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華宮的門被人推開，馨玉被那聲響吵醒，頭有點暈，光線有些刺眼，手心中女子的手已經(jīng)微微有了些暖意。
心中一喜，馨玉起身，膝蓋跪得時間長了，麻木的活動不開。
進來的人端了水盆進來，馨玉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伸手貼到虞美人的額上，只是一夜，不知道是太醫(yī)開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她的誠信感動了上蒼，牀上的女子竟然奇蹟般的退燒了。
馨玉轉(zhuǎn)身，從宮女手中接過盆放到桌子上，擰了擰毛巾替虞美人擦拭起身子，站在一旁的宮女想要幫忙，她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吩咐那宮女去準備些吃的。
牀上的人咳嗽了幾聲，手指動了動，像是呼吸不暢，伸手緩緩移動到胸口的位置。
“娘娘。”
馨玉一驚，伸手抓住了對方的手，怕她無意間抓到了傷口。
女子的臉色雖還是蒼白，但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血色，嘴脣乾裂開，嚶嚀一聲，長長的睫毛翕動著，漸漸的睜開了眼睛。
光，一瞬間點亮深瞳的黑暗，四周很靜，環(huán)繞著淡紫色的紗蔓，對於疼痛的感官也逐漸清晰起來。
是她的寢宮，虞美人記得，她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境，夢裡是她的前世，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有一個男人攜著她走進婚姻的禮堂，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覺得他的眉目應(yīng)該是溫潤如畫，而他身上的月白西裝總讓她覺得熟悉，她剛想要對他微笑，誰知道那西裝的顏色，剎那血紅。
還好，只是一個夢。
她活動手臂支撐著想要坐起來，身旁的宮女已經(jīng)搶先一步扶住她，見她神色恍惚，猶如在夢中游離一般。
“娘娘。”
馨玉試探著出聲，虞美人看向她，眼神迷茫，像是得了失魂癥，讓她的呼吸越來越慢，心也像是懸在半空，馨玉想起太皇太后所說的話，倘若，皇貴妃真的成了廢棋，那麼……..
她不敢再想，只覺得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卻見那女子突然間嫣然一笑。
“你幹嘛這種表情？”
“我以爲…..”
“你以爲本宮得了失魂癥，認不得你了，也記不得以前發(fā)生的事情，更記不得自己是誰。”
虞美人一語便中，讓馨玉“呀”了一聲，然後呆呆的看著她，不知所措。
“這個表情，莫不是見鬼了。”虞美人調(diào)笑，不見絲毫難過神色：“本宮只不過是大病一場，病好了，就不會再病了。滿腹怨念，如果不能夠大病一場，又怎麼發(fā)泄出去，倒是應(yīng)該感謝了他。”
那個“他”字說的極輕，卻在馨玉的心裡輕輕一彈，抽搐一下，她看著女子白皙過人的小臉，一雙美目似神采奕奕，總覺得虞美人醒來之後哪裡變了，卻又什麼也沒有改變。
“人醒了，是該做點事情了。”
虞美人說完，起身便去穿衣服，但她情緒雖高，畢竟是久病不愈的身子，剛下了牀就站不穩(wěn)了，馨玉連忙扶住她，見她嘲弄的笑起來：“看來這身子還是不行，丫頭，本宮問你，本宮昨夜生病的消息皇上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
“這……”
這話倒是問住了馨玉，她昨夜整夜心惶惶，守了虞美人一夜，哪裡顧得上想其他的。
“昨夜娘娘病的嚴重，奴婢只是吩咐其他人去皇后哪裡走了一趟，皇后那邊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皇上那，應(yīng)該還不知道吧。”
“也好。”
虞美人展顏一笑，並無怪罪之意，卻也不如從前那般讓她覺得親近。
“馨玉，你去幫本宮辦一件事情，就說本宮昨夜病情嚴重，就快病危，這話傳的越大越好，本宮就是想讓全皇宮的人都知道。”
“娘娘爲何要這麼做？”
馨玉有些不解，見對方並不答，也不敢多問，只好作罷，鬆開扶著虞美人的手，行了禮退出大殿。
馨玉走後，虞美人斂去笑容，眼中冷光凸現(xiàn)，她伸出雙手，光線之下，她的手指很長，十指芊芊，然後握成拳頭。
大權(quán)在握，該是怎樣的翻雲(yún)覆雨，才能泯滅她心底的那些破碎的感情。
疼痛，在心口的位置蔓延開，然後她捂住胸口的位置，咳嗽著，慢慢跌落回軟牀，背後除了一身虛汗。
當務(wù)之急，她還是先養(yǎng)好身子，然後纔有力氣，鬥得過深宮後院的那羣女人。
馨玉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虞美人已經(jīng)自己穿好了衣服，一改往日的素面朝天，衣裝明麗，描了淡淡的妝容。
“娘娘，事情已經(jīng)辦好了。”
馨玉恭敬的站在一旁，透過銅鏡，女子娟秀的面容，倒也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馨玉。”
