣舟聞聽斯言,又乍見此牌,立時嚇得面無人色,身癱如泥,粗喘欲道,周子易遙空一指,封了他的啞穴,將他拽起。這時厲之華卻走了過來,笑問道:“周兄剛纔所說是那兩人刀法好麼?”周子易道:“正是那兩個英雄大俠,他二人奪包或許是給咱倆送來的。”
只見那兩人耀武揚威地走來,見了樑廣舟喜道:“大哥怎麼也來保護這兩個財神了,你剛纔沒事吧?快讓四弟收拾一下,咱們走路。”厲之華忙地迎上笑道:“多謝二位大俠,將包還給我罷。”這兩人聞言嘿嘿而笑,一人驀地將他提起,陰聲笑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小子,見鬼去罷。”右臂一振,將厲之華勁力擲出,爾後哈哈大笑。周子易驚得失聲:“放下他……”
二人笑沒半聲,卻聽身後亦有人隨之大笑,聞聲大異,扭頭一看,原是厲之華若魅一般在笑。兩人見之怖極,大喝一聲:“妖孽也!”掄刀便斬。只聽一聲慘叫,其中一個人中刀而臥。
餘者見之駭異,但見厲之華站在原處好似根本未動。其中一人卻被砍得連脖帶膀,分出尺餘。厲之華笑道:“老兄怎可無端殺人。”
那人也見自己剛纔刀出中途竟突然轉向,知道眼前所立之人非系常者,正欲棄刀而逃,只見寒光一閃,慘呼聲未竭已斃,卻是樑廣舟在後莫明地將該人殺死。厲之華甚是驚愕。周子易也輕聲道:“這怎麼回事?”卻見樑廣舟俯身將包提起,送與周子易,然後操起刀來,疾身向人羣奔去,只見一路猛砍,登時血肉橫飛,慘聲連起。
衆人皆屬市井常者,如何避得開垂名江湖十幾載的樑廣舟之刀?不下多時,已將衆人屠盡。見那掌房屍身處剩有三名夥計,亦趨近復以屠卻。此刻樑廣舟好似一個殺人狂,除厲之華和周子易以外,逢人就殺,又見兩人逃跑,立即掄刀去追。
厲之華瞧得直是悚異,再也不及多想,雙掌一揮,運起“吸山引海大法”,欲將樑廣舟吸回。只見樑廣舟身子向後退了幾步,復又衝上。厲之華再加功力,呼地將他吸返兩丈,樑廣舟退身後,又向前行。他心裡暗驚,自己已將功法摧至七成,即有兩千餘斤的重物亦能不滯吸至,而這樑廣舟竟有如此功力抗衡。正自惑異,突見樑廣舟“哇”地吐血,遂倒在地上。
厲之華驚得轉頭去瞧周子易,卻見他忙地反過手掌掩口,只聽他恐道:“嚇死人了,究竟怎麼回事?厲兄弟,你是在幹甚麼?”厲之華看了他幾眼,冷笑道:“沒幹啥,那人怎地吐血睡倒?”說罷,走近樑廣舟身邊。但見樑廣舟七竅出血,胸前背後的衣布盡裂,顯是身受兩股大力相夾而死。
厲之華納罕之極,突地想到自己剛纔吸不動他,定是有人在後用手掌風將他前推。料至此節,回頭向周子易說道:“周兄好絕的功力,在下倒眼拙了。”周子易訝然道:“你說甚麼?我可沒將這人打死,他是突發疾癥而亡的,或是大腦受啥厲害的刺激,你剛纔不也是瞧得很清楚?”
厲之華見他不承認,也就微微一笑道:“此事端的詭怪,我們怎麼辦?”周子易道:“這裡許多死屍,我瞧得駭怕,咱倆還是回房去罷。”厲之華道:“你先回去,我把這些死屍收拾一下,免得衙捕發現,我們會吃這懵頭的官司。”周子易道:“那好,我也就不幫你了,摸了死人,夜裡睡不實覺的,也不吉利。”說完,捩身返了房去。
被樑廣舟屠戮的人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約有二十餘條。一陣慘風颳起,黃葉飄飛,惡腥撲鼻,場景之可怖,實令人毛骨悚然。厲之華不由打了個寒戰,見周子易已回了房去,便施起功法,將衆屍一一引入一間房裡,遂復將房門吸閉。
回了屋裡,只見周子易似渾身哆嗦地坐在牀上。厲之華笑道:“剛纔那幕沒把你嚇壞吧。”周子易道:“誰說不怕,若非我常年在外跑生意,類似此舉見得甚多,早已嚇癱,雖學幾年拳腳,一派到用場,竟中看不中練。唉……”長嘆一聲又道,“趕緊休息吧,明日好早動身,可別成了人家的替罪羊。”厲之華又笑道:“有周兄在此,小弟何懼之有。”周子易道:“你盡說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懂。”厲之華笑而不答,脫衣除鞋,見周子易和衣而睡,不解問道:“周兄怎不脫下衣衫就寢?”
