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紅炎迎娶洛子嫺爲後的決定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對。
有資格在立後一事上發言的武將盡數是練紅炎的部下, 對洛子嫺的戰績亦有所瞭解,故而保持沉默,不反對也沒有立場鮮明地支持。反對派以宰相江家爲首, 多是在煌帝國崛起的這些年發展壯大的世族勢力, 憑藉廣佈朝堂的文人門生, 你一句我一句, 一時反對的聲勢倒也頗具規模。
原本, 練紅炎大概想在正式繼位爲帝前最後偷幾天懶,沒有開始定期的朝會,紅貴妃卻再三督促, 要他和“國之重臣”們商量過後,選出恰當穩妥、身份貴重、賢良淑德的女子做皇后。
練紅炎聽著個個別有所指的用詞, 一點情緒不露, 當場下令第二天一早舉行朝會。紅貴妃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留下她精心挑選的幾名侍女面對炎帝陛下轉眼驟降的氣場壓迫。
朝會開場後,練紅炎表明態度“朕將以洛子嫺爲後”。江宰相很快站出來勸諫, 得到了爲數衆多的附和。練紅炎什麼都不用說,底下已經有人幫他找出了洛子嫺不堪爲皇后的理由,不外乎異族降服身份低賤,雖是侍妾但不是王妃不可正位皇后,侍奉陛下多年無子。當年軍中的一些舊賬也被翻了出來, 用以佐證此女心狠手辣、素行不端、半分沒有賢淑貴女品行, 難登大雅之堂, 封后萬萬不可。
左右不是正規朝會, 閒來無事湊熱鬧的裘達爾聽著對洛子嫺的詆譭, 明目張膽地哈哈大笑,捧著肚子坐姿不穩, 從橫樑摔到地上還不收斂,捶著地毯繼續笑。
在裘達爾如此噪音的干擾下,江宰相一系還是“善解人意”地不用皇帝陛下開口,就提交了新的皇后人選。江宰相一開頭,其它幾系也忙不迭地誇獎起了自家女兒。
裘達爾似乎覺得場面還不夠亂,跑到江宰相面前一臉驚訝地問:“你女兒年齡挺大了吧,一直不嫁人難道有問題?”
江宰相被裘達爾這損人名聲的話氣得吹鬍子,急忙向練紅炎解釋,又引發了文官派系之間新一輪口水戰。等到諸人爭的口乾舌燥,才漸漸意識到,皇帝陛下一直一語不發。
練紅炎快要睡著時,周圍終於安靜下來。他定了定神,目光慢騰騰地掃過神色忐忑的諸臣,說:“朕將以洛子嫺爲後。”
“洛氏……子嫺性情朕知之甚深。舉目天下,朕唯願縱容嫺後一人。”對著一干臣子,練紅炎不太好稱呼洛子嫺,可“皇后”顯得生硬和距離感,練紅炎想了想,折中稱了嫺後。
“嫺後千金之軀,侍奉朕鞍前馬後,功勳卓著而不驕不躁。委於妾位多年,朕痛心疾首。之於子嗣……”
練紅炎不耐煩地擺擺手,冷冷地看著模樣恭敬惶恐的諸臣。
“朕無嗣,於汝等何干?”
