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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嵐帶路, 兩人一葫蘆,走了一天一夜,來到了一個不大的小村子。
村口玩耍的幾個小孩兒, 最先看到他們, 嚇得四散逃跑, 邊喊, “妖怪啊!有妖怪啊!”
懶葫蘆被兩人藏在山上, 兩人對視,從頭看到腳,很正常啊, 哪裡像妖?
進了村子,家家閉戶, 偶爾有個婦人探出腦袋, 見有人來, 迅速合上窗子。
高嵐站在一家掉了牌子的客棧門前,客棧已經很久都不經營, 門把手上了鐵索,落下厚厚的一層灰。
“咱們再往前走走看,”甄子月說,“這個村子似乎不歡迎我們。”
“大概。”高嵐撿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握在手心。無人注意, 再張開, 手心的石子, 化作一團青煙。
高嵐見甄子月沮喪, 笑嘻嘻的拍拍他, “習慣就好了。我從前走在路上,人人怕的要死。”
兩人快出村子的時候, 迎面走來一個老婆婆,老婆婆慌慌張張的躲到了巷子裡,探出個腦袋來看兩人。
“等等……你……恩公……”老婆婆忽然跪在地上,大呼,“恩公救命!恩公救命啊!”
“老婆婆,你快起來。”甄子月忙上去扶,“有什麼話慢慢說。”
老婆婆站起來,她的哭上引來村裡的其他人,村子不大,一條主路,兩邊房屋,人們打開窗,鄰居互相都能看得見,只聽有人說,“樑婆子,你在喊什麼!”
老婆婆說,“他們是仙人,仙人啊!恩公你還記得我嗎?”
老婆婆自始至終注視這高嵐。
高嵐搖搖頭,“我不記得,你是誰啊?”
“我從前做姑娘的時候,住在楊樹村,在南方的沼澤一帶,嫁了夫君纔跟著到這個村來。恩公,您當年幫我們村打跑了山匪,還把吃了山匪銀子勾結不管的官爺給送進了大獄,是我們楊樹村的大恩人。”老婆婆絮絮叨叨的說,“恩公,您幫幫我們吧,我們村子被詛咒了。”
甄子月暗笑,高嵐說過恩公是爛大街的名字,也不是隻有他這麼叫。
高嵐回了個白眼,“我們是懂點兒法術,但不是什麼仙人。”
“當年您就是這麼說的。”婆婆回憶,“楊樹村要爲您立碑,您怎麼也不肯告知我們名諱,只是說路過順便幫忙。鄉親們,恩人厲害著呢,我們有救了,有救了啊!”
“若是村裡有什麼麻煩,我們倒是可以幫忙……不過……天色晚了,方便我們落腳住一晚嗎?”
“方便,當然方便,老婆子家有兩間空屋子,馬上打掃出來給仙人們住。”樑婆婆一臉喜色,迎著高嵐兩人。
樑婆婆的家,竟然就是那個上了鎖的客棧,旁邊還有幾間屋子住人。
“兒子,媳婦,快出來,我們家來客人了!”婆婆喊了一聲,屋子裡出來個手裡抱著女兒,腳後跟著兒子的小婦人,夫人之後是個不高的青年人,忙扶著樑婆婆,“娘,你怎麼帶外人回家了?剛剛我家小子在村口遇上他們,說是妖怪來了,嚇得我們都躲著不出來。”
“什麼妖怪!”樑婆婆不高興,“娘不是經常給你們講楊樹村的那個仙人嗎?就是他!”
仙家最大的特點就是容顏永駐,年歲增長幾乎在容貌上看不出變化來。
青年打量甄子月與高嵐,兩人似乎沒有什麼仙風道骨,穿的平平,長的也平平,懷疑的說,“娘,您有沒有記錯?”
