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所言差矣。”蘭明收了診脈的手，繼續說道，“公主應該知道，何爲死得其所。牡丹公主是封國人，她爲封國犧牲，這是她甘願的。倘若旁人阻攔，纔是對她真正的不敬。生有所戀，死有所歸，這是她的選擇，我們無權干涉。”
“如此說來，你當初，便是費盡心機想活了？”即墨晚冷笑了一聲。她真替牡丹公主感覺到傷心，自己愛慕了一生的男人，竟如此輕描淡寫她的生死。
蘭明聞言，無奈地沉默了一會兒。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纔開口說道：“若蘭明會知道讓公主陷入如今的地步，蘭明當時便應該死。”他緩緩地起身，端起那隻藥碗，“公主的毒不容樂觀，現在的藥已經無法制止它的蔓延了。赤蓮心若是兩月之內得不到……”接下去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怔怔看著即墨晚，彷彿已在惋惜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將要香消玉殞。
即墨晚本就覺得最近腿上的那個傷疤又疼得厲害，怕是身上的毒另有變故。經蘭明這樣一說，便知自己的時日不多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真正知道這樣的狀況，心中又無比壓抑。
她要死了……她將再一次死亡。
即墨晚不知不覺就慘笑了幾聲：“這也是生死有命。”即便生有所戀，也不得不死去。
蘭明搖搖頭，張嘴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沒有說出來。他呆呆看著即墨晚，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該說那些話。
這個時候，即墨晚反而豁達了：“你別用這樣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我即墨晚一生活得酣暢淋漓，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只是……我想託你辦一件事。”
“公主請說。”蘭明道。
即墨晚笑了笑：“我曾答應星沉，等到他們收服海賊之後，便告訴他我的一個秘密。如今想，怕是無法親口告訴他了，便想請公子代爲轉達。”
蘭明沒說話，似乎在等著即墨晚說下去。
“請告訴他，他的大王姐就算在離國未亡之前，也不是一個只會淫樂度日的女子。他的大王姐，自小便有整治離國，匡扶社稷之心，她一直在努力……”即墨晚的記憶深處，隱藏
著她無法說出口的秘密。
原本子民口中荒淫的長公主，本就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子。正因如此，即墨晚纔會在顏國，決定利用汗巾一事，爲其洗清淫、亂的罪名。
她是乾淨的，乾乾淨淨地來到這個世上，也要乾乾淨淨地離開。
“當初我父王因怕我的許多政見與王族中人衝突，惹來殺身之禍，便強迫我不許談論國事，並要求我與王族中人一樣，不要被他人視作異類。我也只能從那些面首口中得知各國的情況，深爲離國擔憂。直到星沉即位，我原以爲離國的生機到了，可……”可牟弈的下手如此之快，令離國根本沒有喘息之機。
蘭明震驚，臉上頭一次出現了大的波動。但片刻之後，便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並未對此作出任何評價。
他只是一個傳話之人，如實地記下這些轉告即墨星沉，纔是他的職責所在。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忍辱負重這條路上，沒有人比即墨晚來得更加艱辛。
她無法道出被人誣陷爲蕩婦的委屈，因爲這是自己的父王所親口要求的。這一開始是個秘密，便永遠只能是個秘密。
“沒有……想對顏國大王說的話嗎？”蘭明意外地問道，“我知道……你們彼此有意。”
顏國大王牟弈與即墨晚之間的紛紛擾擾，正像當初的牡丹公主與蘭明公子一樣，其情事被天下人傳得風風雨雨。就算蘭明幽居海島，也聽說過一二。
不知爲何，蘭明一提起牟弈，許多與他經歷過的事情，便似雲海一般在她的腦海中翻騰。
大殿上的針鋒相對，後來的惺惺相惜……助她假死逃離顏國，又下詔封她爲後；追隨她到啓國，爲護她周全，不惜與牟照正面相對；又擔心白兒之事，不辭辛勞幾日奔波，查清白兒的身份……這一切……好像離她很遠。唯有，那日牟弈睡在船上，那樣安穩沉靜的睡容，她仍記得十分清楚。
以後，大概再也看不到了吧……
即墨晚的眼前模糊了，她避開蘭明的視線，微微笑著道：“要說的話，不如不說……他會懂的。”
真糟糕，她好像在交代遺言。
可
恨的是，她根本不想死！
碧映公主豐子江這對母子……改變了她在這裡的所有命運。
“好。”蘭明淡淡地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口說道，“要是這兩個月之內，有人找到了赤蓮心呢？”
即墨晚一愣，不明白蘭明這話裡的意思。
蘭明一笑：“公主放心，即便是豐子江拿到了赤蓮心，我也絕不會讓他以此對公主相要挾的。蘭明告退！”便出去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以豐子江的爲人，他拿到赤蓮心之後，不要挾她讓她做些什麼事，他能甘心？若他不要挾的話，恐怕就不會將赤蓮心之事瞞得密不透風，隻字不提了。
傍晚時，白兒與嚴會的水戰一事便有了消息。
即墨晚正與豐子江一同用膳，仙林城來的士兵就前來稟報了。
“……啓稟殿下，海上比試已見分曉，嚴將軍一方雖經過日夜操練，但仍不敵白公子一方，半日之後就……就被生擒了。”
“廢物！”豐子江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嚴會，從今後不用帶兵了。”
“不可。”即墨晚對這結果大爲欣慰，她放下筷子立刻道，“嚴將軍是在軍營的老將軍，他若不帶兵，誰帶？依我看，殿下要賞罰分明，不如就晉白兒爲主將，嚴將軍將爲副將，這樣可好？”
豐子江冷哼：“白兒短短十日竟能勝過嚴會，倒是令人意外。也罷……對自己人可不像對海賊，且看日後如何。”
那來報信的小兵這才惶惶然地退下。
剛吃了幾口飯，又有仙林城的士兵帶來急報。
“啓稟殿下，今日午時，有大批海賊進入我玉亭海域罵戰。嚴將軍剛比試完收兵，得到消息之後就立刻前去應戰了。”
這兩個消息一前一後而來，看來就是在嚴會與白兒比試完之後，就馬上發生了的。
豐子江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
原本嚴會輸給白兒的消息，已讓他在即墨晚面前掛不住面子，如今海賊意外侵擾，更讓他勃然大怒。
“都是一幫蠢貨！”他拍桌子罵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