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安靜的出奇，甄子月沿著大樹走了一圈，仰望樹枝根本望不到頭，樹幹有十個人手拉手抱起來那麼粗。

水是碧清色的，茫茫無邊，甄子月捧起一泓清水，洗了把臉，輕舔嘴脣，冰涼的水，味道甘甜。

正喝水，水裡忽然生出個旋渦來，旋渦越來越大，很快，從旋渦底層，冒出個巨大的烏龜殼子。

甄子月後退幾步，是不是那兔妖使得法術？那王八爬的飛快，四條小短腿劃水上岸，腦袋從殼子裡探出來，四面張望，終於盯住甄子月不動。

本能的，甄子月掉頭就跑，然而烏龜緊追不捨，追著甄子月繞著粗壯的樹幹好幾圈。

甄子月氣喘吁吁，烏龜哪有跑這麼快的！還張著大嘴準備咬他。準是那隻兔子妖怪整出來的幫手！軟囊不見了，懶葫蘆也不見了，地上連個石子都沒有的撿，難道讓他徒手搏王八嗎？

烏龜已經咬住他的褲腳，前抓拍上來，甄子月大呼救命，回聲倒是極其響亮，就是沒人迴應他。

只有靠自己了！

甄子月一掌拍向烏龜的腦袋，烏龜把腦袋縮了回去，後退幾步，做出戒備的姿勢來。

只瞧那烏龜揹著重重的殼子，依舊靈活輕巧，彈跳超高，一個飛躍，巨大的身體壓上甄子月，前足左右按住甄子月的左右手，讓甄子月不能動彈。

手腕上有蘇蘇麻癢，一團綠光閃現，小綠與小青跳出來，扯著烏龜的兩隻抓，甄子月從烏龜殼子底下艱難爬出。

太沉了！

甄子月挽起袖子，準備教訓烏龜，烏龜把脖子縮進殼子裡，甄子月一腳踢在殼上，疼的嗷嗷慘叫。

小綠與小青吃力的拉著烏龜兩前足，邊說，“主人，你快醒醒啊！”

醒醒？

“主人，這裡是幻境，這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小草妖雙胞胎焦急的說。

小草妖不久前剛睡了個懶覺，醒來就是結界崩裂，主人伏在葫蘆的背後,飛快的越出危險區域。但他們發現，葫蘆上的三個人，一個陷入了昏迷，另外兩個卻互相打起來，懶葫蘆怕他們掉下去，用系在葫蘆腰上的紅綢纏住兩人的手臂。

兩人怎麼喊都不醒，在這樣下去，紅綢撐不住要斷掉了，小綠與小青只得進入了甄子月的神識裡。只見甄子月與洛溪打的不亦樂乎，甄子月邊打邊說“死烏龜！你哪裡來的？放開我！”

哪裡有什麼烏龜？爲了分開兩人，小草妖死死地抓住，他們的法力其實很低，費了老大力氣，才吐出一團小小青煙，噴在人的手上熱乎乎，完全不具備攻擊性。

“醒醒啊！快醒醒！”

烏龜緩緩的伸出腦袋。甄子月見腦袋出來了，擼起袖子準備報仇，但小草妖反而攔住甄子月，說，“主人，主人，你們不要打架！”

只見那烏龜兩隻腳站起來，跟甄子月一樣高，天啊！烏龜能兩條腿走路！甄子月終於肯相信是幻境中，使勁兒掐了自己一下，不行，再掐，直到手臂紅腫起來，他的胸口發熱的厲害，再看烏龜，漸漸的變成了一個人……

“洛溪？？？”甄子月指著那人大喊，“你變個烏龜來欺負我！”

“原來我在你的眼裡，是一個烏龜。”洛溪揉了揉眉心，他剛剛也跌入了幻境之中，幻境迷惑人心，他竟然把甄子月看成了一隻活蹦亂跳的猴子。

剛剛，洛溪在幻境裡醒來，一顆參天大樹與平靜的湖面，他泡在水裡，慢慢的像岸上游。

接著，一個猴子在大樹邊繞來繞去，看見他就跑，整個幻境裡除了他，只有這個猴子是活物，他想抓住猴子，結果猴子跑的飛快，跳上跳下一點也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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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容易捉著那隻歡脫的猴子，又不知從哪裡跳出來倆小孩，攔在他們中間，不停地說，“醒醒！快醒醒！”

這不是聶遊想要抓去煉丹用的那對極北雪草嗎？

甄子月說吃了，可依著他的性格，當時恐怕多半是騙他們的。下意識的，洛溪明白過來，自己置身幻境裡，一切都不是真的，果然，他凝聚周身的氣力，對面的那個討厭的猴子，正是甄子月。

這個幻境裡，他人會把本身心中認爲的樣子呈現在自己的眼前，就像他們兩個，甄子月覺得洛溪像個烏龜，結果就把洛溪看成了烏龜，而洛溪，一路上快被甄子月氣死，跟猴子一樣精靈古怪讓人頭疼，環境裡，就把甄子月看成了一隻猴子。