虞美人轉(zhuǎn)過身，拉住女子的手，笑容溫婉，聲音柔和：“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照顧本宮，在這個身不由己的後宮，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
馨玉聞言一怔，她曾經(jīng)也是受人寵愛的名門貴女，一朝含冤，身世成空。受人恩惠，入宮後看盡世態(tài)炎涼，怎料遇到恩人，只有這一句“有你真好”真正的觸到了她心底的柔軟，眼眶一紅，鼻子也酸澀起來。
“娘娘不嫌棄馨玉，就是給馨玉最大的恩惠。”
昨夜虞美人病重昏迷，她說的話，她應(yīng)該沒有聽見，也不會知道她對於她來說，有過多麼大的恩惠。她伺候過的主子，虞美人也是待她最好的，如今這句話，更是讓她覺得感動。
“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子，何苦入了深宮，如果連本宮都不能憐惜你，那麼你一個人就算爬的再高，也是孤苦無依的。就像本宮，即使親如姐妹，在這後宮，也不會再存在半點姐妹情分。”
虞美人笑容稍苦，又有些無奈：“所以，如果能夠找到一個作伴的人，偶爾說說心裡話，也是一種福氣。”
“你上次所說，本宮心懷天下，理應(yīng)再進一步，做那母儀天下才對，這句話，可是出自真心。”
那日被打斷的話突然被對方提起，馨玉心中忐忑，不知對方是何想法，也不敢妄下定論，只能出聲應(yīng)道：“那些話的確是馨玉心中所想，不過馨玉知道娘娘不想，娘娘放心，馨玉以後都不會再提。”
“傻瓜。”
虞美人鬆開她的手，轉(zhuǎn)身面向銅鏡，看的見女子的表情。
“本宮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本宮考慮過了，你說的話也有一些道理。本宮本以爲退一步，忍一忍就能夠相安無事，可是別人卻不這麼認爲，他們步步相逼，逼得本宮退無可退，只能以命相搏。與其這樣，本宮還不如稱了他們的心，既然皇后不適合做母儀天下，就算是本宮的親妹妹，本宮也可取而代之。”
“莫非娘娘已經(jīng)決定了？”
或喜或悲，馨玉驚訝出聲，有一些急切，讓聽的人輕輕笑出：“猶豫不決，只能成爲別人訂板上的魚肉。”
聽到這句話，馨玉釋懷之餘又有一些擔憂，太皇太后放她在虞美人身邊，無非是想讓她幫助虞美人，生出奪後之位的念頭，可是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虞美人卻已經(jīng)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是該高興嗎？她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可是現(xiàn)在更多的卻是擔心，如果是以前的虞美人，她雖然心繫天下，但絕不會不顧及姐妹情分，做出殘害姐妹的事情。只是現(xiàn)在，她的心中隱隱不安，總覺得會發(fā)生些什麼，倘若虞美人真的做出了那樣的事情，那麼她還是之前她所認識的那個對她有恩的虞家美人嗎？
銅鏡中映出那張蒼白的小臉，虞美人看在眼裡，眸中的光冷卻下來。
“娘娘。”
馨玉的話纔剛剛出口，就聽見空氣中淡淡的一聲嘆息，然後是女子清冷入骨的聲音。
“你以爲，我們還有退路嗎？”
這句話讓馨玉原本想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的確，她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路可退。
先不說後宮嬪妃那些虎視眈眈的目光，就連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緊緊逼迫，如果虞美人不能在這個後宮強大起來，如果虞美人依舊安隱於世，那麼等待她們的，便是一場浩劫。
“娘娘已經(jīng)想好怎麼做了嗎？”
馨玉開口，透過銅鏡，見女子似已若有所思：“先帝曾經(jīng)有一個美人，叫做榮蘭，我要你先去幫我打聽一下以前和這個女子有過接觸的人，記住要做的悄無聲息。”
先帝的美人？馨玉心生疑惑，不知道虞美人想要做什麼？她們的事情怎麼會扯上一個已故的先帝嬪妃。
知道馨玉心裡有異，虞美人搶先開口：“做多問少，本宮知道你心裡有很多問題，現(xiàn)在時機未到，等到時機到了，本宮再告訴你。”
虞美人說完，轉(zhuǎn)過身面向馨玉，微微笑道：“你且去辦事，算算時間，那條蚯蚓也快要來了，就算他不顧我的死活，只怕也不會不顧他的天下，不顧這張臉的死活。”
說話間，虞美人再次面向銅鏡，伸手撫摸上自己的容顏，那轉(zhuǎn)身時臉上嬌豔的笑容，觸目之時卻讓馨玉生出了一股寒意。
身子一震，馨玉俯下身默默的退出大殿，剛剛出了殿門，一轉(zhuǎn)頭，便看到不遠處匆匆趕來的一團明黃，身後雜七雜八的跟著一路人。
腳下沒有停留很久，她又朝著殿內(nèi)看了一眼，腦海中想著虞美人吩咐給她的事情，繼而轉(zhuǎn)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北丘尹走到紫華宮門口的時候，聽見殿內(nèi)哐噹一聲，似乎有什麼被打翻在地，心中惶恐，想起剛剛所聽到的消息，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許多。
身後的宮人猶豫了一下，也不敢貿(mào)然跟進去，只得立在殿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