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納恩的耳朵很好用。
身處煌帝國皇宮, 整個帝都均處在他的可聽範圍,皇宮中的動靜自然不在話下。當然這不是說他一定要用自己得天獨厚的特質去聽可愛的徒弟夫妻之間的壁腳,有一件事顯然比打趣那個衣冠禽獸的惡毒男人來得重要。
在宮牆上見面之前, 躲在柱子後面的尤納恩聽到了練紅炎關於孩子一事安撫洛子嫺的話, 這段時間頻頻有醫生爲洛子嫺診脈他也一一認真偷聽。多數醫生表示皇后娘娘脈象平和身體康健, 可練紅炎仍不放心, 畢竟魔導士、魔神之力會不會影響脈象尚是未知數。
多年來一直以爲可愛的小徒弟是爲了洛或者其它什麼理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惜以身犯險也要投向煌帝國,尤納恩從未想過是自己的小小失誤導致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人都嫁給了練紅炎, 遠離煌帝國什麼的就不用提了,好在再次占卜沒有可以稱得上結果的結果, 沒有性命之憂, 在那個男人身邊就會幸福吧。尤納恩思來想去, 也只有洛子嫺期盼孩子一事上,他能幫些忙彌補一二。
尤納恩的魔法和馬格諾修泰德構建的魔法理論不同體系, 洛子嫺自然是知曉,如果他提出要以他的魔法爲她檢查身體,信任他的小徒弟也一定會一口答應,但不瞭解其中狀況、不見得信任他的練紅炎就難說了。因此尤納恩並沒有告知洛子嫺,而是先將他要用的魔法從原理到效果再到沒有後遺癥跟練紅炎說了明白, 讓練紅炎做決定。
練紅炎沒有立即回答尤納恩, 轉而告訴了洛子嫺。洛子嫺的信任與條理清晰的論證打消了練紅炎的顧慮, 尤納恩在魔法層面上替洛子嫺檢查了身體。
面對沒有大礙的結果, 洛子嫺的欣喜顯而易見, 抱著練紅炎傻笑了很久。尤納恩叮囑她雖然身體無礙但女子懷孕生產該有的風險一星半點兒不會少,她也完全沒聽。
沒了太多牽掛, 隔天尤納恩就表示要到煌帝國四處走一走、如果中途找到陰暗舒適的住處他也就不會再折回皇宮而向洛子嫺辭行。儘管不捨,瞭解師傅不會長期滯留的性子,洛子嫺依依揮別了尤納恩。
洛子嫺送走尤納恩回到寢宮時,練紅炎正對著一張信箋皺眉,一問才知是尤納恩留下的。打掃宮殿的侍女發現貴客留在桌子上的信件,便呈到了皇后娘娘的宮殿。皇后娘娘不在,皇帝陛下就自覺地代爲接收閱覽了。
“師傅這是想一雪前恥,卻又重蹈覆轍了。信上說什麼?”
洛子嫺笑著打趣,卻見練紅炎依然眉頭不展,將信箋遞了過來。
尤納恩在信中說,洛子嫺的身體雖無大礙,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卻不代表她捱過一劍大出血的事情全然等同沒發生過。正如非魔導士操縱魔力於生命有損,那次傷勢也會作爲身體的負擔累積,所以平日要多注意休養生息,麻煩的事情就交給練紅炎去做。
洛子嫺讀著信不由莞爾。她師傅雖然行事不靠譜,卻實在是個能給人堅實依靠的長輩。
“您不必憂心,師傅的重點其實只有最後一句。”
洛子嫺握住練紅炎的手,柔柔一笑。
“您砍殺黑魔神時的做法,毫無疑問也會爲身體累積負擔,說極端一些,生病用藥、您通宵看書都是一樣的,不能因噎廢食吧?”
