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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師尊!快來看啊!長滿紫色果子樹!”繫著紅髮帶的少年郎君,一邊跳一邊喊,如猿猴般敏捷的攀爬上一顆粗壯高大的紫蘿杉樹上。
少年睜著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巴掌大的紫色果實。圓圓的飽滿又多汁,已經熟透了。
“這個……能吃嗎?”他用白皙的細長手指戳了戳,吞了吞口水。
在北琊山上,野果也有不少,五顏六色的可好看了,只是多半都很難吃,且長得越好看的越難吃。
拿去問問師尊?
他兩手一手摘了一個,雙腳勾住樹杈,倒掛在樹上,從茂盛的綠葉子裡伸出腦袋,咦咦咦?師尊呢?師尊剛剛還在他後面跟著呢!難道是自己跑的太快了?
“師尊,師尊,你在哪?”少年跳下樹,踩著漫山遍野的紫色落葉,順著原路返回去。
哪裡有師尊的影子?
難道師尊走得太快,把貪玩的自己丟下了?
不會不會,師尊捨不得的,即使他貪玩偷懶,不思上進,也從捨不得責備他。少年撓撓前額,他是師尊唯一的弟子,師尊最最最疼他的。
“師尊,師尊,我在這兒呢!”少年對著天大聲喊,“師尊,師尊……我在這兒呢!!!”
喊聲,在清寂的紫藤杉林裡迴盪,穿過層層疊疊草叢,飄向遙遠連片的雲朵。
綠林深處,忽而傳來古琴悠悠,幾聲輕撥,餘音綿長,似乎是在迴應喊聲。
是師尊的琴聲。
少年蹦蹦跳跳,也不管白色道袍蹭上泥土髒了,舉著兩個紫色果子,跑向琴聲的源起處,發間的紅帶,隨著主人起伏的濃濃烏髮,來回擺動。
啪!
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少年低下頭,果然有個銀白色的瓶子。
“這是什麼?誰丟的?”少年撿起來,把瓶塞打開。
一股臭氣,從瓶子裡散發出來。
“嘖嘖嘖!什麼味道,好難聞!”少年捂住口鼻,把瓶子丟在地上。
臭氣走出後,漸漸變黑,越變越大,很快形成一團半人高的黑色的霧影。霧影繞著少年轉了兩圈,在少年的胸前停下來,竟然發出細弱的聲音。
“嗚……嗷……嘶……嘀……咦……”
黑影竟然能說話!!!
少年毛骨悚然,黑影說的話,尋常人聽不懂,但他從小在北琊山長大,閒的沒事兒就去後山百色妖林找師尊封印的妖怪們聊天,早就聽得懂妖族的語言,他在說——
“我……要……吃……掉……你!”
媽耶!
甄子月一向有自知之明。
像他這樣,修煉十多年,一件法寶都沒有,一隻妖也沒殺過,還獨佔著大名鼎鼎北方帝尊北琊上仙唯一徒兒的名號,被稱爲修仙界幾萬年曆史上的著名笑柄的熊孩子,遇上妖怪,無論肥瘦大小,兇善醜美,只有一條路,就是……
跑!
少年齜牙咧嘴,邁開飛毛腿向前狂跑,而身後的黑影,一直追著他。
但黑影離著他,總有那麼五六分寸,似乎是不敢靠近。
“救命啊!救命啊!師尊,師尊……有,有妖怪!”
兩邊的樹妖,挺直腰桿伸長脖子,興致勃勃的看熱鬧,花妖理了理蜜蜂最喜歡的新發型,用葉子擋住眼睛,不忍直視。
太沒出息了,修仙界裡,怎麼可以有這麼沒出息的!
