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回頭眼見著那姑娘已到緊要關頭,當下不管不顧,口中一聲佛號,就要再次靠近牀邊。行歌一把拉住慧生,生怕這和尚又再發了性白白賠上性命。
“慧生,你剛纔在牀邊可摸透了這妖劍的秉性?”
慧生剛纔雖說是在牀邊,但大部分時間都是被困在幻境中無法脫身,醒來那一剎又是在意行歌的安危,並無注意到那劍的古怪,於是搖搖頭,默然不語。行歌覺得他看見和尚的眼皮跳了幾跳——真不知道他在剛纔的環境中遇見了什麼,竟至被擊破了佛相。
行歌見慧生面露異色,知他是想起在環境中所遇的種種,不由得便也想起舞劍頌歌的老頭。二人一時間都被剛纔的幻象攫取了心神,各組站在原地思緒萬端。
過了多時行歌突然驚醒,知道二人竟又險些被誤入虛幻,心下感嘆這妖物陣法當真玄奇。
“這妖孽當真厲害,我拼死發出一記斬妖符,竟非但沒有削弱它的威勢,反而助長了它幾份,實在怪哉……眼下我們最好先搞清楚這妖劍究竟何方神聖再做計較。”
慧生一驚亦從回憶裡回過心神,忙收攏了諸般妄念,又將護體金光運至巔峰。
“那女施主只怕等不得我們從長計議……”
慧生話音剛落,便聽耳邊傳來一陣虛弱之極的咳嗽聲。二人急忙朝牀上望去,驚喜的發現那眼見不活的姑娘竟是悠悠醒轉。原來這姑娘剛纔只是被那妖劍劍氣激盪,昏了過去,此刻氣息漸長,便自醒了過來。
“姑娘,可否告訴貧道這妖劍的厲害之處?”
那姑娘自行歌進入屋內並無說話,此刻朱脣輕啓,雖說是虛弱之極,行歌也覺是聽到了神曲天籟,讓人好生自在。
“兩位先生冒死相救,奴家這裡謝過……這妖劍好生厲害,每日裡只度些青色妖氣透入奴家體內,奴家便覺一日虛過一日。一待奴家想要抗拒,妖劍便發出刺耳尖嘯震人心魄。到今日已經有一十四日了,之前每日雖說身寒心虛,但並不至於無法動彈,這幾日這妖劍吟叫的越發頻繁,奴家抵擋不過,只怕是大限將到了……”
那姑娘說完,一臉泫然欲泣的神情呆呆的看著窗外,似乎已經認命不再反抗了。
“姑娘莫要太過傷神,貧道必想盡辦法救你出來。”行歌被這姑娘的傷神的臉刺痛了心,立時變得英勇起來。
那姑娘搖了搖頭,說:“奴家這一生坎坷孤苦,自以爲遇上陳大爺便可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再去搭救我苦命的姐姐……誰知……”
姑娘的眼淚從眼裡靜靜的劃過臉龐,午後的陽光將淚珠閃動成一片璀璨的光華。
行歌慧生頓時黯然神傷。這一路走來,二人不知道遇著了多少如此這般的苦命人,戰火燒過,黎民之苦莫過於此。兩人默然頓首,不知道該要怎樣安慰這悲苦的姑娘。
那姑娘哭了一會,接著說,“這妖劍厲害無比,奴家自知沒幾日好活,二位切不可爲了奴家禍及自身。奴家只想拜託二位一件事……”
行歌急急上前幾步,“姑娘請說,貧道自當竭盡全力。”
“奴家這一生別無牽掛,只求在死前還能見一次姐姐……”
閱花府座落在朔州城最繁華的大街上,乃是整個南方諸省中聲名最大的妓館,館中蓄的衆多姑娘都絕世無雙的美人,更兼地處聲名萬里的朔州城,館中裝飾精美華貴又不失淡雅風氣,頗得衆多文人騷客青睞,諸多世家子弟也多在此拋金擲玉樂不思蜀。此次破城朔州城內到處狼藉一片,唯獨這閱花府未毀一桌半椅,站在這已是蕭瑟的古城裡傲氣凌人。
行歌與慧生跟著一個家僕從陳宅走了一個多時辰纔到得閱花府正門門前,此時已是入夜多時,一輪圓月斜斜的臥在西天,灑下淡漠的光輝。正是閱花府生意興隆的時辰。
那家僕將二人引至樓前便躬身退去了,只餘兩人對著這一棟華美的龐然大物兀自頭痛。
早先那姑娘託付兩人前往閱花府尋她賣身的姐姐,二人只當也這閱花府也如陳府一般是個大戶人家的宅子,想也未想變滿口答應。此刻站在樓前才知原是一處煙花之地,兩人一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行歌雖是性情跳縱喜歡惹事作怪捉弄他人,但他畢竟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何曾到過這等地方。這一時滿身的頑劣之氣盡皆褪去,站在門前看著來往的熱鬧人羣扭捏作態面目赤紅,哪還有平日裡半份自在。
兩人呆立的半晌,卻那慧生面帶笑容舉步踏入門庭。行歌心中跳了一跳,急急跟上。
