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生卻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世子,勿怪下臣僭越,實是時機太過巧合。除了‘鳳鳴岐山’一事外,偏生朝歌那邊居然會下旨讓侯爺插手蘇護反叛之事。紂王納妃,何時讓諸侯插手了?再者,下臣聽聞,北海很快就會平定,聞太師還朝在即。紂王性子驕縱暴躁,凡事窮奢極欲,也就對聞太師有些忌憚。依紂王的性子,肯定會想法讓聞太師再度離開朝歌,以免讓他攪擾到自己驕奢淫逸的日子。我西岐這些事,若是傳到朝歌,不管紂王是否起疑,現成的一個支開聞太師的由頭,紂王豈會放過?若真如此,西岐很快就會引致聞太師兵臨。”
伯邑考沉思不語。
南宮適道:“世子,勿被女人所惑,西岐安危事大!”
散宜生靜靜看著伯邑考,半晌才又說了句:“世子,不是下臣斗膽干涉世子私事,實是世子一身無私事,事事皆關西岐安危。西岐雖不提倡凡可疑者皆殺之,卻也不能相信太過了。”
伯邑考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強,說:“散大夫言重了。小婕原也不過是寄居一段日子而已。況且,當初決定帶她進府,也是存了方便看察的意思。”
散宜生不語,卻在心底嘆息,世子已陷,居然爲其辯白不算,還不經意間就吐露“小婕”這樣親密的稱呼。
散宜生扭頭看了看南宮適,後者臉上也是一副詫異神色。
當初那個溫和有禮,遇事深思熟慮,凡事必留後路的世子變了。
既然世子不願,爲了西岐,只好自己越俎代庖了。
散宜生打定主意,扯著南宮適,告辭離去。
散宜生的話令姬伯邑考陷入了沉思。他雖生性溫和,畢竟出身世家,又是長子,自從身體狀況好轉後,在所有人的眼裡,他是西岐理所當然的下一任伯侯。他自己也是以西岐未來主政者的要求來約束自己的行爲,而這一次,於歐陽婕妤身上,卻失卻了往日的冷靜,這於他而言,尚是首次。
“大哥?”
不覺間,已經離開了議事廳,前行方向居然是西廂的客房。姬發就站在身前不遠,略顯驚訝的表情透露的是自己的反常。
伯邑考笑了笑:“二弟,怎麼沒去歇息?”
姬發笑道:“父侯和大哥每日操勞,就我和三弟閒人兩個,大哥和父侯都沒說累去歇息,我怎好意思這麼早就歇下。”
如果細看,姬發無論相貌還是神態和伯邑考實在很像,兩人一般俊朗英挺,又都是溫文爾雅的人,渾身上下一股翩翩君子風度,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自現。若說有區別,姬發眉宇間英氣濃厚一些,而伯邑考飄逸出塵氣息居多。
聽了姬發的話,伯邑考笑道:“合著二弟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不,明兒我將西岐佈政一塊交由你打理?”
姬發笑道:“佈政一項,諸事繁瑣,大哥還真會打主意。”
伯邑考笑而不語。一會,似不
經意地問道:“你在此攔我,想必有話要說的吧。”
姬發神色一斂,正容道:“大哥,剛剛我經過議事廳,散大夫的話,我也聽到了。此事,你怎麼處理?”
伯邑考雙眸深邃起來,似笑非笑地問道:“既然二弟已經聽到,你怎麼看待?”
姬發肅然道:“大哥身爲西岐世子,這話原不該我說,只不過我們兄弟三人一向無隙,我就妄言了。散大夫所言,雖然在大哥聽來,有些逆耳,不過,他終究是爲西岐長遠考慮,這原是他身爲臣子的職責。我以爲,散大夫已經將話說透,大哥是該好好考慮怎麼處理了。”
“二弟,”伯邑考有些恍惚,“我也不知爲何,就是相信她所言句句是真。從西岐立場而言,我身爲世子,一個連自己的來歷都不能分說明白的人,如何能隨便輕信?何況這個不明來歷的人,出現的時機又那麼尷尬。可我下不了那個心……”伯邑考不禁想起初見時,她幽幽含淚輕喚自己名字的剎那,那種心痛、惋惜及不捨,絕非做戲能夠演出來的,或許,就是那兩滴淚,使自己失了平時的冷靜,一再對她的可疑之處輕輕放過。
姬發靜靜看著伯邑考,後者雙眸晶亮,熠熠生輝,於是,一句話出口:“大哥,你喜歡上她了!”
伯邑考猛然一驚:“你說什麼?”