樑婆婆拍了兒子腦門一下,“娘還沒老成傻子!快給我打掃房間去。”
高嵐笑笑,手心張開,擺在那青年面前,手心上瞬間出現了一條絲帶。
“我的……絲帶……”抱孩子的婦人嚇得倒退幾步,她系在脖子上的絲帶忽然就到了那個人的手裡,“相公……”
“開個玩笑,小娘子切勿當真。”高嵐把絲帶還回去,說,“兩間房就好,就是落個腳,打掃我們自己來。”
這下,樑青年也相信了,說,“娘,快叫村長來咱們家,我們有救了。”
這個功夫。道路兩邊的屋子裡,也陸陸續續出來人。很快,幾個年長的男人,在樑婆婆家的院子裡,支起方桌,抽上菸袋,愁眉不展的圍著坐了一圈。
“這是阿寶,我們的村長。”樑婆婆介紹。
被叫做阿寶的漢子說,“不瞞仙人,我們村從三年前開始,就被詛咒了。先是村口老魏家的一家老小,被砍下手足,身體砌成牆,立在他家的前院裡。手足被投到井下,要多恐怖又有多恐怖。”
“砌牆?”高嵐皺起眉頭,“用人身砌牆嗎?”
甄子月立刻想起不久前魑魔瘋狂剖妖丹的時候,也有如此殘忍的事。師尊也是因爲這個,才決定接金蝴蝶令,去到星雲海與其他帝尊商議。
“是魑魔乾的!”他脫口而出,高嵐卻說的很肯定,“不是。”
村子裡都是凡人百姓,並不知道魑魔,以爲是妖族一類,忙說,“仙人救救我們,求仙人救救我們吧!”
高嵐拖著下巴,問,“你說的是三年前的事兒,雖然詭異,但過去很久。而我們剛到村子的時候,見你們似乎很怕外人,是不是之後,還發生過別的事兒?”
阿寶點頭,“仙人說中了。那殘忍的事之後,直到上個月,我們村一共失蹤了十個男子,都是青年年紀,身子骨強壯的很。幾乎是每三四個月,就會失蹤一個男人。失蹤幾天後,山裡的輕波湖面,就會飄起他們的屍體,他們的臉上,都掛著詭異的笑容,就像是……那個……男女歡愛時候,發泄滿足後的那種,想想就做噩夢!”
幾人忙稱是,還紛紛形容那些男子的模樣,胖的瘦的美的醜的都有,“仙人,照你看,我們村子是不是招邪了?我們幾個商議著,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得搬走了。”
“放心,”高嵐聽完說,“我們會幫你們的。”
幾人千恩萬謝,高嵐以做法爲理由,才拉著甄子月從人羣裡擠出來。
進了屋子,沒怎麼打掃,有不少蜘蛛網。高嵐把手掌靠在屋子的牆壁上,瞬間,屋子煥然一新,像是被水衝了一遍,凌亂的擺設也整齊的羅列。
復原仙法的好處多多,比如不用打掃屋子,直接讓屋子回去乾淨狀態,只是,這種沒有戰鬥力的法術,與修身養性也無益處,肯用心學的人很少很少。
甄子月擔憂,“你說,這些事兒是魑魔做的,還是妖做的?”
高嵐躺在牀上,抱上被子,笑著問,“你爲什麼不說,是人做的?”
甄子月只是脫口而出,想想也有可能,“若是人做的,那兇手定是村裡人了?這個村四面被山圍著,很少有外人,咱們一路走來,也沒發現又房子。”
“我剛剛撿到了一個石頭,石頭告訴我,明天我們去南邊瀑布下的石洞裡,就能知道真相。”
“石頭告訴你……”甄子月到牀邊,問,“這是什麼法術?”
“我們家世代相傳的法術。”高嵐神秘兮兮,“我天生就會,也沒人告訴我叫什麼,我就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問石問木。””
甄子月嗯了聲,屋裡兩張牀,高嵐佔了一張,甄子月爬上另一張,褥子牀腳有點褶皺,下面好像壓著什麼東西。
伸手,他摸出一個卷抽。
“什麼?”高嵐湊上來,把卷軸伸開,卷軸上畫著個美人。美人自不是那個抱孩子的婦人,腰肢纖細,膚白若雪,紅潤的臉黛兒羞澀可人。
已經有妻有子,竟然還藏著別家女人的畫像,甄子月對樑奶奶外孫的印象,瞬間就不好。
高嵐把畫卷起來,放回原來的位置。
……
第二天,高嵐早早就叫醒甄子月,“走,今天去看美人。”
“不是說找兇手嗎?”
高嵐沒再說,他帶甄子月出了村子,一直往南走,忽然在一棵不高的松樹下停住,“阿月,懶葫蘆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試試我昨晚教你的?”