周子易道:“脫衣做甚,這可不是在家無事,若待會衙捕巡兵來此,可直接逃跑,不必穿衣費時。”厲之華笑問:“遮莫周兄是個女的?”周子易稍一驚愣,說道:“別亂扯了。”繼又遁詞說道,“這陣酒意也被嚇醒了,此禍均是你惹的。”厲之華懵道:“怎是我引的禍?”周子易道:“你若不去合牀,此禍怎有?”說完,唯除了一件外袍。
厲之華見他一抖衣衫,隱聞一股淡香入鼻,心中甚異,笑道:“周兄身上好香。”周子易道:“正午天熱,身上好生痱子,故搽些爽粉。”厲之華又笑道:“既然會生痱子,爲何不將衣衫盡數除去睡覺?”周子易又道:“別胡說了。睡覺,睡覺。”說著,吹滅蠟燭,先躺了下來。
厲之華直感事事實爲古怪,時近中夜,仍在牀上輾轉反側,猜不透這周子易究屬何者。想到自己一時興奮,竟寫張欠契給他,不知今後會讓自己去爲他做什麼。心想若是不仁不義、失德屈節之舉 ,寧可不守此諾,也不幫他去做。復想到兩件寶物失而復得,不禁心裡又大歡起來。如此時悔時喜,至了寅牌時分,才漸漸睡著。
“啪”地一聲脆響,將厲之華突地驚喜,睜眼一瞧,天色已經大亮,只見木窗被一石子打穿一洞,那石子仍餘力不歇,在房內滾動。轉身去瞧周子易,卻見他早已了無蹤影。心裡大異,暗想這石子必是周子易所發。忙地穿衣下牀,只見酒桌上放有一紙,取過來看,更將呆甚氣苦。紙上字跡與前天晚上在客棧所留的字跡一模一樣,顯然出自一人之筆,更不用說,偷劍取琴者則屬周子易本人無疑。
只見紙上寫道:閣下好神奇的功夫,江湖近日不愧稱你爲玉面武神,果然厲害。你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無人可與媲比。不過江湖閱歷甚淺,此等兩項珍物竟能守丟,而且前日又喝了一醞藥酒,令人好生可笑。我卻不會傷害於你,只想讓你暫昏幾天,看是否能擒得住你,可你竟能百毒不侵。取你之物,則是讓你誡後。總之,我是想與你交個朋友。否則,琴劍怎會復還?別忘了昨晚所寫的諾契,後會有期。周子易。
厲之華看後愧極惘然,暗想昨日跟追自己的也必是此人無疑。思忖了半晌,也想不出他終究系誰,此人既有這等絕高的身手,自非普通之輩,當然也不可能是自己的敵人。不由長嘆一聲,洗漱過了,便懸負了琴劍,患得患失地離開客棧。
這時街上行人已多了起來,商販疲命,店鋪開戰。快步遠離客棧,隨便用了些飯,繼以東行。想到昨晚衆人均因財而死,連河西大刀片竟也如此無聲遭泯,思之不由連聲悲嘆。
如此舟陸相行六七日,已進入浙江境內,在一個名叫姚村的小驛站住了一宿。翌日清晨,便迫不及待地北上梅溪,途經安吉縣城,買了一匹馬,一路上人歡馬疾,歸心似箭,午時不到,漸近梅溪。
此時心情激顫,整整三年的別離,這乍一復返故地,有說不出的悲歡悵意。到得庵前,但見庵景如舊。翻身下馬,走至庵門前拍了幾下。須臾,但見庵門閃開一縫,一個稚面含愁的小尼在內問道:“施主叫門有何貴幹?”厲之華道:“你還認識我麼小師太?”
那小尼聞言甚訝,仔細端詳來者半晌,酷似悉故,便道:“恕小尼眼拙,施主面相甚熟,小尼倒一時想不起來。”厲之華笑道:“我三年前曾來過這裡,當時和可圓師太與你師伯緣愁師太還在一起吃過飯呢。”這尼聞聽此言,又細細打量一番,見此少年相貌英俊,且又柔隨含戚,不由猛地省悟過來,忙喜顫道:“你、你……你就是厲少俠吧?”厲之華笑著微微點頭。這小尼忙地打開庵門,竟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