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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子月打了個哈欠, 把小被子蓋緊。昨晚上他在草地上忘我的陶醉在身心的愉悅中,事後高嵐把他抱回了鎮(zhèn)子,他依偎在高嵐的懷裡睡著了。
懶葫蘆變成驢子, 把那木偶大夫馱回來。陣法的消除, 鎮(zhèn)上的人都想起了有這麼個人, 四處幫著小女孩尋找。
甄子月曾問蕭夜, 爲何村裡有個小女孩不受影響, 蕭夜說他的陣法最大的破綻,是親緣血脈。
存在能在世人眼中消失,但是至親一定會記得。這份記憶永遠不會抹去。
高嵐一早就被鎮(zhèn)上的百姓招呼出去千恩萬謝, 又是塑像又是拜祭,都選好廟址了, 鎮(zhèn)上百姓非要他本人挖第一鏟子土, 一大早來客棧敲門, 高嵐怕吵醒甄子月,忙跟著滿眼星星的少男少女去做他的“恩人”去了。
甄子月窩在被子裡, 想著昨夜酣暢淋漓的宣泄,雖然有點疼,但對象是高嵐的話,他能忍得住。他終於能分清楚對師尊的感情,與對高嵐的感情是不同的, 親同樣是親近, 對師尊, 他從沒想象過能這般毫無遮攔的肢體交纏。
臉紅的發(fā)燙, 不想不想, 這般賴牀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的機緣啊!
甄子月穿好衣服,高嵐還沒回來, 肚子有些餓了,對面就是麪館,他先填飽肚子吧。
麪館裡,鄰桌的客人是昨夜來鎮(zhèn)上投宿的,看裝扮裝束,是仙門的人,沒有繡紋樣,應該是散修,甄子月注意迴避,聽他們說,“聽說九天星雲海的首徒失蹤了,據說是魑魔作亂那會兒失蹤的,仙山弟子如今四處找人,要我說,可能已經死了吧。”
“可惜了,他威望很高,傳言魏寧將來會把九天帝尊的封位衣鉢傳給他的。”
“不是還有洛溪嗎?九天最得魏寧寵愛的弟子,日日帶在身邊,就連那首徒也沒這待遇。都說他是九天帝尊的親兒子。”
甄子月聽到洛溪的名字,筷子夾起來的一根麪條……斷了。
“你竟然不知道!洛溪惹怒了魏寧,似乎是要當衆(zhòng)廢除修爲,逐出仙門,日子定在……半個月後!這麼大的事兒你竟然不知道?欺師滅祖的罪狀。北琊山與九天星雲海兩尊之戰(zhàn),洛溪站的不是他師父一邊,好像就是因爲他當著無數仙家的面子,說甄子月那個妖人不是殺害聶遊的兇手,說他曾親耳聽見仙尊們商議,要趕在北琊帝尊回來之前除去禍患,才導致北琊帝尊不惜跟他的師兄九天帝尊翻臉。”
“放著好好的九天弟子不做,爲個妖人出頭?值得嗎?”
“你們說的是真的?處刑的地點在哪裡?告訴我!”甄子月?lián)溥^去,“你們告訴我!”
一碗麪撒在地上。
“你誰啊!”兩人怒了,吃個飯聊個天,莫名有個神經病冒出來。
甄子月這幾天跟著高嵐在山林裡瞎轉,哪裡知道發(fā)生了這麼大的事?師尊爲了他與仙門之首打起來了?洛溪爲了他與他違逆他的師父,要被廢除修爲?
簡直是個晴天霹靂。
自從知道了他不是妖王的兒子,知道了他體內有啻苓石的力量,知道了他癒合能力驚人,知道了魏家祖師爺的魂魄曾經在自己的心境裡待過,他就想過九天帝尊是故意告訴他假像,要他成爲衆(zhòng)矢之的。甚至聶遊的死,也與那幾個帝尊有關係。
他恨過痛過,疑惑不解過,但漸漸的,都無所謂,他不在乎,因爲他身邊有了他所愛的人。
他無比想要與高嵐簡簡單單的活著,天涯海角,哪裡都好,他還想等找到他的機緣之後,回北琊山告訴師尊,他認識了此生最心愛的人,也有力量保護自己與愛人,保護北琊山,他可以成爲師尊的驕傲。
但若是如那兩個散修所言……
他必須回九天星雲海,他不能牽連洛溪,洛溪送他的懶葫蘆,洛溪是爲他辯白,洛溪是在所有人都把他當殺人兇手的時候,第一個說相信他的人。
甄子月默默的轉身,回頭,鎮(zhèn)上的百姓都沿著一個方向走,說是要去恩人廟裡上第一炷香。大家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愉悅,高嵐該是做過多少好事,才能處處有人喊他恩人?
昨夜,他與高嵐躺在星輝野草間,他覺得他是世界最幸福的人。
“高嵐,我喜歡你。”甄子月假裝喝醉說出來,“你不要星雲海了好不好?我不喜歡九天帝尊。”
高嵐毫不猶豫的說,“我也不喜歡他。”
說完,高嵐清亮的眸子溫柔的看著身下人脖子間的髮梢,好奇問甄子月,“那我去哪兒?”