兩人認清楚彼此。洛溪心裡有氣，一直以來，在甄子月眼裡，他是個烏龜。

“這是什麼地方？”甄子月也抱怨了很久，想他冰雪聰明機靈可愛，怎麼可能跟一隻猴子相提並論？

卻看洛溪站在樹下低頭沉思。

“不知道，大概，是那千年兔妖創造出的幻境。”洛溪也不知該如何出去，“甄子月，你不該回來。”

“回都回來了，現在說有用嗎？咱們現在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快想想辦法，怎麼才能出去啊！”甄子月撓頭。

“不知道。”洛溪直截了當的回答。

洛溪指著兩個小草妖，小草妖的眉心已經點上了契痕，“是你？他們認你爲主？你欺騙聶師兄！”

甄子月爭辯，“他們還是孩子，拿去煉丹太殘忍了，我好好教他們行善，他們將來會當好妖怪的。再說他們剛纔救了咱們，若不是他們攔著，你早就把我給掐死了！”

洛溪冷哼一聲，轉過身去。草妖已經認主，外人再捉，那就是搶。

小草妖還是害怕洛溪，他們見主人恢復了清醒，迅速手拉手，變成了草環，繞上甄子月的手腕。

“壞了！”甄子月忽然想起來，“那個醫修！我忘記捎上那個醫修了！”

當時狀況危機，他只拉了洛溪與聶游上葫蘆，忘記了還有個在旁邊佈陣的醫修。

洛溪也想起有這麼個人，“你之前跟我說的，都是他告訴你的嗎？”

“恩，”甄子月點頭，“他說這是他家傳的陣法，能讓妖怪暫時失去妖力。可是，兔妖像是忽然發瘋，跟之前說的不太一樣。洛溪，我的心口悶的厲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亂轉。尤其是靠近這棵樹，這棵樹通到什麼地方？會不會是這個幻境的出口？”

洛溪仰頭，樹上沒有盡頭，他從沒有遇上過這種結界，簡單的沒有任何破綻，甄子月提醒了他，“或許。”

爬樹難不倒甄子月，北琊山的樹上上下下都被他爬遍了。雖然這棵樹高大了一點點，洛溪沒有了仙寶，法術受制，反而沒有甄子月爬的快。

甄子月爬過一層又一層的雲，樹頂還是遙遙無盡頭，他找了個樹杈坐著，等洛溪爬上來。洛溪羽冠束著的頭髮有些凌亂，爬樹是個力氣活，還需要技巧與經驗，都說人各有所長，雖然這麼多年混得依舊是個築基期，但甄子月也有類似能拿的出手得意洋洋的事。

“仙寶罈子，你爬的太慢了！”甄子月哈哈哈哈嘲笑。

洛溪過了一會兒，才爬上樹杈，甄子月在樹杈上坐著吹口哨，洛溪沒有搭理他，只是站在樹杈上，遙望茫茫無盡的雲海。

“如果從這裡跳下去，能醒過來嗎？說不定我會被嚇醒的！”甄子月隨口說，他當然不會跳，神識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死了就真的死了，連輪迴都進不去。

“幻境不是心境，心境的虛幻是內心的真實慾望，無論製造者是誰，都能靠自己的意志力能衝破，而幻境，是別人造出來的，除非製造幻境的人死去，要麼就必須找到出口，才能回到現實裡。”洛溪解釋。

兩人接著向上爬，不知爬了多久，甄子月驚喜的喊，“快看，仙寶罈子，有個樹洞！是不是出口啊！”

甄子月三兩下跳到樹洞裡，樹洞漆黑，裡面是什麼看不清，他索性大著膽子向裡走，忽然，腳底劇烈的搖晃起來。

此時的洛溪剛剛爬到洞口，大樹忽然劇烈的搖晃，他勉強扶住洞口沒有掉下去，大喊，“甄子月，你在做什麼？”

甄子月沒有回答，他太激動了，漆黑的洞口，有微弱的光芒，跟拳頭一般大小的窟窿，通向亮出。小青與小綠，此時也跳了出來，他不顧上腳下搖動，追逐那光芒而去，光芒離著他越來越近，他聽清楚外面那個醫修在說話，具體說的什麼他聽不清。

醫修也沒事，真是太好了。

洛溪趕上甄子月，也發現了那個光點。

兩人靠近，醫修似乎走遠了，甄子月對上眼睛看外面，風和日麗，溪邊草青青，懶葫蘆馱著幾人，到了安全的地方。

“這麼小的洞口，怎麼出去？”甄子月犯了難。他的手摸著洞口，剛纔平復的心口位置，又一次發熱。

洛溪的手握住甄子月的手腕，“甄子月，你聽好，你身上清氣本就吸引妖怪覬覦，又沒有什麼法術自保，現學幾個應該來得及。我教你幾個基本的五行法術，淺顯易懂，以你築基期的短小靈根，也能駕馭的住。”

“你教我？爲什麼忽然要教我法術？”

