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從耳側呼嘯而過,身後追兵喊殺聲漫天。偶有好奇的宮人從門縫內偷看一眼,皆嚇得滾回裡屋。爲了加快速度,元栩被羽林軍統(tǒng)領扛在腰間。然而他們這羣人,爲首的幾個都是沒有練過武的普通人,這樣一來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慢慢地與追兵之間的距離越縮越近。經過剛纔一戰(zhàn),他們的人已經損失過半,眼下跟著逃離的只剩下兩三百,若是真被追上,恐怕只有被屠殺的命運。
“哎呀。”狂奔中胡充華不知被什麼絆了一跤,不可遏制地向前摔去。沈挽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我不行了,你們保護栩兒先走。”她畢竟是一介弱質女子,能堅持這麼久已是不易。
“別說傻話。”沈挽荷即刻接話,“你兒子在看著你呢,走。”
說完,扶住她的胳膊,拉著她跑,幫她省去不少奔跑的力道。
凌雲臺建在一塊高地之上,幾人走了一段上坡路,院門已經依稀在眼前。只是追兵也越來越近,跑在隊伍之後的人已經與敵方交戰(zhàn)起來。凌雲臺乃是西遊院內的一處觀景聖地,平日裡若是沒有宮內的主子過來,這裡便是閒置的,所以院門一般不會上鎖。
眼下顧沾卿一行人推開虛掩的大門,以最快的速度衝將進去。
“快,關門!”大部分的人入內後,羽林軍統(tǒng)領霍北齊大喝。
命令過後,大門被快速地關閉並落栓。有一部分羽林軍被留在門外抵抗敵軍,留給他們的唯有死路一條,但這是一件無可奈何之事。
“二皇子,你沒事吧?”姜公公蹲下身子,查看元栩的情況。他被霍北齊扛著走了許久,一番顛簸下來,胃難免不適,正吐得昏天暗地。又是驚嚇,又是身體不適,這一連串的打擊,令他渾身哆嗦,連哭都忘了。
別說是孩子,事實上這裡大部分的大人都是上氣不接下氣,腿肚子打顫。
在衆(zhòng)人以爲終於可以歇下來喘口氣之際,大門突然傳來了猛烈的撞擊聲。
“砰砰砰!”一聲重過一聲。
“不好,他們在撞門。”人羣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明白這一事情後,許多羽林軍紛紛自發(fā)地用身體去堵門。
“一二三,撞!”隨著門外規(guī)律的喝令,大門被外力一下一下地衝擊。
透過偶爾被撞開的縫隙,裡面的人看到,對方用來撞門的,是一根不知哪裡砍下來的樹幹。樹幹的末尾,還帶著翠綠的樹葉,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它撞擊的力道。巨大的衝力,令木栓逐漸開裂,馬上就要頂不住了!抵門的羽林軍個個咬緊牙關苦苦硬撐,他們使出了全身力氣,連臉蛋都漲得通紅。
“大人,怎麼辦?”如此陣仗,霍北齊霍統(tǒng)領也慌了神,走到顧沾卿身側,急急地問。
顧沾卿亦是焦急萬分,可是這幾百人都要聽他號令,他沒資格心慌。他強迫自己定了定神,再環(huán)顧一下四周,忽然一樣東西映入他的眼簾。
“快,將那石像搬過去!”他指著一尊石像,朝著衆(zhòng)人大喝一聲。
那石像原本立在觀景樓之側,不過是用作裝飾的一個石雕,想不到如今成了衆(zhòng)人的救命稻草。石像沉重異常,幾十個大漢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搬動它。
門外的撞擊聲一聲響過一聲,每一聲都砸在衆(zhòng)人的心中。
“大人,快頂不住了!”抵門的某位羽林軍將士大喝了一聲,“啊!!”