“你確信尤納恩沒有別的意思?”被側面批評通宵看書,練紅炎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您放心。”洛子嫺彷彿沒有注意到練紅炎撇開的眼神,瞇起眼睛笑道:“我深愛紅炎大人,還想生兩三個孩子玩……陪我玩,捨不得自己不好的。”
練紅炎看看笑容明豔的洛子嫺,對她打算生孩子玩……陪她玩的事情不置一詞。
*
尤納恩走後不久,練紅明從巴爾巴德回到了帝都。
勞碌命的練紅明在“會談”結束、一行人返回煌帝國途中被派遣,和身爲原巴爾巴德第三王子的阿里巴巴·沙爾賈及其眷屬一同前往巴爾巴德。在巴爾巴德停留了一段時間,確認原王子阿里巴巴不打算煽動平民造反,而是一心一意要爲建設巴爾巴德做貢獻,同時也確認練白龍沒有別的心思、和練白瑛一起在巴爾巴德過得還算不錯,這才安心回到帝都。
練紅明的歸還提醒了阿拉丁,他由練紅霸帶著將帝都上至顯貴下至奴隸的生活看了個七七八八。阿拉丁覺得也是時候應該去巴爾巴德探望一下大戰之後便沒有聯絡的練白龍了。
之前把小小的MAGI拘在書房一整天,拿著以往蒐集來的託蘭文古籍問得對方暈頭轉向的練紅炎簡單考慮了一下,阿拉丁雖然知曉所羅門王的舊事,對其他人撰寫記述的古籍卻不盡瞭解,一些解答不了的問題最終要他自己思考,於是爽快地放行了。
經過和練紅明商討、在朝會上商議,練紅炎把巴爾巴德總督一職封給了練白龍。勞碌命的練紅明尚未找回被大批侍女無微不至地照料日常生活的狀態,就又被遣去巴爾巴德宣旨,順道與阿拉丁同行。
聽說此事的裘達爾也跑來湊份兒,掛著一幅天真可愛的笑臉捏著阿拉丁的臉頰表示會友好相處,練紅明怎麼看怎麼糟心。
儘管亂象叢生,練紅明還是完整地抵達巴爾巴德,完成任務後立即甩掉裘達爾返回帝都。年節將至,他可沒裘達爾那麼悠閒。
炎帝陛下即位後的第一個年節慶賀的較爲隆重,帝都一片繁華升騰的景象,隱隱預示著煌帝國由征戰轉向內政的趨勢。
敏銳地嗅出這種動向的朝中重臣們在年節後不久,聯起手來紛紛上書請陛下納妃。其勢頭之兇猛,從練紅炎手下的左右將軍二員大將牽頭就可見一斑。
左右將軍也是想著,陛下您喜愛洛氏,封后我們並未阻攔,可納妃您總該聽從勸告了。誰知朝會上,皇帝陛下聽著諸臣慷慨陳詞,聽著聽著竟不顧形象大笑起來,看那模樣怎麼都像是想起了什麼別人家倒黴的事情。
“此事嫺後絕無準允之理,爲汝等身家計,談之無益,毋須再提。”
雖然皇帝陛下一句話打發了諸臣,可諸臣顯然不能因爲這麼簡單一句就退縮。終於,他們想方設法各顯神通將要爲陛下選妃之事傳進了皇后娘娘耳中。
然後……皇后娘娘將參與上書的大臣家整個院落封鎖,一個不落人人有份。
洛子嫺先前爲對抗練玉豔和組織而覆蓋帝都的大魔法,那之後並沒有特意抹去寫在帝都各處無人角落的算式。如今修改啓用算式,用類似於防壁的魔法將各家門戶封閉,除了需要參與朝會的官員本人,任何人不得出入。
洛子嫺躺在練紅炎書房的美人榻上做魔法算式修改時,練紅炎就在一邊。他整理好諸臣的上書,貼心地提供給洛子嫺詳細名單和住址。
皇后娘娘這一招釜底抽薪將諸臣打暈了頭。
他們能進皇宮表示抗議,家中老少卻是想出的出不去、想進的進不來,再過幾天家中存糧用盡,豈不是要餓死?
一部分機靈的大臣很快參透,其中若沒有皇帝陛下相助出力,皇后娘娘何以能恰好將上書之人數的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故而他們早早上書請罪,表示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感情深厚實乃煌帝國萬民之福,下官愚昧之極還望陛下、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微臣。
另一部分沒從江宰相的前例中吸取教訓的大臣們堅持以性命抵抗,決計不屈從於此等淫威之下,留遺禍於煌帝國。
順便一提江宰相這次壓根兒沒有參與。
洛子嫺撤除了那些“誠心悔過”的大臣們院外的封鎖,此舉更激增了反對派的憤怒。這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手段,豈是堂堂煌帝國皇后該做的?