閱花府當真當得起南國第一樓的美譽。行歌一踏入大門,便被眼前諸多珍奇物事晃得眼暈。映入眼簾的碧玉屏風有兩人身高,上面用金銀繡作了綻放的牡丹;大堂裡擺放的桌椅都是用上好的檀香木雕花製成,桌上更鋪就上好的絲織錦繡,擺放能工巧匠雕刻的美玉;地上紅豔的地毯上更均勻的撒著碎碎的桃花瓣,讓人不忍踩下;四周巨大的琉璃窗將月色淡淡的引入,混在燈光裡閃著亦真亦幻的光芒……
最讓行歌面目通紅的自然便是那坦露臂膊的諸多青樓女子,她們身著輕紗,姣好的肌膚在紗下若隱若現,與酒桌上醉醺醺的客人嬌聲調笑,口吐吳儂軟語,嬌笑嫣然。行歌只覺得自己一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來,擂的胸口隱隱作痛。
他轉身去看慧生,卻見慧生依然面不改色微笑如常,一雙晶瑩的眸子清亮如常,心下不禁大感佩服。他強自收斂心神,卻發現最終敵不過這眼前晃動的諸多影像,不一時便渾身燥熱心慌意亂起來。
風姿綽約的老鴇見從大門走近這麼一對俊俏少年,卻是一個道士一個和尚,心下好笑,卻還是笑盈盈的迎上二人。
“二位小爺,可是頭一次來我們閱花府吧,要不要我給您介紹幾位姑娘?我們這裡的姑娘都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保管叫您二位滿意……”
“施主,我們來此是想要尋一位喚作桃花的姑娘。”慧生微笑著打斷老鴇,任由她一雙手在自己的頭上劃動。
“呦,沒想到小師父還真是有眼光,一下便相中我們這裡的大紅牌……只是桃花姑娘的身價麼……”
“施主,我二人只是受人所託傳個話給桃花施主,並無他意。還望施主成全。”
剛剛還笑面如花的老鴇轉瞬間便面如寒冰氣勢凌人,“原來是來消遣老孃的麼?來人,將這兩個尋事的給我趕出去!”說完轉身便走。
慧生低頌一聲“阿彌陀佛”,聲音並不甚響亮,卻似乎綿延不斷,在諾大的大堂裡迴響不絕。身後正自燥熱難耐的行歌頓時覺得如同一桶冰涼的清水從頭頂澆下,諸多心中雜念都一併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前飛舞而過的那些女子都如同變作了木雕泥塑,再無半點妖豔。再看堂中原先飲酒作樂的衆人,也都各自攬著懷中的姑娘發呆。
慧生這一聲佛號正是運起佛門清心咒,瞬間便洗去了衆人心中慾念。
慧生堪破衆生諸相,早已修的骷髏觀,此時堂中的鶯鶯燕燕在他眼中不過是帶肉的骷髏。此時再將觀身不淨之意具象,用一聲佛號送出,頓時滌盪盡人心對肉皮的迷戀。
慧生前行幾步,追上老鴇,道:“請施主前面帶路。”
那老鴇轉過身來眼中佈滿驚詫,呆立了半晌,僵硬的點點頭,帶著兩人朝樓上走去。
二樓是爲各方的文人墨客專設,自是另有一番風景。整個樓層被許多字畫屏風分作一個個小間,內設檀木桌椅兩副。一桌上擺文房四寶,一桌放琵琶古箏,龍涎香靜靜燃放,煙氣繚繞間卻見別緻。
老鴇將二人引至一間小間內,說了聲請二位稍等片刻,便自退了出去。
行歌坐在椅上暗想自己剛纔諸般醜像,心裡大是不自在。他轉頭看慧生,卻見和尚只是低眉默坐,臉上笑臉並無半份變化。他心下懊喪,只覺得自己平日裡仗著點些末修行便沾沾自喜,以爲已是小有所成,不想此時竟被這庸脂俗粉亂了心神,當著丟臉的緊。
枯坐無趣,便從懷中取出煙霞劍客所留的那本書隨手翻看起來。正自看到一處修行心境的關鍵法門,卻聽那老鴇在外間輕語“兩位貴客,桃花姑娘到了。”他慌忙收拾了書本站起身來。
雕花的木門吱呀一聲輕響,一位紅衣的姑娘推門而入,笑臉盈盈的看向兩人,朱脣輕啓:“二位找桃花可有要事?”
行歌頓覺剛剛得來的那點心境感悟便都化爲烏有了——來人面若桃花膚白如玉,一雙蓄滿春水的眼睛正自泛著流光——眼耳口鼻無不與託付他二人前來尋找姐姐的那姑娘一般無二。
正愣愣出神間,卻見慧生站起身來衝來人躬了躬身,道:“桃花施主,我二人是受令妹所託前來尋你。”
桃花一聽此言頓時臉色大變,走過來急急的拉住慧生的手問:“柳葉?柳葉她在哪裡?她可還好?”原來那妹妹卻是喚作柳葉的。
慧生收斂了笑臉,垂下雙目,說:“令妹性命危急,想要再見施主一面。”
那桃花一聽之下,頓時雙肩顫動眼淚盈盈,一聲嚶嚀倒在慧生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