“快!”霍統(tǒng)領焦急如焚地指揮石像搬運。由於沒有火把,衆(zhòng)人只能在黑暗之中搬運。
“中間的將士快閃開!”眼見著石像快要運到門前,顧沾卿大喝了一聲。那些將士聽到號令,立馬將身體挪到大門兩側。就在此時,門外一擊重重的撞擊將木栓徹底撞碎,大門應聲而開。
“快,將門頂住!”霍統(tǒng)領扯開嗓子大叫,接著自己也飛身撲到了石像前,伸出雙臂和衆(zhòng)將士一起推動石像。
石像迅速地摩擦過地面,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終於,那門開了一半後,撞到了石像。那一頭的人見大門開了,都提著刀往前衝,豈料被一尊石像攔住了去路。那石像還在繼續(xù)向前,迫使大門一點一點地重新關上。
“趕緊,繼續(xù)撞!”門外,高肇在叫囂。眼見著已經撞開的門又被堵上,他怎能不怒?
“大人,不行啊。裡面不知有什麼東西,把門給堵死了。”高肇手下的將領向他稟報。
“混賬。”高肇將自己的刀狠狠地砸到地上,以宣泄心中的怒氣。
“司徒大人,莫要動怒。”吳春祥走了過來,並替他將刀拾起,“裡面的那些人,已是甕中之鱉,殺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天亮之前,他們必須得死。”高肇齜牙咧嘴地道。
“哼,這有何難,小小一個凌雲臺,做不得護身符。”吳春祥回。
“吳公公有什麼高招嗎?”高肇問。
吳春祥陰森森地笑了一笑,接著在高肇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
凌雲臺內,衆(zhòng)人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時間。
“你選了一個好地方。”看著高高的圍牆,顧沾卿不由地誇讚姜公公。
姜公公虛弱地笑了笑,用手抹了一把汗。
“哥,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該怎麼做?”沈挽荷走到顧沾卿身邊詢問。
顧沾卿沉思了片刻,最終將目光落到觀景樓之上。凌雲臺上的觀景樓,樓高五丈,共有四層,站在最高處無疑可以將整個皇宮淨收眼底。眼下這座高樓靜謐地聳立在夜色之中,屋檐上的金鈴迎風而動,“鈴鈴”作響。
“上樓。”顧沾卿斬釘截鐵地答。
“快護送二皇子上樓!”聽到顧沾卿的話後,霍統(tǒng)領又大聲朝著衆(zhòng)人說了一遍。
“霍統(tǒng)領。”霍北齊剛轉了個身要走,卻被顧沾卿攔住了去路。
“大人有什麼吩咐?”
顧沾卿將其拉到了邊上問:“我們這邊,有多少弓箭手?”
“這……弟兄們倒是都會拉弓,但弓箭帶的不多,待會兒我得去清點一下。”霍統(tǒng)領據實以告。
顧沾卿微微點了點頭,眉宇之間的憂色愈發(fā)濃重了。
“哥,快進去!”一聲驚呼響起,乃是沈挽荷的聲音。
顧沾卿還未回神,便覺手上一緊,接著被人用力地拽離。“嗖”地一聲輕響,他原本站立的那個地方多了一隻冷箭。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箭雨紛紛落下。
幸而大部分人都已經上樓,樓下的幾人在抵擋了一陣後,也順利地逃了上去。
數十人同時踩在木質樓梯之上,使樓梯發(fā)出了“吱嘎吱嘎”的聲響。敵方還是沒有放棄箭攻,一隻只黑色的箭穿過紙糊的窗戶射入屋內,鐵製的箭頭多數生生沒入木質建構的建築中,抑或有人躲避不及,那箭頭就會沒入人的肉身。
“大家速度快,到上面就安全了!”顧沾卿喊道。此樓有四層,而弓箭的威力畢竟有限,不可能向上射太遠,即便是到了上邊,也會由於失去力道而下落。
在場的畢竟都是行伍中人,顧沾卿一語,即便是剛纔想不到這一層的,如今也醒悟了過來,拼起老命往上衝。
觀景臺的最高層,空蕩且寬敞。顧沾卿他們上樓的時候,元栩母子已經坐在地板上歇氣。這種時刻,平日裡娘娘皇子的風度儀態(tài)都已蕩然無存,唯留劫後餘生的倉惶。
經過剛纔幾番短兵相接,顧沾卿他們這一邊又少了百餘號人。如今跑到三四層樓的,只剩下一百多名羽林軍,這還是算上傷兵的。
休息了一陣,霍北齊大步流星地從樓下走上來,並繞過衆(zhòng)將士來到顧沾卿面前:“大人,我清點過了,我們只有三十二把弓。”
“知道了。”顧沾卿沉吟道,說完他從地板上站起,走到窗戶邊,察看情況。
“哎,大人,小心哪。”霍北齊提醒。
“沒事。”顧沾卿無畏地走到窗戶邊,一把推開了木窗。透過窗戶,他清晰地看到院牆外火把下,高肇寬胖的體態(tài),以及那些搭弓拉箭的敵兵。
“他孃的,這羣王八羔子,陛下待他們不薄,居然說叛變就叛變。”霍北齊也跟了過來,看到底下的場景,不禁破口大罵。
“人各有志,高肇定是向他們許下了高官厚祿。”顧沾卿回他,“這種時候,談論人心毫無意義。你去召集一下弓箭手,我們要反擊了。”
一聽到要反擊,霍統(tǒng)領立馬來了勁,高聲回道: “是,大人!”
