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陽河附近有一座大山,期間零零落落的住著不少人家,以獵戶居多。
此刻有名少年正步行於山林之間,看其年齡也就十四五歲。他束著唐人慣見的髮髻,身著粗衣,在朝陽的照射下,身上好似披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雖然看著年齡幼小,但他臉上卻甚少稚氣。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最吸引人的是他的一雙眼睛,如大海般深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他時不時的會笑上幾聲。
他行走的不疾不徐,但速度卻是極快,有獵戶和他擦身而過,總會笑著對他打聲招呼,他也會微笑著回禮。這樣一路前行,沒多久便到了邢陽河畔,有村婦在河邊洗衣,少年腳步不停,一直走到據岸而建的一間小屋外,這才停下腳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後舉手敲門。
門內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回來了?”
少年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師傅,我回來了。”
隨著“吱呀”一聲,屋門打開,從中走出一名素衣少女,其年紀也就二十來歲,臉上未著任何脂粉,但皮膚極爲白皙細膩。她表情淡然,總有股說不出的慵懶味道。女子盯著少年良久,直到他不明所以的撓頭,女子才笑了一下,說道:“讓你接受試煉,又不是讓你賣身,怎麼老是這副表情?”
少年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師傅,老師怎麼還不來找我啊,這都已經過了五年了。”
女子神情一黯,說道:“東海海濱,距離這裡萬里之遙,更何況,你的師傅要利用這幾年時間思考一些問題,他所涉及的都是極其複雜的東西,哪能這麼快便來?”
少年有些遺憾的低下頭,不過轉瞬又高興了起來,他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隻白絨絨的東西,打眼一看,原來是隻兔子。他有些得意的揚了揚手,說道:“師傅,你看!”
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她趕緊雙手接過,少年見狀,開心的笑了起來。
“師傅,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啊?”
“等你老師回來或者是等他給了消息以後,我們再出發不遲。對了,你有沒有碰到三叔公?”
少年聽到“三叔公”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神縮了一下,顯得極爲畏懼,他低聲說道:“師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三叔公了,躲他都來不及,哪能碰得到他啊?怎麼,三叔公又去外面了?”
女子有些無奈,“我聽爹爹說過,三叔年輕的時候最喜歡雲遊四方,沒想到老了也還是這樣。”
少年疑惑的擡頭,問道:“不是說三叔公最喜清淨,最愛釣魚嗎?怎麼這麼多年來我就從來沒見他釣過一次魚,反倒是像個孩子似的滿山瘋跑……”
少年話音未落,頭上就捱了一爆慄,疼的他差點跳了起來,轉身時,才發現三叔公不知何時竟已站在自己身後,這是個老人,神情和女子如出一轍,都是懶懶散散的,他瞪圓了眼睛說道:“臭小子,居然在背後說我壞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少年的臉色有些發白,他顧不得頭上的疼痛,趕緊躬身施禮,口中道:“見過三叔公!”
老人擺擺手,罵道:“給你說了多少遍了,用不著這些繁文縟節,你卻總是不聽,你這孩子……”言罷揉了揉少年的頭,雖然語氣頗爲不善,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笑意,很顯然他對這個孩子還是極爲疼愛的。
“如蘭那丫頭哪裡去了?”老人轉頭,向著站立在臺階上的女子問道。
還未等回答,隔壁的另一間小屋便開了門,從中走出一位身著花裙的姑娘,看到老人後,她微福了一禮,口中說道:“如蘭見過前輩!”
老人嘆口氣,說道:“可憐我老頭子一輩子叱吒風雲,沒想到臨老了卻要照顧你們三個小毛孩,還真是命苦喔……”邊說邊搖頭,揹著雙手進了屋。
被喚作“如蘭”的女子轉頭對著其餘兩人一笑,說道:“萱妹妹,睿兒,飯已經做好了,趕緊進屋吃飯吧。”
這兩人正是五年前的小乞丐白軒和二皇子李睿,五年的時間,物是人非,那個小女孩一樣的白軒如今早就成爲了一個大姑娘,她本是聖人白天愁之女,幼時曾被蕭楚強行封印了靈力,雖然已經十三四歲,但看著就如十歲一般,五年前,她回了趟家,蕭楚便替其解了封印,這五年來,靈力暴漲,身形也跟著變化。而如蘭卻是當初秦鵬在邕州時所救的那位姑娘,關帝廟外,那幫江湖中的人物被蕭楚寒嚇走,她便是自由身,再也不用擔心有人追殺自己,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再次遇到秦鵬,秦鵬便託其照顧二皇子李睿,時有三年之久。
白軒本名白萱,此刻聽得如蘭說話,她皺了皺鼻子,說道:“如蘭姐姐,也就是你心善,三叔成天遊山玩水,還說什麼‘可憐我老頭子一輩子叱吒風雨,沒想到臨老了卻要照顧你們三個小毛孩,還真是命苦喔’,說的好像真的一樣,這幾年來,還不是由我們幾個在照顧他?真是的……”