昨夜高嵐教他如何與仙寶感應,高嵐說過,最開始的時候,靜坐三四個時辰,慢慢感覺風的流動,在風的流動裡找到不協調的那個點。甄子月靜坐不動,半晌兒,沒有任何動靜。
高嵐躺在樹杈上,手上拿著個小藤條,小草妖蹲在樹下練習吐火,可謂是進步神速,已經能點燃一棵樹,甄子月見高嵐躺著的那顆樹被燒著,之間他輕輕勾了勾手指,火焰上似有小瀑布,流水傾瀉,把火撲滅了。
“再來。”高師父不滿意,小藤條在樹幹上抽了幾下,“好好練習,練的好了有血喝。”
難怪,今天早晨高嵐問樑婆婆要了個縫衣針,扎他手指頭,擠出半小瓶的血,說是有用。
因爲啻苓石的原因,他的傷口好的極快,高嵐心滿意足的把瓶子裝好,原來是爲了給他的小妖做獎勵。
“阿月,你有感覺了嗎?”高師父彎了彎藤條,“沒感覺就不要亂動,今天招不來懶葫蘆,不許吃飯。”
甄子月吐吐舌頭,繼續靜坐。
幾個時辰過去,甄子月忽然感覺到,左邊耳後,稍許不同。好像有一點點的冷風,時有時無的,卻是與周遭溫暖燥熱相異。
“高嵐,我感覺到了!”甄子月興奮的跳起來,“在那邊,就在那邊。”
他運起心訣,手指在空氣中畫了個懶字。
懶葫蘆從天上砰地砸下來。
第一次,這樣……就算成功了吧?高師父那邊過關嗎?
“不錯,獎勵你的!”高嵐從樹上扔下個果子,“剛摘的。”
甄子月接住,放到嘴裡咬了一口,酸死了!
高嵐坐在樹杈上捂著肚子笑,“哈哈哈,給你吃你就吃!”
甄子月把咬了一口的果子扔回去,“你就知道欺負我!”
高嵐跳下樹,捉住要逃跑的懶葫蘆,騎上去說,“走,去瀑布。”
懶葫蘆委屈的看著甄子月,甄子月被高嵐捉著領子提上葫蘆,“咱們還得給村民解決問題。晚了來不及。”
甄子月拍拍懶葫蘆,愛莫能助。小草妖變成手環回到甄子月的手腕上。
兩人騎著葫蘆繼續往南走,真的有高嵐說的瀑布。
越過水簾,小瀑布下,有個石洞。高嵐撿了根木頭,放到甄子月手腕邊,小草妖只變了個腦袋出來,對著木頭一吹,火把瞬間著起來。
漆黑的山洞被照亮,高嵐走在前面,聽著山洞裡有女子驚呼,“誰?”
甄子月聞聲看,山洞裡走出一穿粉紅琉璃裙的女子,“是你?”
“小公子見過奴家?”那女子盈盈扭動腰肢,嫵媚非常。
這個女子,正是樑家牀下藏著的卷軸裡畫的女子。
“姑娘,我們是受村民之託,探查村子詛咒的事兒。”甄子月隱隱有些不太對。十幾歲的年紀,獨身生活在瀑布後的石洞裡,相當詭異。
“你們破我水幕結界,定不是凡夫俗子。”女子嘆了口氣,“村子竟然找到仙家抓我。也罷,我也不想再繼續殺人了。”
“你是……”甄子月睜大眼睛,“你說村子的男人,都是你殺的?”
“是,我殺了他們,誰讓他們都覬覦美色,以爲山洞無人,便要與我相親!我不願,他們便強迫我。”女子平淡的說著,“我百年道行,化形不足二十年,我敵不過你們。公子,我想求你們一件事,能不能容我再見他一眼?遠遠的看一眼便好,到時候要殺要剮,任憑你們。”
他……樑家少爺?甄子月想起那個畫像。
高嵐忽然說,“狐貍姑娘,你錯怪我們了,我們來這裡,只是想聽你講故事而已。就講講那姓樑的公子的故事吧!”