把練紅炎的話過濾成“我沒兒子關你們屁事”,裘達爾掐了掐胳膊,才避免了在一片緊張肅靜中笑場。
被練紅炎言簡意賅的批駁狠狠打了臉面,加上他隱隱放出的殺氣,部分反對派打了退堂鼓。
江宰相不愧爲文官之首,又是撐過練玉豔暗著明著掌權時代的老臣,迎著壓力大無畏地站了出來。他痛陳歷史上大黃牙帝國的教訓,勸諫練紅炎不可沉溺紅顏禍水,皇后人選與朝堂穩定息息相關,若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他只好告老還鄉。
練紅炎輕描淡寫的“準奏”不啻驚雷,讓江宰相和他一手提拔的門生們呆若木雞。
站在武將隊列裡的李青秀沒忍住偷笑了兩聲,威脅他家少主,這是想死呢還是不想活了。
“朕竟不知,皇后何時可參與政事,朝堂若不穩不是朕無能,卻該怪罪皇后了?若此乃江相肺腑之言,理當推崇嫺後。嫺後聰慧,堪當煌帝國重任。”
練紅炎居高臨下地漠視江宰相。在凜然的氣勢壓迫下,江宰相冷汗連連,匆忙跪倒在地。
“江相入朝爲官多年,朕初掌玉璽,本望汝隨紅明協助於朕。然治國理念有異,雖不與謀,江相亦當安心,朕必不會薄待汝。”
練紅炎一番話連消帶打,讓包括江宰相在內的文官集團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新一任的皇帝陛下。
當初的第一皇子殿下一直以武將的身份參與在煌帝國的政事當中,因著煌帝國連年對外征戰,皇子殿下一心撲在軍事方面,煌帝國的基本民生經濟問題並不多管。紅德陛下時期雖是半放養狀態,好歹還會統籌一下全局;練玉豔時期就不知東西了,這位陛下的態度讓人如墜霧裡,不知道她在追求什麼。
正因如此,文官大臣們纔會對當下的局勢有恃無恐:沒有皇帝指揮,他們照樣做的得心應手;與之相對的,沒有了他們,皇帝將舉步維艱。紅明殿下一人畢竟不夠,炎帝陛下不得不依靠他們,才能治理好煌帝國的方方面面。
可炎帝陛下表現在外的態度和水準卻遠超了他們的預料。不管是明明白白撕開來,說他不打算用聯姻來穩固朝堂,還是字裡行間打壓江宰相、透露出他原本就不會重用江宰相的意思,都打得他們措手不及。這位陛下擁有煌帝國最高的武力和煌帝國所有的軍事力量,若是再胸有城府……
隨後朝會異常順利的結束。
練紅炎一繞過大殿正廳與後殿的隔斷,立即脫下沉悶的朝服扔給身後侍從。
嗤嗤的輕笑清脆悅耳,此刻如同天籟。洛子嫺揹著手,倚在隔斷用的牆壁上,淺笑盈盈地望著練紅炎。
練紅炎揮退身後的侍從,走上前捏住洛子嫺的下頜輕輕搖晃。
“偷聽了多少?”
“從江宰相舉薦他女兒開始都聽了。那些人選,妾身可是一個不漏記清楚了。”
洛子嫺躲過練紅炎的手,替他整理好敞開的衣領。
“你還想人人有份?這兩天江家如果有動靜你看著辦就是了。”
“是,妾身一定好好招待。”洛子嫺淺淺地笑笑,“軍隊沒那麼多文人腔調,比起皇子您先是將軍,兀地見您玩弄權術倒有些新鮮。”
“麻煩,我還是喜歡打仗多一點兒。不說這些了,母后那邊怎麼樣?”
“太后娘娘不肯見我,後來紅明殿下去了,我就來聽您的壁腳了。”
練紅炎啞然失笑。他走的時候洛子嫺自告奮勇要去勸說他母親,神色毅然堅決,結果誠意就這麼點兒,只管做做樣子。
“若是……精神干擾的魔法我會用,略微施加些暗示不會造成傷害的。”
紅貴妃的手伸得太長,以前敷衍過去就算了,現在沒有練紅德和練玉豔的掣肘,雖然還不至於插手政事,卻是不斷地給人添堵。洛子嫺終於體會了一把練紅炎左右爲難的感覺,動手不合適,聽之任之她則絕對不允許。
“母后的事我和紅明處理,你安心就是。”
洛子嫺輕輕“嗯”了一聲,須臾之後,她抱住練紅炎的腰,悶悶不樂地埋進他懷裡。
“對不起,紅炎大人。這件事本該我處理的,卻要讓您煩心。”
練紅炎輕拍洛子嫺的肩胛,調侃:“記得我爲你多辛苦了一點兒,以後盡心盡力回報我。”
“紅炎大人……”
“不樂意報答我?”