真有大臣做出了絕食明志之壯舉,在朝會上餓昏過去。經太醫醫治(餵了一碗稀飯)醒來後,開始哭訴家中母親妻兒也已食不果腹多日,皇后娘娘如此慘無人道實在令人髮指。
尊貴的皇后娘娘對此的答覆是:汝當壯年,不能糴米乎?汝爲母親妻兒之依靠,然不慈不孝,寧使之忍饑受餓而不顧,堪責本宮?
一直在中間充當傳話筒作壁上觀的皇帝陛下這一次表明了立場:既然家中母親妻兒尚在捱餓,朕不能害你一輩子揹著不慈不孝的罵名,便準你長假,什麼時候照顧好家人,夫妻和睦父慈子孝了再回來做官。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軟硬兼施,擺明了納妃一事無路可走。偏偏皇帝陛下文武雙全,皇后娘娘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威脅更是自討苦吃。再次受到教訓的大臣們悲痛地接受了皇帝陛下“現階段”打算獨寵皇后娘娘一人的事實。
可沒過多久,納妃一事又重新翻起了浪花。
原因無二,陽光和煦晴空萬里的六月末,皇后娘娘查出了兩個月的身孕。
真要說起來,這件事還是裘達爾最早發現端倪。
又一次惹怒練紅玉讓對方閉門不見,裘達爾就又一次找上了和事佬洛子嫺。洛子嫺近來精神不濟,大致聽裘達爾講述事情始末,給出幾條建議就要送客。裘達爾倒也不在意,只是奇怪地說:“你的RUFU最近不太正常,好像有什麼混在裡面干擾似的。”
被裘達爾一語點醒,洛子嫺頓時明悟這些日子的不適是因爲什麼。自己就是生命屬性,洛子嫺用 RUFU稍一查探便確認了腹中孕育的生命。
長久以來的期盼得中,即將孕育血脈的巨大喜悅中還有一些奇妙。洛子嫺就那樣撫著小腹呆坐,遙望著虛空似的目光幾乎渙散。
一回來就迎上洛子嫺茫然無神的模樣,練紅炎怔了怔,以爲是誰竟有那麼大本事,給了她委屈受。被練紅炎的腳步聲驚擾的洛子嫺則是一顫,目光漸漸回攏到眼前,落在練紅炎臉上,眼淚倏地就掉了下來。
“紅炎大人……”
洛子嫺不等練紅炎坐下,抱住他的腰就放開了大哭起來。
“紅炎大人……紅炎大人……紅炎大人……”
哭泣中的洛子嫺反反覆覆只呼喚練紅炎的名字,爲何哭得這般昏暗卻是半個字沒有透露。練紅炎頭疼地撫著洛子嫺的肩胛,暗暗決心一定會把罪魁禍首處以重罰。
洛子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後,抹了抹腫起的眼睛,漸漸止住抽泣。
“紅炎大人,我有孕了。”
“啊?”
練紅炎是真的沒從前後巨大的落差中反應過來。
“我有身孕了,我們的孩子。”
練紅炎微妙地有種被耍了一把的心酸,視線從洛子嫺紅腫的眼圈和淚痕猶在的臉頰下移,瞄了一眼尚看不出跡象的小腹,又移回她眼底的淚痕。他腰腹間被她眼淚打溼的衣料貼在身上,雖是六月也不會清涼爽快。儘管如此,練紅炎還是在洛子嫺身旁坐下,擁她入懷。
“不是該高興嗎,怎麼哭成這樣?”
“我太高興了呀,看見紅炎大人就沒忍住。”
洛子嫺有些睏乏,在練紅炎肩上蹭了蹭,選了個舒服的位置枕著。
“我……不太理解。”
“您這臺詞久違了,真令人懷念。”洛子嫺戳了戳練紅炎另一邊的肩窩,用還帶著“嗡嗡”鼻音的聲音說:“吞沒了我的豐富情感,似乎哭出來是我最好的表達了。紅炎大人的反應太平淡,我不愉快。”
“把你惹哭,簡單地讓你對我不滿,我要怎麼歡迎這孩子,嗯?”
練紅炎捏著洛子嫺的下頜輕輕晃了晃,洛子嫺抿起脣淺淺一笑。
“給我們等待太久的這孩子想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