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萬丈金光起，妖丹碎屑所到之處，從屍體的口中進入，屍體身上的傷口，奇蹟般的癒合，無數的屍體睜開了眼睛，大口喘氣，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起來。

兔妖懷抱著溫吟，一步一步的走下祭臺，穿過滿懷虔誠目光的子民，說，“阿吟，你的子民都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傷害溫國……我們回家……”

一直站在祭臺下的甄子月，用袖子不住的抹眼淚。

兔妖把他的妖丹，與溫國整個城池同化。妖丹離體，融入到城磚綠瓦，融入到行走的百姓身體裡。妖丹的力量，把死城變成了活城。整個城依靠著妖丹而存在，百姓的生老存亡，所思所想，都是妖丹凝聚起來的意識。

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城。

千年漫長，陸陸續續有新搬來的人家，有這獨立意識的妖丹回身的屍體們，與正常的人家喜結連理，懷胎生子。一代又一代，直到現在的青竹鎮。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甄子月看著兔妖離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大地不斷的搖晃，眼前的天空出現了一道碩大的裂縫，裂縫衝入一隻巨大的葫蘆。

綠樹蒼翠，心境被兩道強烈的劍氣衝破了。

洛溪手執彎弓，一枚金色的箭羽，直插入兔妖的胸口。

“洛溪……等等……”甄子月的話語晚了一步，兔妖中箭，奄奄一息的倒下身。

懶葫蘆已經是甄子月的仙寶，與甄子月神識相通，它飛快的飄到主人的身邊，托起甄子月，到洛溪之處。

“洛溪，你不要殺他，他……”甄子月抱住洛溪的胳膊，他不知怎麼解釋，見兔妖在金光下變身，從一隻兇神惡煞的大妖怪，變成了一隻可愛的小白兔。

洛溪見甄子月沒事，心裡暗鬆一口氣，兔妖已然被他打回原形，沒有法力再作惡。那個魑魔與他說，從人臉皮入手，那是兔妖極其珍視的東西。雖然很不厚道，但爲了救甄子月，費盡周折才弄到人皮，趁著兔妖妖法的間隙，用仙寶破了幻境，救甄子月出來，他反倒一臉愁眉，要哭的模樣。

“妖丹呢……妖丹呢……”甄子月對著洛溪說話，“你知不知道怎麼把妖丹再聚起來……”

來不及了。

青竹鎮的方向，眼看著，磚牆開始變得陳舊，回到了溫國古城的模樣，由於失去了妖力的支撐，早就被風蝕的城牆轟然倒塌。

城中，安逸生活的百姓們，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他們本就是那些因妖丹碎屑之力而活動的人，他們變成了腐化的屍體，許多房屋也變成了破舊的草屋，那些被溫大夫的妖力醫治好的傷病，瞬間歸回從前，殘疾的殘疾，死去的死去。

整個青竹鎮，鬼哭狼嚎一片，婦人的夫君瞬間成了腐屍，孩童的父母因爲容顏鉅變而爭吵不休，攙扶母親買菜的兒子瘸了腿，城中滿滿是那歇斯底里的哭喊。

小兔子的眼睛裡，流出冰涼的水。甄子月跑過去抱住他，“你把妖丹收回來啊，收回來……”

洛溪以爲是兔妖作祟，兔妖變回原形，他的一竿子仙寶都好用了，他用竹笛指著兔子，大喊，“甄子月，快放開他，他還有妖力，想不到他還能施展變換之術。”

甄子月搖搖頭，“沒有了，如果有法力，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青竹鎮毀了，溫國的人都不見了，可一千年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突如其來的災難，打碎了原有的安詳的生活。

“洛溪，你把他的妖丹找回來，你知不知道，他的妖丹就是青竹鎮，青竹鎮的磚瓦花草，還有許多百姓，都因爲他的妖丹碎屑活著。我不知道如何與你解釋，總之，這隻妖一千年來從沒有害過一個無辜的人。他只是想讓喜歡的人幸福，滿足喜歡的人的心願而已。”

“碎屑？”洛溪探查，妖丹的確不在兔妖身上。妖丹體外修煉的方法非常危險，兔妖千年的道行，竟然是在體外修煉出來的。

“青竹鎮是兔妖用妖丹幻化出來的虛景，吸引了許多現實的人來住，就算死人該死，但活人是無辜的，你要除妖怪，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嗎？”

洛溪皺起眉頭，他似乎看見無數金光匯聚到一處，那正是魑魔所在的地方。

魑魔說過，他要千年妖丹。如若甄子月所說是真，他定然知道如何匯聚妖丹碎屑，此刻妖丹已經在他的手上。

自始至終，魑魔都在說謊，他想要妖丹，又沒辦法對付兔妖，所以設下一環扣一環的騙局，借他的力量。

洛溪說，“妖丹被魑魔拿走了。”