洛子嫺剛要開口就被練紅炎打斷,他這麼一問洛子嫺只好搖頭。
“我愛您,所以甘之如飴。”
“別想那麼多,我可不希望我的皇后因爲‘憂思過重’病倒,錯過時間不嫁給我。”練紅炎颳了刮洛子嫺的臉頰,“母后那裡你願意就去,不願意就不去,以往你們不接觸,凡事不也好好的;皇后的事,儘管照你喜歡的放手去做。我想縱容你,我亦能縱容。”
練紅炎縱容過度的態度洛子嫺尚有些拿不準分寸,江家便急急忙忙地撞了上來。
朝會後的第二天上午,洛子嫺剛看完皇宮各處需要修繕狀況的報備、捉了小懶來逗著玩兒,就有侍女稟告,說太后娘娘宣進宮的江家小姐前來拜見。考慮到這就是四年前紅貴妃看中的王妃人選,練紅炎又說江家的動靜她看著辦,洛子嫺便宣了這位聞名已久的江氏檀萱。
江檀萱身姿輕盈,舉手投足間動作優雅而不刻意,端的是賢良淑靜的閨秀典範。洛子嫺側身倚在軟榻上懶得動彈,打量眼前柔弱的美人,有了基本的決斷。
江檀萱行禮時只模糊地稱呼洛子嫺爲“娘娘”,洛子嫺沒打斷繼續讓她說來意,江檀萱說了很多太后娘娘如何、臣女爲太后娘娘祈福、爲陛下祈福的話後,見洛子嫺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說了正題。
“娘娘可知,四年前,臣女曾與昔日尚是皇子的陛下議婚。”
洛子嫺笑了一聲。當著幾名侍女的面捅出這件事,不僅刺激她還能讓流言傳開,這份心計也適合江檀萱的身份。
“昔日尚是貴妃的太后娘娘曾多次催促紅炎大人的婚事,紅炎大人從未應承。我倒不知,原來其中哪一次紅炎大人是答應過的?紅炎大人悔過婚,這種玩笑你真的開得起?”
“娘娘贖罪。”江檀萱立即請罪。她有太后撐腰,不怕洛子嫺對她怎麼樣,但她不能在傳出的流言中被扣上僭越的帽子。
江檀萱立即將當年紅貴妃有意聘她爲王妃、因皇子殿下征戰忙碌議婚之事才擱置的事細細說明。
洛子嫺又笑了笑。
“這件事我知道,並非因爲西征擱置。”洛子嫺挪了挪胳膊,讓自己躺地更舒服些,“我說不想多出一個王妃妨礙我,紅炎大人捨不得我,就回絕了太后娘娘。想必太后娘娘當年不忍落你們臉面,如今貴人多忘事,忘記已然被拒絕了。”
“你……”江檀萱一怒而起,竟然說她被拒絕了還不知臉面!江檀萱想反譏洛子嫺嫉妒無所出,迎上洛子嫺淡然的笑容,又自恃身份坐下,訴起了衷情。
“臣女十歲那年,陛下到臣女府中做客,臣女偶然間窺見陛下……”後面江檀萱如何心心念念思慕陛下,得知自己被選爲王妃何等欣喜若狂,陛下出徵如何牽腸掛肚寢食難安等等等等,洛子嫺一句也沒聽。
被調進宮中做女官的汀蘭很有眼色,藉著添茶的空隙告訴洛子嫺,江檀萱如今芳齡雙十。算清楚那時練紅炎十九,尚未東征收下她,洛子嫺纔開始腹誹自己十歲時只會因爲寫出複雜的魔法算式高興,這個小姑娘十歲就知道一見傾心了。
洛子嫺稍一走神,回神時江檀萱已是聲淚俱下地跪在她面前,表示“臣女真的萬分仰慕陛下,情願做最末等的宮妃,求皇后娘娘恩準”。
事情到這個份上洛子嫺也厭煩了,說:“我乏了,你退下。”