甄子月偏頭,脣角略過高嵐冰涼的耳垂。
高嵐耳邊傳來微微溫暖的氣息,連帶著魔音般誘惑的話語,“我哪裡也不去,我永遠在你身邊。”
那張平凡的臉,是世上最美的,是他甄子月,唯一擁有的愛情,這個人,眼裡,心裡,滿滿的都是他。
“阿月,你去天際雲端,我就陪你去天際雲端,你去刀山火海,我就陪你去刀山火海,你去哪裡,我陪著你去哪裡。我們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開。”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下來,滴落在手心。
甄子月握起拳頭,頭也不回的離開面館,沒有進對面的客棧,而是沿著人羣相反的地方走,那是鎮(zhèn)子的城門,不大,古樸長滿了苔蘚。
連守門的衛(wèi)兵都去給恩人廟上香了。甄子月抓起腰間的懶葫蘆,自從蕭夜與魏金期傳他功法後,他唯一一點明顯的進步,就是與懶葫蘆的神識相融,他知道懶葫蘆的裡面可以盛裝很多東西,像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知道懶葫蘆可以把裝在肚子裡的酒變換味道與濃烈,知道懶葫蘆可以變換各種形狀大小,知道懶葫蘆能飛的很快,比御劍的速度還要快。
懶葫蘆變大,恢復半人多高,甄子月坐上去,“我們就這麼走,高嵐會不會怨我?”
懶葫蘆顫抖,小眼睛比起來,做出個生無可戀的表情。
“是了,他一定怨我的,”甄子月笑了,“即使他怨我,我也不想他隨我去刀山火海。星雲海是他的家,我不想他在我與師門之間爲難。我要去證明師父與洛溪是對的,我要去刑場救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洛溪被逐出師門。九天帝尊騙我欺我,給我記憶又說我是人妖之子,我倒是要問他一句,他要如何?”
懶葫蘆點點頭,主人說的好像很有道理,那個高嵐整天欺負它,離得越遠越好。只是主人的臉上,明明是笑,看上去確是哭。
他脫下手環(huán),放在城門前的大石頭上,說,“小青小綠,你們留下,幫我與高嵐說聲對不起吧。以後你們跟著他,幫我保護他,好不好?”
此去星雲海,甄子月也不知能不能回得來,或許很順利,或許他被抓關起來,或許被師尊帶回北琊山禁足,很久很久不能見面,他渾身上下沒有能送高嵐留個念想的東西,唯有小青與小綠了。
小妖變出個腦袋,甄子月輕輕說了聲,乖。
拍拍懶葫蘆,懶葫蘆飛起來,載著甄子月消失在山谷深處。
……
半個月後,星雲海山下。
清晨,甄子月壓低帽檐,披著蓑衣,停在屋檐下,在朦朧細雨裡,落下零星的影子。
山下灰暗陰森,而星雲海上,卻是晴空萬里。
誅仙臺上,正中是一個碩大的籠子,籠子裡的人披散著頭髮,身形單薄,手腕與腳腕上纏著粗大的鐵鏈。
誅仙臺正中,爲九天帝尊,帝尊之下是西琊帝尊與東琊帝尊,在之下的兩個位置空著,都傳九天帝尊與北琊帝尊動了手,好在雙方都有分寸,彼此過招並沒有傷及無辜。如今南琊帝尊不來,似乎是不想偏幫任何一邊。
誅仙臺四維,站著九天星雲海的弟子。爲首的幾人,都是九天帝尊的親傳。平時他們多嫉妒洛溪得師尊寵愛,如今落井下石心裡別提多高興。但還有有人隱隱擔憂。
“聽說昨夜,洛放大師兄回山了?他看著洛溪長大的,會不會幫著他求情啊!”
“師尊不是說,求情者逐出師門嗎?就算大師兄是首徒,也不敢違逆師尊的意思吧。”
“說起來,大師兄挺奇怪的,回來以後一直呆在屋裡,誰也不見。”
“噓,快開始了,我等這一天等的花兒都要謝了。”
幾人竊竊私語完畢,都沒注意身後的那個平凡的白衣身影。
時辰已到,十八弟子走上臺前,把籠子打開。
此時,一名弟子匆匆到九天帝尊身邊,小聲說,“師尊,他來了,在山下。”
“帶他上山。”九天帝尊嘴角揚起笑容,“終究,逃不過一個義字。”
甄子月有那麼稍許的變化,那張臉不再是令人討厭的天真無邪。
九天帝尊冷冷的說,“來的正是時候。”
甄子月看那籠子,微微一愣,籠子裡的人,背影很像,但絕對不是洛溪。
下意識的,他心下清明,九天帝尊是故意引他來的。
甄子月不知道洛溪充當了什麼角色,知情還是不知情,九天帝尊四處傳播洛溪要被逐出師門的事情,甚至連本門弟子也相信了,是算準他一定會回來,踏入這個陷阱之中。
“爲了引我回來?”甄子月好笑,“九天帝尊,我這個廢柴,值得你動用這麼大的聲勢,引我回來?”
金網把他圍住,十八個弟子拽著金網的角落,手中執(zhí)劍,唸唸有詞。他們眉宇上露出緊張的神色,不,是畏懼。
人妖之子嗎?
“九天帝尊,我全都知道了,你騙我,師尊騙我,所有人都騙我。我的父母都是凡人,我沒有殺聶遊的力量。我一直想問爲什麼?本以爲會在很久很久以後碰面,現在正巧,你能回答我嗎?”甄子月反倒冷靜,一手放到腰間的懶葫蘆上。
“我想見的不是你。”九天帝尊站起來,甄子月順著他的視線緩緩回頭。
九天帝尊走下臺,“北琊師弟,我想見的,是你。我猜,甄子月來此,你怎會袖手旁觀?”
師尊……
師尊……
師尊……
甄子月哽咽,再見師尊,很多複雜的感情已經變得平淡,他不想追究師尊封他記憶,騙他身世,唯有愧疚,師尊爲他送掉的那些壽數與修爲,他何時才能換的清?
“他體內的啻苓石,當年你爲保他性命的石頭,是仙門最大的隱患。北琊師弟,已經得知真相的你,還會護著他嗎?”九天帝尊把手上的令符舉起,“你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