“師尊!妖怪要吃掉我……嗚嗚……”甄子月跟黑影一前一後,繞著林子轉圓圈,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越跑越慢。
黑影團成一圈,終於追上了少年,把少年圍在他的範圍裡。
叮咚一響,乾脆清澈,緊接著嘩啦嘩啦的撥弄,一層連著一層,猶如山澗清泉出眼,水滴打落到碧石上。
甄子月的四周的落葉,懸浮空中,在黑影圈外轉成一圈,越轉越快,盤旋在黑影之上,越收越緊。
黑影剎那間消失。
一道白光,如雪一般潔白的長袍落地,微塵不染,煥發出金光閃閃來。
“師尊!”甄子月撲上去,抱上著那魂牽夢繞的細腰,委屈的訴苦,“剛剛那個妖怪要吃掉我,好可怕怕怕怕怕……”
“……”
甄子月吃到豆腐心滿意足,師尊不喜歡跟活物接觸,平時吃飯都隔著他三個凳子,也就他遇到妖怪被嚇得半死的時候,才能抱一抱,以解相思之苦。
他喜歡師尊,特別特別的喜歡。
他的師尊,可是大名鼎鼎的北方帝尊北琊上仙,修仙界唯一能單手駕馭伏羲法陣的存在。北琊帝尊不僅僅法術高強,人也長得英俊瀟灑,但凡上九天星雲海來拜師的,都以能目睹瞻仰北琊上仙的仙姿爲榮,要是能有幸得到幾句指點,絕對祖墳冒青煙,十八輩子攢的高香修來的福。
可至於爲什麼絕代風華,法術逆天,清高冷傲的北琊帝尊,收了他這麼個連魂丹都練不成的徒弟……他也不知道。
但甄子月天生樂觀向上,從來不以此爲恥。
有師尊在,刀山火海眨眨眼就過去了,自己學不學法術,其實也沒什麼差別。
“師尊,剛是什麼妖怪?”甄子月抱過癮了,見好就收,蹦蹦跳跳跑到前面。
北琊帝尊撿起地上的瓶子,拇指劃過,蓋上封口,淡淡道,“蟻妖。”
甄子月想起剛剛的黑氣,越想越恐怖,還好剛剛拼命逃跑,撐到師傅的天擎劍氣,如若不然,要變成螞蟻的盤中餐了。
蟻妖,是妖怪裡比較另類的,羣聚修煉的品種,最懂得團結力量大的小型妖怪。
每一隻妖法力微末,沒有妖丹,但它們通過蟻妖特有的妖魂線,串聯在一起,共同修煉出一顆妖丹,並各自取用妖丹的法力,遠遠的看,就像一團黑色的可變形狀的煙霧。他們通過噴射毒液麻痹獵物,之後殘忍分屍,盡情的吸收活物之血。
他們不挑食,下到植物湯汁,上到人類精血,都吃的津津有味。
北琊帝尊把白瓶收入軟囊袋,經過重新封印,妖物再無可逃,最終的結局,只能淪爲人修煉丹燉藥之用。
“走吧。”
甄子月下意識的去拉師尊的袖子,可師尊面上爲難之色,甄子月看手心,剛纔撲倒在地上弄得髒兮兮,“我去洗!立刻去洗!師尊你等我啊。”
還沒等北琊帝尊說話,就一溜煙似的跑掉。
北琊帝尊掐指一算,最近的水域,離著這裡也有二十里。
甄子月還跑的反方向。
淡薄的俊彥多了半分柔和,只見軟囊裡青光一閃,冰面長琴橫在翠色草羣中。琴面冷冷的寒意,將要把投射的陽光頂回去,林中的妖物,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怕天擎琴聲響,形神全滅。
世人皆知,北琊山的絕品仙寶天擎劍,是一張冰面古琴的模樣。
可化劍形,鋒利無比,斬念斷魂;可做琴奏,能改山川江河,能引風雨雷電。
最厲害的是,天擎劍氣造成的傷痕,再強大的治癒法術,也不能治療,是任何妖族都避如蛇蠍的存在。
刷拉兩聲,北琊帝尊撥高了兩個音,見地表泥土緩緩張開,由內而外擴散,很快形成了一個直通地下的垂直洞穴,深不見底。
仔細傾聽,地下,有咕嘟咕嘟的小聲。
暫停一會兒,琴音又響起,波動均勻,只見洞穴裡噴涌出水,泉水像是生了靈性,伴著音律,曲折拐彎,沿著甄子月去的方向流淌,過水之處,自發的變成溝渠。