顧沾卿微微嘆出一口氣,繼而回頭,卻見沈挽荷正站在他身後。他微瞇了眼,嘆道:“挽荷,我實在是想說,你不該來此處與我一起犯險。然則,偏偏你今夜又救了我兩次。”
夜風中,衆(zhòng)人之前,沈挽荷看著他但笑不語。
“你又是瞞著柳大夫偷跑來的吧,小心總有一天,他會被你氣跑。”顧沾卿看著她語調幽幽地說。
沈挽荷面容不改,沉默了片刻,突然感慨道:“我欠他良多,我亦欠你良多。氣跑了,我還能拼命去追回來,可人要是死了,我想我是沒有辦法讓其復活的。”
調理分明的話,令顧沾卿無言以對,與此同時他的心彷彿被利刃劃過一般不可遏制地抽痛起來。
“無恥豎子,不要以爲龜縮在裡面,我就拿你沒辦法。”還沒來得及好好咀嚼一遍沈挽荷的話,耳畔便傳來高肇惡狠狠的叫罵之聲。那人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尤其是在這種寧靜的夜裡,聽上去更加響亮。
“看老夫,如何將你們燒成焦炭!”高肇拿刀指天大聲叫喚,“給我放箭。”
話音剛落,星星點點的火光頓時迎面撲來。原來對方在箭矢上纏上了布條,又浸泡過桐油,點燃後射向觀景樓。
“糟了,這可如何是好?”姜公公將身子撲出窗口,查看樓底下的情況,“這樓全是木頭搭的,這萬一燒起來,後果不堪設想啊。”
“姜公公,我剛纔好像看見樓底下有一個小水池。”顧沾卿道。
“有,水池是有,但那底下的水到不了上面啊。這這……” 姜公公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了幾次步。
“大人,他們用火攻了!”恰在此時,霍統(tǒng)領帶著幾名弓箭手跑上樓來。
“是,我們正在想對策。我記得樓下有個水池,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顧沾卿道。
對方正犯愁,霍統(tǒng)領一聽卻是豁然開朗:“救得了,那水池就是爲了滅火用的。當年陛下造這樓的時候,怕木頭容易著火,所以才弄了個小水池,平時權當個景緻,關鍵時刻全要仰仗它。”
“哎呀霍統(tǒng)領,如此焦急時刻,你就不要東拉西扯的了,趕緊告訴我們怎麼滅火吧!”姜公公是個急性子,這種時候哪裡能聽對方好好說完?
“哦,樓下藏著滅火用的木桶和水囊。我們禁衛(wèi)軍本就兼管著皇宮的火政,這些都是本職工作。”說完,他趕緊點了幾十名腿腳靈便的弟兄,要帶他們去滅火,“大人,我負責去下邊滅火,這邊的弓箭手就交給你了。”
“一切小心。”顧沾卿囑咐。
“保重!”霍北齊朝他抱了一拳,雖說是救火,但下邊火箭重重,兇險萬分,他這一去誰也不能擔保兩人還能不能有再相見的機會。
“弓箭手!”霍北齊走後,顧沾卿大喝一聲。
那些人聽到號令後,皆奔走到顧沾卿面前,齊齊地跪成一排:“在!”