江檀萱一怔,隨即更加卑微地懇求,發誓定會尊敬禮讓皇后娘娘,絕不做非分之想。
“肖想紅炎大人的乏味女人太多,你只是其中乏善可陳的一個,我懶得理會。你只要記清楚,紅炎大人屬於我就行。退下吧。”
洛子嫺擺擺手,示意汀蘭帶江檀萱出去,她卻仍不肯放棄,苦苦哀求,這一次她是求洛子嫺讓她見練紅炎一面。
“只要見陛下一面,只見一面就好。臣女思念成疾,還望皇后娘娘憐惜。臣女絕對不說多餘的話,只求見陛下一面。”
“你保證不說話?”洛子嫺敲著軟榻邊緣的木頭,偷換了概念。
江檀萱以爲洛子嫺真的受她誤導,曲解了“多餘”的意思,當下大喜,連連點頭。
“你如何保證?”洛子嫺繼續有規律的敲擊。
“臣女以性命擔保。”江檀萱一邊發誓一邊心中安慰自己,是洛子嫺弄錯了意思。
洛子嫺指尖一頓,突然笑靨如花。這個女人思慕的是皇帝,而非練紅炎。
練紅炎回寢宮是要用午膳,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笑容溫柔並驚喜地站在門口,一時有些詫異。確認洛子嫺在屋內怡然自得地品茶,練紅炎再次看過去,那女子卻換上了急切而驚懼的表情,口型開開合合,臉色隨之蒼白起來。
“這是幹什麼?”
練紅炎讓侍女把人拉開,走到洛子嫺身邊坐下,完全無視了江檀萱由志在必得急速灰敗的神色。
“您的桃花債呀。”洛子嫺無辜地聳肩。
“哪一年的?我應該殺完了吧?”練紅炎開始回憶。
“啊?”洛子嫺空白了一瞬,騰地撂下茶杯,“還真有?”
“我說笑呢。”不想洛子嫺遲鈍地信以爲真,練紅炎哭笑不得,“宮女穿不了這樣的衣服我還是知道的。”
“您說笑就好。”洛子嫺喝了口水壓驚,然後介紹:“這就是江宰相的女兒了,她以您昔日的王妃自居,看她求我求的很可憐,就同意把您給她看一眼。她保證不說話,我給她下了個制約的魔法。好在沒照她說的以性命做擔保,只是限制了行動,否則江宰相的女兒好好的從太后那裡出來,卻從我這裡橫著出去,這麻煩就大了。”
洛子嫺不待見地說著,練紅炎很配合地只聽了關鍵。
“嫌麻煩你下令以後不準她進宮就是了。”
“太后娘娘喜歡,我橫加阻攔也不好。您看這樣如何,江宰相勞苦功高,我爲他的女兒賜婚以示皇恩。”
“賜婚可以,人選呢?”
“若我選人不當豈不誤人終身,還是讓江家自己挑吧,挑好了我親自賜婚。汀蘭,你送江小姐回府,記得把我的意思清楚傳達給江宰相,別讓他們誤會了我的一番好意。”
練紅炎一直等到閒雜人員都離開,纔對洛子嫺的“一番好意”敞開了笑起來。
“您不滿嗎?”洛子嫺不愉快地看著笑個沒完的練紅炎。
“不,你先前極有皇后的氣勢,我看著高興。”
“我可不高興,吃……”洛子嫺突然收聲,掩飾性地“哼”了一聲別開頭。
“麻煩清的差不多,就高興一下吧。”
練紅炎扣住洛子嫺的下頜將她的腦袋扳正,不出意料地看見她紅了臉頰,說出一句讓她臉頰紅透的話。
“放心,你吃醋的樣子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