姬發沉靜地說:“你喜歡上她了。”
伯邑考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張了張口,想反駁,心內卻一陣陣發虛。
姬發道:“大哥的性子,雖然親和、仁厚,可也不至於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上心,言語之中不自覺維護不算,每每提到其人時,神色間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不願與人分享,又覺不分辨幾句不甘心。大哥,你的矛盾都寫在臉上了。”
伯邑考無語,俊雅的臉在月色下,好像有些發白。
姬發走近一步,看著兄長有些慌亂的眼,慢慢說道:“大哥放心,我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就去阻止。不過,大哥也要注意,你現在失卻了冷靜,與她相關之事,一旦面對,未免會有失偏頗。我會幫你。如果她確無可疑,西岐不會介意一介平民成爲侯夫人,反之,大哥只有割愛!”
姬發的話,句句在理,伯邑考聽著,心裡卻一陣慌亂,再三思索之下,卻又不得不承認姬發所言確實是上策。
於是,緩緩點了點頭。
姬發見伯邑考似惱然,又似黯然,心頭不覺微微發痛。這位大哥,雖然身爲長子,可因身體的原因,自小就是在全家的呵護下長大的,自己雖是弟弟,可自懂事起明白大哥常受病痛折磨,不由自主就生出憐惜的心思。世人只道西伯侯三位公子和睦融洽,沒有侯門大戶蕭牆之虞,內中情由又有幾人明白。
心思掠過心頭。姬發笑了笑,說:“大哥,我回房去了,你今兒煩累了一天,也早些歇下吧。”
伯邑考笑著點了點頭。
姬發離去。
伯邑考還靜立原地,看著姬發慢慢走遠,一種難言的情緒浮上心頭。
心內其實還在震驚,姬發一語點破,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行爲便也有了解釋。
姬發和散宜生都沒有明說,他自己卻想到了,西伯侯府雖說常做扶貧助弱之事,卻沒有必要讓世子親自出手。自從決定以就近查探爲由帶歐陽婕妤回府起,一切就慢慢的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不將她置身在監視之下倒也罷了,還同意她不要旁人伺候的要求。不將她交給府內老人隨意安排倒也罷了,住宿起居還親自過問起來。這些,是一個參與主政的世子該有的行爲麼?
歐陽婕妤坐在梳妝檯前,擺弄著那些胭脂花粉。
在那個世界裡,歐陽婕妤一直素面朝天,最多不過是做做護理,保養一下,雖然是個女人,對化妝一道,著實生疏得很。
現代的那些瓶瓶罐罐她都不會弄,這個世界裡的這些東西,她就更加不知道怎麼著手了。此時,拿在手中,不過是在把玩,腦子,還在伯邑考身上打轉。
自伯邑考把她送到這間客房後,除了小喜來過一趟,就再沒人來過了。
侯府雖大,這西廂客房更是冷清,歐陽婕妤沒聽到任何喧囂聲。
“吱”一聲,房門打開。
伯邑考走了進來。
歐陽婕妤轉過頭,不由笑道:“忙完了?”
伯邑考看著她,點了點頭,輕輕“嗯”了聲。
歐陽婕妤擡頭看著他,見他臉上恍惚有些紅暈,便笑道:“累了吧,臉上都潮紅了。”
伯邑考不自覺擡手撫了下臉頰,好像還有些滾燙的溫度,口中笑道:“沒有。”
歐陽婕妤睜大眼睛:“你不累?”
伯邑考搖頭:“不累。”
歐陽婕妤詫異:“你在岐山修養了半月,積壓的政事應該很多,這麼快就處理完,還能不累?”她以爲,他至少需要半夜甚至一夜。
伯邑考笑道:“都說是修養了,若是一回來就爲政事操勞損害身體,那修養便失去意義了。”其實,修養期間,重大事情散宜生會去岐山和他商討,一般日常性事務,都是全權委託散宜生處理的。所以,他雖修養半月,其實沒多少政事積壓。
歐陽婕妤聽了他的解釋,笑道:“還真是這麼回事。”
伯邑考怔怔看著她的笑容,姬發的話又在心頭響起:“大哥,你喜歡上她了!”
歐陽婕妤見他呆愣愣看著自己,臉越來越紅,不覺奇怪:“你怎麼了?”
伯邑考收回思緒,笑了笑,說:“小婕,你可以把你的身世告訴我嗎?即便我不能理解,或者亦如你自己所說,太過驚世駭俗,可我就是想知道。”
歐陽婕妤似笑非笑看著他:“你們又在說我了?”
伯邑考坦然道:“這是難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