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軍營裡開始人人自危,因爲害怕傳染而不敢相互接觸,不敢使用別人碰過的東西,更沒有心思練兵了。
劉藻驚恐萬分,聽麾下的幾個將軍這樣建議、那樣建議,卻不好拿定一個主意。眼看死去的人越來越多,被傳染的人也越來越多,幾經猶豫,作爲主帥,他不得不做出了一個決定。
因不想讓永琪摻和此事,劉藻悄悄讓下屬把自己的想法傳話給福靈安。
福靈安自知被人迴避,已經深居不出幾天了。他聽了劉藻下屬轉述的決策,沉思良久,然後派他的長官使波巖良來勸永琪立刻動身去永北。
只不過,原定的福靈安親自護送永琪到永北,要改爲由波巖良等護送永琪去永北。
於是波巖良找到永琪,訴說劉藻和福靈安等希望永琪離開軍營、避開傳染源之意。
來自於良心的拷問,永琪不願意在軍營裡狀況最糟糕的時候離開,只同意把懿澤和瑛麟送到永北去。無論波巖良怎麼勸,永琪都不肯走。波巖良就一直勸一直勸,把能想到的理由說看一大車,從天亮勸到天黑,嘴脣都快磨破了,永琪還是沒有絲毫的動搖。
波巖良急了,脫口而出:“王爺早點走,這事或許就能早點過去!”
“你說什麼?”永琪有些疑心,劉藻這幾日早就無暇顧及自己的去留了,今天突然如此急切的催自己離開,莫非是軍營裡又發生了什麼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他警覺的質疑道:“你們是不是在瞞著我什麼?”
波巖良道:“總督和總兵只是擔心王爺安危,絕無欺瞞!”
天生好管閒事的永琪,決定去找福靈安問個明白,他撇開波巖良,只管來找福靈安。
波巖良勸著“總兵抱病在身,王爺不能見”,永琪已經來到了福靈安的營帳外,又被守衛攔住。
永琪只管推開守衛,往裡面喊福靈安的名字,守衛們死死的抱住永琪,不敢放入,在營帳門口鬧成一團。
福靈安在裡面聽見,離開書桌向永琪行禮,道:“微臣見過王爺,臣接觸過傷兵,必須與王爺保持距離,若有要事吩咐,就請站遠些講?!?
守衛們放開了永琪,永琪走進營帳,按照福靈安所要求的,大約站在十步之外,問:“你們這幾天都沒有提過要我走的事了,爲什麼現在突然催我走?”
福靈安答道:“回王爺,軍營裡的情況,王爺親眼得見,王爺若是不走,萬一染上了病,莫說是劉總督的官位,恐怕性命不保?!?
永琪又問:“可你的長官使說我走了,這事就能快點過去。”
福靈安看了波巖良一眼,沒有說話。
永琪急躁的說:“你們明明有事瞞著我!而且這事肯定跟軍營裡的怪病有關!到底是什麼?”
福靈安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爺何必越俎代庖?”
永琪厲聲喝道:“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管到底!你要再不跟我講實話,我就走到你身邊去!”
面對永琪的威脅,福靈安很無奈,答道:“劉總督和副將商議,爲今之計的最好辦法,就是趁得病人還不太多的時候,切除根源。”
永琪關切的問:“什麼叫切除根源?怎麼切除根源?”
福靈安答道:“秘密處死已病的人,以保護其他的人?!?
“什麼?”永琪大吃一驚,質問道:“病人又不是罪人,怎麼可以處死?”
“劉總督也不想這樣做,但眼見此病已經不可能治好了,既然治不好,遲早都是死,爲免連累別人,晚死不如早死?!备l`安的語氣很平靜,好似只是單純的分析問題。
永琪卻滿腔怒火,氣沖沖的走到福靈安面前,一把抓起福靈安的手,吼道:“那就把病傳給我!讓劉藻也處死我!”
“你瘋了?”福靈安慌忙甩開永琪。
永琪吼道:“瘋的是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殘忍的決定?那些得病的兵,他們何其無辜?”
福靈安無奈的說:“若不及早狠心,得病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不用等緬兵來打,我們先自取滅亡了,你是想看到這樣的結局嗎?”
永琪辯駁道:“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何以見得患病的人就完全沒有好起來的可能?如果只是怕傳染,那就把他們單獨放一處,不要與別人接觸就好了!怎麼可以由我們來決定他們的生死呢?”
福靈安搖了搖頭,問:“你怎麼不明白?病人不死就要吃飯、要如廁,需要各種供給,不與人接觸,就意味著斷掉他們的一切需求、意味著等死,他們會等死嗎?你的辦法,只會引起他們的暴亂,會禍害更多的人!”
“那就要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被處死嗎?”永琪瞪著福靈安,憤憤不平的說:“我可以說服他們與人隔絕,我還可以給他們送飯!”