女子微愣,繼而笑了,“你們仙家,見到我們妖族,都是兇神惡煞,可沒你這麼溫柔的。”
甄子月扯扯高嵐,“我們是來爲村民討說法的。”
“沒錯,所以……我們要聽故事。”高嵐眨眨眼,毫無邏輯的話說的頭頭是道。
女子恍惚,回憶起她的過去,“我自小就在這山中修煉,從不摻和人間是非,只想著等法力厲害些,離開這裡去域外生活。那年我剛化形不久,在山林裡玩耍,就聽有人喊救命。我第一次見到阿樑,拿著刀,對著一隻野狼。明明是個孩子,瑟瑟發抖,卻拿著刀擋在一家三口的身前。我覺得那孩子真勇敢,就略施展法術救了他。”
“事後,我消除了他們的記憶,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直到我的第一次雷劫,受了重傷,變回原形,被一個女子撿走,關進籠子,拿到村子裡。我再次看到了阿樑,那孩子已經長大了,長成個帥氣的小夥子。籠子被他奪過去,帶到一個陰暗的小屋,我還以爲他要剝我的皮毛,卻不知他拿出乾淨的布條,給我擦傷口。”
“之後,阿樑經常給我帶吃的,我好的很快,一天晚上,我弄開了籠子,準備逃走,變成人的瞬間,我見阿樑站在屋外,手裡還端著我最愛吃的雞腿肉。我本想嚇唬他,就與他說,我是狐貍精,你怕不怕,我吃了你!阿樑卻是沒有逃走,他看我入了迷,他說喜歡我,無論我是人是妖,他都喜歡我。”
“我曾經很看不起人間情愛,卻是被他的話打動。我就留了下來,有人時做狐貍,沒人時就變成人,享受做一個普通的墜入愛河的女孩。阿樑說想要娶我,讓我做他的妻子,我說他傻啊,平白無故冒出個姑娘家,他的家人也不會接受的。大概三年前吧,村裡有戶人家一夜之間死絕了,身體還被鑄成圍牆。所有人都說村子招了妖怪,阿樑對我也漸漸的冷下來,我沒有說什麼,離開了村子,回到山洞。”
“沒多久,阿樑就娶了妻。我不怪他,我是妖怪,沒辦法給他生孩子,更沒辦法名正言順的嫁給他,憑什麼怪他呢?可是阿樑有一天哭著來找我,說他想我,想我的厲害,他沒辦法,妻子是父母逼著他娶的。那晚,我爲了安慰他,就把自己給了他。之後,阿樑經常來山洞,我們在此歡愉片刻。”
“我很享受這樣惡日子,或許太寂寞了吧。我想要個人陪著我。可我發現,我與阿樑歡好,會無意識的吸走對方的陽氣,我們狐貍妖族,有些特殊,我試過很多辦法,大都沒有用。唯獨一樣可行,就是殺人取陽,一日內便安然無事。”
甄子月抽抽鼻子,“所以……所以……你人是爲了……”
“恩,小公子猜對了,我殺人,是爲了愛。我用美色勾引村裡的好色之徒,他們跟隨我來山洞,見沒人就獸性大發,欲要與我做不軌的事兒。我順理成章的殺了他們,取走他們的陽氣,再與阿樑歡好。我只是不想傷害心愛的人而已。我也不想殺人,如果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想做這樣的事兒。可我放不了手了,我愛上阿樑,我情不自禁的想要與他好。”
女子捂住眼睛,大概是哭了。
甄子月心裡是有氣的,爲了自己的愛,傷害無辜的人,這又算是什麼愛!
“我給你個東西,你喝下去,以後就不用殺人了。”說著,高嵐把那小玉瓶扔過去,裡面裝著的是甄子月的血。
不是說給小草妖當獎勵嗎?甄子月不解,高嵐卻笑的很燦爛,“啻苓石裡的生氣,夠她用個幾十年。阿月,我們走吧,問題解決了。村子裡還等我們的信兒呢。”
“你們不殺我?”
高嵐搖搖頭,“喜歡歸喜歡,低調一點,域內的仙家,鼻子靈的很。”
“多謝公子。”女子虔誠的拜了三拜,“奴家願公子長命百歲。”
甄子月跟著高嵐走出來,“她殺了人,就這麼放過她?”
“她要不要贖罪,不是我說了算,我沒有評判她對錯的資格。人與妖,只是不一樣的物種,沒有哪一個一定是壞的,哪一個一定是好的。強勢的一方殺掉弱小的一方,本就是天地法則。狐貍殺的那些村民,都是見色起意的男人,試想,若狐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那些男人玷污,又該如何?”高嵐穿過瀑布,把火把熄滅,“我們只是路過此地,爲何要多管閒事拆掉一段美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