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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子月報上名字。

“甄子月？我真的沒聽說過你。你爲何會被他們稱作妖怪？”

“因爲……”甄子月不知該怎麼說, “我殺了同門，還……可能是妖怪的孩子。高嵐，你救了我, 會有麻煩的, 我不想拖累你。我控制不住自己, 或許, 還會無意識的會傷害你。”

高嵐枕著半邊手臂仰面躺下, 半晌兒說，“麻煩太多，再多一個無所謂。你要是沒地方可以去, 就跟我回家吧。”

“可我……”

“你怕？”高嵐閉上眼睛，青白之身, 沐浴著月光。

“我……怕……傷害到別人。”

“怕你自己, 嗎？”高嵐呵呵笑了, “力量永遠不會傷人，能傷人的只有人。你身體裡的力量是你的, 怎麼用是你說的算。控制不住，因爲你還不夠強大。你不想害人，就嘗試著變強，變到能駕馭身體裡的力量爲止。到時候，力量會成爲你的驕傲, 它能保護你, 也能保護你在意的人。”

甄子月舉起雙手, “保護……在意的人？”

“恩, 若沒有力量, 你什麼也保護不了。”高嵐把另一隻手也放到腦後，翹起二郎腿, 懶懶說道，“那些說你是妖怪，對你喊打喊殺的，不是怕你，是嫉妒你。要是真的怕你，他們只會躲得遠遠的，單聞著你的氣味就會跑的比狗還快。”

“有點兒道理，妖怪們怕師尊，所以師尊的琴聲所到之處，連個影子也尋不到。”甄子月的心情，瞬間沒有那麼差了。

高嵐安慰的幾句，卻是讓甄子月想到很多。

弱者，自有強者去保護。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自己是個廢柴，什麼都學不會，修煉不行，御劍不行，背書不行，畫陣刻符也不行，他早早就把自己歸爲沒有力量的人。所以師尊保護著他，他理所當然的接受，後山林子的妖怪們讓著他，他就牽著當做小弟玩耍，遇上不開心的事兒就鬧脾氣，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有想過後果如何。

該考慮保護這類問題的，是那些道法高深的仙門大能，他考慮也沒什麼用，就算考慮了又能做什麼呢？不拖後腿幫倒忙已經算好。

沒心沒肺，得過且過。萬事以自我爲中心，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喜歡的事，做到了高興一陣子，做不到，就歸咎於自己是弱者，沒有力量。

原來自己是個這麼糟糕的人。

甄子月沮喪的垂下腦袋，高嵐忽然直起身子，“有個好玩的東西在附近，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捉它回來？”

“我……”

“心情不好的時候呢，要想辦法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讓自己高興。”高嵐沒等甄子月說去還是不去，拉著他的手腕，“走，趁那東西還沒發現咱們。”

高嵐是散修，沒入九天四琊的名籍，像他這樣的散修，從前有很多，但越來越少，梵天陣起陣後，域內的妖安分守己，妖吃人的事情幾乎沒有發生過，外派任務不多，且九天四琊是域內唯獨的清氣集中之地，修煉效果有倍數的疊加，仙家都愛掛靠個山頭，有什麼疑問還可以互相商量，或者請教師父。

甄子月走在高嵐後面，高嵐的樣貌平常，膚色也不是很好，鼻尖處還有幾顆雀斑，頭髮扎的鬆鬆垮垮，把仙袍當披風搭在身上，袖子都沒套進去。仙家人裡很少有這種不修邊幅的，但瀟灑自在從內而生，遠看背影，飄然出塵，真像他師尊，卻比他師尊多了些平凡與親近。

“高嵐？”

“恩？”高嵐走沒回頭，隨意答應著。

“謝謝你。”甄子月在心裡說。

“噓！”高嵐駐足，擋住甄子月，前面半人高的草叢裡，有東西來回活動。

“你去那邊，別驚動它！”高嵐指了指。

甄子月點頭。

兩人分開左右，甄子月輕手輕腳，生怕那東西跑了，雖然他還不知道，高嵐要抓的是什麼。猜猜大概是軟糯可愛的小動物。兔子？狐貍？還是小鳥？

高嵐懂仙法，抓小動物卻還用凡人的辦法，只見他緩緩靠近，挽起袖子，把半散著的頭髮紮緊，往草叢活動的地方使勁兒一跳，身子壓上，似乎抱住了一個圓滾滾，身形還挺大的動物。

“哈哈！終於抓到你了！前幾天就瞧著你在鎮子附近徘徊，一個不留神被你給跑了，還敢回來？給我乖乖的！”高嵐坐在那動物上，從草叢裡探出腦袋，向著甄子月揮手，“快來，看看這東西有意思不？”