說完這句,永琪轉身而去。
福靈安向波巖良大喊:“攔住他!”
波巖良卻自然而然的躲開了永琪,然後怕怕的看著福靈安。
不用說,自然是因爲永琪剛剛碰過福靈安,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敢再接觸永琪了。
福靈安擔心永琪太過於感情用事,給軍中造成過更大的麻煩,也擔心永琪去找劉藻,再生口舌是非。他想出去一趟,看看永琪會做出什麼舉動,也看看多日不見的外面有沒有什麼新情況。爲免外面的人看到他心生恐慌,他戴上了一頂帽檐很長的草帽,把頭部頸部都給遮住了,然後走出了營帳。
外面,果然有了新情況。
多日被路人避而遠之的軍營,忽然來了一個道士,一直圍著軍營打轉,不停的說這裡妖氣沖天,已有妖魔在此處盤旋七日,擄去七七四十九條人命。
不少將士都聽到了,掐指一算,從百名士兵夜裡外出尋人那日至今,剛好是七天,而百名士兵中已死去的四十八人,加上剛死的軍醫小徒弟,正好是四十九人,因此都覺得這道士很神,便報知劉藻。
且說劉藻,從兒時就被親友鄉鄰認爲天生不凡,雖出身貧賤,卻一路都有貴人相助,甚至參加科舉時得到雍正帝親自陪考,使得他仕途如魚得水,步步高昇。於是他深信天命,敬重神明,相信自己是被神明所庇佑的人。
當下劉藻面對軍中疾病,正是病急亂投醫之時,又聽到有如此神奇的道士,趕緊讓人請了進來。
這道士自稱俗姓劉,道號無爲,說軍中的傷病都是妖氣所致,而自己可以做法揪出妖魔,還軍營太平無事。
在場的士兵都議論紛紛,以爲這事從一開始就不尋常。雖然從前也聽說過一些瘟疫的泛濫,但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瘟疫可以在一夜之間從五花八門的傷開始,而且傳染和致死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況且兵們最初受傷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說不定就是妖魔作祟。
劉藻細想,這件事的確無法用常理解釋,左右自己也沒什麼好辦法,不如讓道士做法試試,說不定真的能解決問題。
按照劉無爲的要求,劉藻讓部下在軍營中間的空地上擺起了香案香燭、神牌及供品。
圍觀的士兵站了一層又一層,都好奇的往這邊看。
福靈安看到這邊人多,便走過來一看究竟。沒想到他戴著草帽,還是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
突然有人叫了一聲“總兵大人來了”,圍觀香案供桌的兵們都慌慌張張的往前邊躲讓,因爲人多擁擠,不少人都被擠摔倒了,還有幾個躲閃不及的被踩了幾腳,跑的最快的幾個,竟然把剛佈置好的供桌給撞倒了。
這個場面,實在不堪。
當所有圍觀在供桌右半邊的士兵全部躲到供桌左半邊的時候,福靈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他站得離供桌還有一段距離,其實並沒走近人羣,卻已經嚇跑了一大羣人。
“瘟神”是什麼意思,福靈安此刻有了很切身的體會。
在被懷疑染病之後還能自由出入軍營各處的人,大約也只有福靈安了。劉藻雖然沒有限制福靈安的行動,但對於福靈安突然出現在如此人多的地方,還是很生氣,質問道:“總兵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下官正想問劉總督同樣的問題?!备l`安往前走了幾步,還是站在離士兵們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依然戴著帽子。
劉藻答道:“最近怪事太多,可能有妖孽作祟,我請道長做法捉妖,或許將士們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在這之前,總兵大人應該離所有人遠一點?!?
福靈安聽到,身爲雲貴總督的劉藻竟公然在軍營裡設祭壇捉妖,無奈的一笑,幸而他的帽子擋住了他這般輕蔑的笑容,問:“總督大人把點將場變成了祭神臺,敢問我們這裡到底是軍營還是廟宇?”
劉藻頓時感到十分不快,反問道:“我要在點將場作何事,還要得到你的許可嗎?到底我是主帥,還是你是主帥?”
福靈安朝劉藻一拜,道:“下官不敢僭越,但總督大人既然身爲主帥,竟然輕信鬼神之說,公然停止練兵,而在軍營重地大肆做此‘捉妖’之舉,若傳揚出去,必然惹出非議和恥笑,還請大人三思?!?
劉藻冷笑一聲,問:“不‘捉妖’?你能有更好的辦法阻止將士們病死嗎?”
福靈安道:“有史以來,民間不知有過多少次瘟疫,嚴重時氾濫成災,死者成千上萬,也沒見哪個說是妖孽所爲。如今營中患病者不過百餘人,死去數十人,就大張旗鼓的‘捉妖’,未免太荒唐了?!?
劉藻冷笑道:“你說的那些是‘瘟疫’,眼前這個哪裡像是‘瘟疫’?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從一開始就十分詭異,說是‘病’,我看更像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