“魑魔……”

“就是帶著你回來救我與聶遊的那個人。”

“他是魑魔……隕星島的魑魔族人！”甄子月猛地跳起來，捉住洛溪的雙肩，“他在哪兒？我去把妖丹要回來，我不能放著滿城百姓不管，你看見了嗎？那對小夫妻……孩子都快生了，丈夫忽然不見了……還有那個小孩，出門打個醬油，回家父母都不見了……難道不覺得他們可憐嗎？你不是說修仙是爲了凡人衆生嗎？”

“我不知道。”洛溪低頭，“甄子月，就算是毀了青竹鎮，誅殺惡妖，也是我的職責本分。我與魑魔合作是錯，但事出有因，當時是爲了救你，沒有他的幫忙治癒，我那麼重的傷，根本近不了那兔妖的身，更不可能有機會給兔妖下毒。但是，我打兔妖爲原型，並沒有做錯。青竹鎮本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在這樣下去定然又是吵起來，洛溪索性離得甄子月遠了些，方纔他聽見師門秘音傳令，所有星雲海弟子速速趕往飛石臺，妖王華天正帶妖軍向那裡行進，似乎將有大亂。

飛石臺離此地不算遠，御劍也就一個時辰，北琊帝尊大概也會去，把甄子月還給他師父，方爲上上之策。

“我要找回妖丹。”甄子月抱著兔子，“妖丹離體三日內都還有用，我要找到那個魑魔。”

他頭也不回，騎上懶葫蘆，可懶葫蘆也不知道魑魔在哪兒。

“那個魑魔，往飛石臺的方向去了。”洛溪騙甄子月說，“你要找他，就去那裡找，或許還有挽回的可能。”

“謝了。”甄子月還以爲洛溪會攔他，結果洛溪幫他指了方向。

他騎著懶葫蘆離開，洛溪帶著聶遊，悄悄跟在後面。雖然洛溪心念大師兄，軟囊裡的劍幾乎說著大師兄已經遇害，與兔妖無關，可他無頭緒可查。聶遊傷重昏迷不醒，急需修爲高深的醫修醫治，他不能扔下同門，而且大師兄的事兒也要回星雲海回報師尊。

另一邊，疾行中的凰鴻披上紅斗篷，蓋上帽子，哪裡有剛纔落魄逃命的散發修士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面色略顯蒼白的紅袍儒士。他身法極快，穿林而行，身後跟著一隻鳥。一個小小的白玉瓶，掛在鳥的脖子上，鳥通體紅色，頭上頂一個綠毛。

鳥在說著人話，“回生陣已經畫好了，人也綁過去了，千年妖丹就差這一顆，太好了，月圓之夜，就是我主醒來之時！”

“鳥，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人。”凰鴻想著剛剛洛溪劈開兔妖結界的一剎那，他恍惚看到一顆參天的大樹，頂上雲海。雲下是湖，無邊無際。千年前，魔主還醒著的時候，他看見魔主幾筆勾畫過的畫，與這個風景竟然一模一樣。

他確定，域內域外都不存在這個風景。

甄子月……北琊帝尊的徒兒……

短暫的接觸，他除了確認甄子月不是魑魔，是個靈根一般的築基期小修士之外，沒發現任何奇異的地方。

鳥拍拍翅膀，催促說，“快走吧，快走吧！快把千年妖丹給青衣護法！”

凰鴻看了看南方，“接下來，是一場硬仗，妖軍不容小覷，星雲海的那些人修也來湊熱鬧，只希望白意做的結界足夠牢固。若是結界頂不住，就只有靠我們了。”

“噓，有人追著我們。”鳥是妖族，嗅覺比人族靈敏，聞到了兩股陌生的氣味，“兩個人修，修爲一個金丹期，一個……恩恩……怎麼說呢……可以忽略不計……”

甄子月他們？難道他們發現青竹鎮被毀了，想要回兔妖的妖丹？凰鴻猛然駐足，說，“鳥，給他們留下訊息，讓他們跟緊咱們。就跟到……我與袖青約定會合的小屋。”

“什麼啊！這種小修甩開不就行了……”鳥抱怨著。

時間緊迫，凰鴻沒有辦法細說他心裡所想。甄子月進入兔妖的心境，本該是兔妖內心深藏著的千年往事，千年前一朝覆滅的溫國，可爲何，會出現魔主畫中的景色呢？除非，他與魔主的故鄉，那邊的世界，是有千般萬般聯繫的。

凰鴻的眼睛裡，有一絲精光閃現，本來與兔妖周旋著，竟然讓他遇上這麼個人，這個人竟然還執著的跟著自己，是不是說，魔主醒來的希望，更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