甄子月撥開草鑽進去，見高嵐坐在個酒葫蘆上，酒葫蘆有半人多高，掙扎著逃不走。

“好玩嗎？”高嵐拍拍葫蘆肚子上的懶字，“也不知誰家的仙寶，在林子裡亂跑，該是主人不要了的吧？他不要，我要，我正好用它來裝酒。”

“……”

“來來來，摸摸它，”高嵐招呼甄子月，“除了裝酒，沒事還可以騎著玩。”

“……”

“怎麼？”高嵐見甄子月直直看著葫蘆。

“我的……”

聲音太小，高嵐沒聽清楚，葫蘆忽然不亂動了，兩個小眼睛與甄子月對著看。

甄子月深呼吸，他遺失的仙寶找回來了，高嵐坐著的葫蘆，是懶葫蘆無疑。

“我是它的主人。懶葫蘆是我好朋友送我的，我不怎麼會駕馭，碰到點兒事走丟了，一直沒找著，有一段時間了。”甄子月解釋。

高嵐恍然，這麼說就明白了，葫蘆是尋覓主人的氣息，徘徊在啊附近的。

“你說你不會駕馭它？”高嵐把從葫蘆上跳下來，隨手摘了半根草，而懶葫蘆飛到甄子月腿邊蹭，活像一條求溫暖的小狗。

“我是不是很沒用？”甄子月第一次覺得當廢柴挺丟人的，“你若是喜歡，就送你吧。”

甄子月其實捨不得，懶葫蘆是他唯一的仙寶，還不是主動認主的。送給了高嵐，或許以後再也沒有仙寶肯跟著他。

高嵐許久沒回話，甄子月忽然想起來，認主仙寶要結契的事兒，認過主的仙寶，是送不出去的，除非解除契靈，可……他不會洛溪的仙術，解除不了契約。

正想著，高嵐卻幾步走近他，兩手平舉，修長的手指端起甄子月的臉，盯著甄子月發亮的瞳孔。

兩人相隔不到一寸距離，高嵐吞吐的空氣，散發著草藥的香味。甄子月一直以爲，高嵐喝的是酒，放在罈子裡大口大口的喝，高嵐自己也說是，難不成，他喝的是藥？

可表面上，受傷的好像是他，而不是高嵐。

高嵐看甄子月眼神躲閃，迴避他的視線，放下手，靠著遠一點的大石頭坐下，“你見過仙琊柱的真身嗎？你體內的啻苓石，是煉製仙琊柱的材料，梵天陣吸收妖氣，是因爲啻苓石本身，就是數以萬計的妖丹歷盡千年風化形成的。”

“啻苓石……”甄子月半張著嘴，“你知道……我身體裡的力量是……”

“恩，我知道，我還知道，你體內有個魂魄碎片，但不是你自己的。”高嵐指了指石頭旁邊，石頭可一座兩個人。

心魔……

老爺爺沒有騙他？老爺爺不是心魔，而是別家的魂魄？

甄子月跑去石頭上，盤腿坐下，聽高嵐細講，散修遊歷世間，高嵐見多識廣，說不定知道些九天四琊不知道的。

“你變成這樣，我也有一點點責任，所以，我救你，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高嵐說的直白，甄子月卻聽不懂，他從不認識高嵐纔對。

“你想不想把啻苓石的力量，變成你自己的？”高嵐接著問，隨隨便隨，沒有多麼認真，似乎啻苓石在甄子月體內，並不是什麼大事兒，他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又披散開一半，手上的草，被他編成了一隻螞蚱，栩栩如生。

甄子月使勁點點頭。

他做夢都想，就像高嵐說的，力量能保護在意的人，如果那時候他有力量，聶遊或許不會仙髓盡斷一心求死，守著青竹鎮的兔妖的妖丹，也不會被挖出來，如果啻苓石的力量成爲他自己的，師尊也不用年年耗損修爲替他承擔反噬，他就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回到北琊山了。

他不想再做廢柴。

高嵐握住甄子月的右手，手掌蓋在甄子月的手背上，說，“你信不信我？”

“信，”甄子月脫口而出，“我當然信你！”

“你邀我進你的心境，我與你體內的那個魂魄碎片，做個交易。”高嵐的手掌微微發熱，甄子月感覺由心而生的暖意，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

甄子月有過幾次經歷，知道這種感覺過後，他會進入那個古樹碧湖的心境裡，他著急問，“高嵐，我該怎麼辦，才能邀你一起進來？”

高嵐沒有回答他，他的眼前，從模糊變成漆黑，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只覺嘴脣冰涼，有什麼軟軟的東西，輕輕覆蓋在上面。

草藥的味道，順著他的舌尖，渡入他的脣腔，從他心處生長出一條青綠的藤蔓，彎彎繞繞，緊緊纏住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