“開窗放箭!”號令聲堅定且充滿魄力,不輸任何將帥。
號令下,幾十名弓箭手齊齊地推開窗戶,拉弓搭箭,射向敵方。到了此時,他們佔據高處的優(yōu)勢才真正顯現出來。由於高度,對方的箭射不上來,而他們的箭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射中對方。
這邊攻勢一開,顧沾卿又叫了一隊人,吩咐他們去樓下?lián)旒J聦嵣希舨皇欠嚼u一通箭雨,他們這邊的箭支根本用不了多久。眼下倒不用爲這個問題犯愁了,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下完命令後,顧沾卿走到了窗戶邊上觀戰(zhàn)。沈挽荷無意於跟哆哆嗦嗦的娘娘太監(jiān)呆在一起,自然就跟著他走到了窗邊。
透過窗戶,大家能夠輕易地看到氣急敗壞的敵衆(zhòng)。由於這邊也展開了強烈的攻勢,高肇和吳春祥已經躲到了人羣末尾,且滅掉了用來照明的火把。若不是高肇激烈的叫罵聲,根本沒人知道他躲在哪個方向。
激戰(zhàn)持續(xù)了近大半個時辰,兩邊的人都逐漸疲軟下來。樓底下,由於敵方的火箭乃是臨時製作,數量有限,加上霍統(tǒng)領應對得當,火勢並沒有蔓延。
樓上拉弓的將士則慢慢地顯現出了力不從心,可這也是人之常情,這樣連續(xù)地拉弓放箭,就算是訓練有素的羽林軍也一樣會吃不消。眼下,每一個弓箭手,虎口都是紅紅一片,手臂更是僵硬疼痛得無以復加,然而他們依然在苦苦強撐,不倒下絕不退縮。
顧沾卿很快意識到了這件事情,斟酌片刻,他喊了一句:“停下,換人!”
“什麼?”那些弓箭手滿臉驚愕,絕大多數都不滿意顧沾卿的決定,“大人,我們還能再戰(zhàn)!”
“你們先休息一下,霍統(tǒng)領說羽林軍的弟兄都是能拉弓的。有誰願意替補他們的,上前來。”
顧沾卿如此一說,一大批坐著休息的人都站了起來。人羣中,還有人喊道:“生死兄弟,自然是有難同當。哪裡有讓你們出一晚上風頭的好事?”
此話情義滿滿又不乏詼諧,讓鐵漢子都不由動容起來。
換人之後,剛剛停了一陣的攻勢又重新展開起來。如今沈挽荷身側站立的是一個身材異常魁梧的大漢,那大漢力大如牛,一把弓能拉到九成滿。
觀看了片刻後,沈挽荷發(fā)現此人射出的箭果然比一般人遠上許多。
“這位大哥,你的箭大概能射多遠?”沈挽荷心中起了一個主意,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發(fā)問。
“平時的話,三百步不在話下,至於眼前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漢子有些自豪地回話。
“好,我若是讓你將箭射到人羣之末,你能不能做到?”沈挽荷問。
“這個嘛……”漢子原本想吹個牛,可一想到丞相大人也站在旁邊,馬上將這個念頭打消了,“若是我使出全力,將弓拉到極限,也許是可以的。”
“那我若是讓你射人羣之末的某個人,你能不能做到?”聽到前面的答案的肯定的,沈挽荷又接著問。
這次漢子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的箭是射得遠,但是準頭不好,所以才只能當替補啊。何況,那邊黑漆漆的,哪裡能看見人呢。”
“挽荷,你想做什麼?”顧沾卿聽得出來,沈挽荷定是在謀劃著某件事情。
“擒賊先擒王。”沈挽荷嘴角輕笑,低聲說道。
“主意是好……可距離這麼遠,而且什麼也看不見,能行嗎?”顧沾卿問。
“不妨一試。”沈挽荷回,“你們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挽荷!”見沈挽荷獨自一人離去,顧沾卿很是不放心。他本能地跟上去,卻被邊上那漢子一把拉住,“大人,恕卑職冒昧,您還是不要跟去比較好。”
顧沾卿嘆了一口氣,確實他不會功夫,跟著沈挽荷也只不過是累贅。只是這件普通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擱他這兒卻由於著急擔憂,完全給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