水流越來越寬,略過泥土與草葉,形成一條淙淙而流的山間小溪。
北琊帝尊收起天擎劍,站在原地。
不一會兒,甄子月洗乾淨手回來了。
“師尊,我洗乾淨了,洗了好幾遍。”甄子月雙手舉高高,“這山真奇怪,剛剛我找了好久沒水,正著急呢,忽然就有小瀑布沿著石縫落下來。”
北琊帝尊沒什麼表情,淡淡道,“走了。”
甄子月習以爲常。
修仙修到師尊的境界,就差幾個雷就能飛昇了,幾乎很少說話,說多了反而不利於天地精華的消化。
不像他,一天不說話,簡直比死還難受。
再往前走幾天,就是青竹鎮,是北琊山管轄下最大的鎮子。書上說,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國家,後來被更強大的帝國給滅掉了。
這次下山,師徒二人的目的地,不是青竹鎮,而是修仙界五琊之首——九天星雲海。
一月前,北琊帝尊收到從星雲海發出的金蝴蝶令,令中說,域內東琊地界、南琊地界,接二連三的發生妖類被剖丹的事故,其中一起,蛇妖魏族,滿門被屠,分屍築牆,好不殘忍。
這些,都是是隕星島魑魔明目張膽所爲,但卻遲遲捉不到狡猾的兇手,域外妖王華天已經集結妖軍,在域內域外的交界處遊蕩,欲要爲熱愛和平無辜枉死的族妖討個明白。
雖然天琊仙柱分開域內與域外,但千年時間,很多妖怪放棄修爲,在域內生活,甚至與人類相愛結婚生子,亦有人族遷徙到域外,與妖族結親。只要不鬧事,九天與四琊帝尊,與妖王華天,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些極個別現象裝不知道。
魑魔此舉,無異於給兩頭找麻煩。
九天帝尊一邊派坐下幾個徒弟,去保護域內妖族,平息華天的怒火,一邊又召集東西南北四帝尊,彙集於九天星雲海,共同商討如何對付作祟魑魔。
這是甄子月生平第一次下山,他懂事起,就住在北琊山上,隨北琊帝尊修煉,因而他對山下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他不會御劍仙術,所以他們這一路……步行。
本來師尊下山前,想要教他御劍,他也躍躍欲試的要學此生第一門仙法,結果他剛站在劍上,還沒飛多高,就頭暈眼花,上吐下瀉。
凡人暈馬車,他暈劍。
“師尊,咱們去星雲海,能趕得上今年的爭奇鬥寶大會嗎?”
甄子月掰著手指算,好像差了幾天,他們到星雲海的時候,已經結束了,有點遺憾,好容易出來一次,還想去瞅瞅修仙界名聲赫赫的打架比賽。
爭奇鬥寶大會,是甄子月的稱呼,本來有個文雅的名兒,“飛石臺論道”。
那是修仙界百年一度的盛會,域內九天,與四琊之主,以及各地散仙,都會派門內弟子參加,大家交流法術心得,點到即止,是有潛力的修仙者拜入名門名師的機會。
只是今年……幾家大能,都沒有觀摩弟子比賽的心情。
四方琊柱內不太平,而域外妖族威脅難除,不找出剖妖丹分妖屍的罪魁禍首,妖王華天正好借這個由頭,領妖族舉兵入侵域內,世界又要重蹈千年前的流血之災。
北琊帝尊見天邊雲動,波瀾不驚的臉色浮起微微輕波。
“師尊,你看!”甄子月興奮的指著天上,只見有三個少年,玉冠束髮,青藍仙衣,在雲間御劍恣意而行,穿過碎雲,一塵不染,很快落到師徒兩人的眼前。
三人見到北琊帝尊,恭敬的行禮,其中爲首的少年,穿著九天星雲海的道袍,袖邊一圈祥雲圖樣,腰間掛一把黑竹笛子,上前一步,說,“弟子洛溪,帶師弟洛麒,洛霓,奉九天帝尊之命,恭迎北琊帝尊入九天星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