“我過會兒把你送出去，一直向東，星雲海就在九天地界的飛石臺上。路上不要再惹事了，現在隕星島魑魔，四處獵妖剖丹，妖王華天率領妖軍在內域作亂，仙門苦於應對，你不該給你師尊添亂。學幾個法術，該不隨壞事。”

甄子月搖頭，“我不能學。師尊說過，我小時候生過大病，之後身體不適合學法術了。我學法術會死的！”

洛溪從沒聽過這種說法，就算是凡人，學仙門法術也不會傷身。他只當是甄子月想學的是些邪門歪道，北琊帝尊是爲了讓他打消念頭才騙他的，“沒有這一說，你已經學過法術了，催動懶葫蘆的法術，我直接打到了你的靈根裡，你用了很多次，不是還沒死嗎？”

“我……”甄子月看看雙手，九天星雲海的法術，大概跟他家北琊山的法術不一樣，學一點也好，若他關鍵時候能自保，也是幫別人。

“好吧，你教我。可我學的慢，你不許兇我！”

洛溪手指輕點甄子月的眉心處，甄子月覺得腦子裡多了什麼東西，好多結印的方法，大段大段的法術精要，隨著洛溪的手指，鑽入他的腦子裡。

“這是傳功的一種。”洛溪爲了節省時間，用了九天星雲海的秘術。

甄子月把手掌立起來，手掌冰冰涼，好像是覆蓋著一層水似的。

“仙寶罈子，太神奇了，凝氣爲水，我自然而然就會用了哦！”甄子月緊張激動的抱住洛溪，洛溪推開他，說，“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一直走，不要回頭。”

怎麼說的跟要慷慨就義似的？

洛溪的手掌覆蓋住那光點，洞裡又恢復了一片漆黑，但光點處似乎裂開惡一條細微的縫隙，洛溪另一隻手，抓住甄子月的手腕，把甄子月拽到身前，壓著甄子月進入那條縫隙。

那條縫隙，正是幻境的出口。洛溪從前見過這種出口，他出去容易，但甄子月沒到元嬰期，沒有分出元神來，是穿不回去的，必須他來相助。可他若是幫甄子月，自己就沒辦法再出去，或許要困在這個幻境中，不知再過多久，才能找到時時變換的出口。

他決定先送甄子月出去，他絕不可能把甄子月自己留在幻境裡。

所以他傳甄子月法術，讓他去星雲海的路上，有點自保能力。

甄子月異常的乖，竟然沒有掙扎。

“洛溪，你不會拋下我的，對吧？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吧？”甄子月說著，忽然讓出自己的位置，他的身子向左偏轉，兩手使足了力氣，反過來推向洛溪的肩。

洛溪猝不及防，整個身體前傾，剛剛運轉分出的元神，從幻境出口的縫隙裡跌落出去，既然出去了就回不來，他眼見縫隙慢慢合上，甄子月的影子離著他越來越遠，他聽甄子月最後的聲音，是“我出去束手無策，而你出去，一定能想到辦法救我的！”

爲什麼？剛剛甄子月騙他！故意裝作乖巧聽話，把他推出來，把出幻境的唯一機會，留給了他。

一路上，甄子月怕死，賴皮，自我，不講理，安靜不下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甄子月救，而且是連著救了兩次。

跌出幻境的一剎那，他再也看不見幻境的影子。兩個身體躺在懶葫蘆上，聶遊依舊昏迷，但傷勢好轉太多，應該是剛剛那個醫修給治過。

他扶著聶游下了懶葫蘆，懶葫蘆正在打瞌睡，他跑了很久很久，離著危險遠得很。

“要救人，必殺製造幻境之主。”面色蒼白的醫修站在他的身後，一點也不像之前的瑟縮，他披散的長髮被簡單的用草葉紮起來，“你我合作，等殺了兔妖，我要妖丹，你要那個廢柴。”

洛溪緩緩的回頭，從這個醫修出現，到如今甄子月被困，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聯起來，這個人把兔妖引過來，又引得甄子月去而復返，他終於明白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是想借他們的手對付兔子妖怪，他們竟然沒有懷疑，被這人耍的團團轉。

“如何，這個交易，你我都不虧。”

洛溪手上凝結仙氣，指向那人，“你是魑魔。”

“沒錯，我是魑魔。我盯著這妖怪很久，一直沒機會下手。話說這妖怪道行高深，還有能消除所有法寶與主人契靈的強大力量。你的法寶不好使，似乎就是因爲這個。本想利用你們，結果咱們合力，還是被那妖怪跑了。”醫修紋絲不動，也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動作。

洛溪幾乎是強忍著不動手，“你們殺妖剖丹，究竟爲何？”

“錯，我們剖丹是真，從沒有殺過一隻妖怪，死的那些與我們無關。剖丹是爲了回生陣……”醫修嘆了口氣，“我們魑魔一族，從沒想著跟你們仙妖兩界爭什麼，只想有個能安逸生活的地方而已。唉，我說了你們也不信。”

洛溪當然不信，但此時，他唯一的合作對象，就是這個魑魔。

“你有辦法殺他？”

“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