林如蘭和李睿聽到白萱學著三叔公的說話,不由的都哈哈大笑了起來,三人笑鬧著進了屋,三叔公早已坐在卓子旁開吃了,白萱翻個白眼,和林如蘭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由得苦笑。
老人卻不管這些,仍然埋頭大吃。
幾人酒足飯飽之後,老人的神情這才真正嚴肅了下來,他說道:“現如今距離秦公子離開已經過了五年,這五年以來,不管是江湖還是朝廷,看著都是風平浪靜,但實際上卻是暗涌不斷。
江湖中,‘魔羽院’正在一天天壯大,這種邪教一日不除,便會一日危害四方,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追查他們領頭人的下落,但至今也沒有什麼結果;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比如花家、南宮家、柳家,這些世代都是武林世家的門派最近也是蠢蠢欲動,表面上他們都是以正義人士自居,暗地裡卻也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
朝廷中,太子李德厚即位,雖然暫時還看不出有什麼大的動作,但李天易身體卻是一天不如一天,新皇在他的壓制下倒還不敢胡來。最讓我憂心的是北疆,這幾日不斷有探子回報,說北狄耶律延光正在集結大軍,不過倒也並非完全是針對大唐而來,千年不聞的‘魔族’正從北疆崛起,這些個東西刀槍不入而且力大無窮,其中有些還會變身。
當年你爹白天愁一手創建‘鐵騎’,其宗旨就是對付一切魑魅魍魎,其實真正目的正是爲了應付魔族的入侵,現如今鐵騎凋零,世俗的軍隊對於這些怪物根本沒有任何防範能力,他們並非人類,一旦侵入,不管是北人南人還是唐人,都是他們的目標,所以當下的形勢真的不容樂觀……”
老人說完這段話,氣氛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白萱蹙眉問道:“三叔,據爹爹說,他當年還未登天時,曾和魔族的首領天無極有過一戰,傳聞此人能力之強,就算是神將也不見得能夠對付,爹爹當時和他打了三天三夜,此人以一招敗北,而他的手下也被爹爹殺了不少,後來天無極看著無法入侵,又恐爹爹對他的族人狠下殺手,這纔不得不立了誓言,千年之內,不得踏入人間半步,現如今千年時間雖過,但他悍然入侵,就不怕再次重蹈千年前的覆轍?”
老人神情凝重,沉聲說道:“據聞天無極經過千年的修煉,實力已是今非昔比,更何況他修習了上古秘術‘天魔大法’,千年前他的天魔功便已臻於完美,現在怕是說無敵也不爲過。你二叔和我商量之後,已經親自趕往北疆去查探,想來不日便會有結果。”
“二叔竟然親自出手了?他難道就不怕‘梵釋’來找他?”白軒有些捉狹的笑問道。
老人瞪了他一眼,說道:“沒大沒小,這種事也是你能評論的?”
林如蘭有些不知所以,怎麼這一老一小說著說著就提到師傅身上來,莫非師傅以前認得那個什麼“二叔”?
老人說完卻也不由的笑了一下,繼續開口說道:“你二叔和梵釋的事,也算是一樁遺憾,這是你二叔多年來的一塊心病,所以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唉,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想當年你二叔和梵釋那可真算得上是神仙眷侶,可惜他們兩人都是性子剛烈之輩,想來這些年兩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悔意,只不過說不出口罷了。
你二叔此次破誓,一則確實因爲形勢的嚴峻,但他也未必沒有存著另一些心思。你雖是白天愁之女,但你二叔也非凡人,他顧念著你孃的面子讓我來照顧你,但他對你父親可是一直心存怨懟,所以以後說話還需要小心些。”
白萱點點頭,林如蘭聽到這裡總算是多少明白了一些什麼,當初師傅在她下山之際,曾說過讓他打探一位故人的下落,但師傅並沒有說明此人長什麼樣子,是幹什麼的,就連姓名也未能提及,只說有緣的話自會相見。師傅於占卜一術極爲精通,想來她心中有感,這才隨口一提,現如今看來,這個師傅口中的“故人”或許正是白軒口中的“二叔”。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問道:“前輩,你們口中的‘二叔’究竟是什麼人?”
老人有些奇怪的問道:“難道你師傅從來沒在你面前提起過他?”
林如蘭搖搖頭,師傅除了教授自己武功,很多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對窗而坐,很少提及其它事情。
老人意味難名的笑了笑,說道:“你已知曉我的身份,憑你的聰明,不難猜出這個人是誰吧?!”
林如蘭愣了一下,緊接著便恍然大悟,她有些疑惑的說道:“前輩您是青山,那莫非那個人就是傳說中的蒼龍?”
老人輕捋鬍鬚,點頭笑道:“孺子可教。”
林如蘭有些吃驚,真沒想到,師傅看著也就三四十歲,但實際上卻也有千年之齡。那個擁有傾城之貌的女尼難道真的是千年以前的人?
“當年,白天愁登天一戰隨後便不知所蹤,但當時江湖中能人輩出,只不過因爲白天愁名聲實在太響,好多人都在他的壓制下顯得碌碌無名。自從白天愁失蹤後,這些人便全都冒了出來。
那時候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再加上秦奉帝昏庸,中原硝煙四起,那些不出世的高手也都紛紛冒出頭來。這些人大多都已是清越之境,世俗權利很難約束到他們,大唐開國皇帝李靄雖然雄才大略,但面對這些人卻也是束手無策。
他們分屬不同的勢力,於是大家你打我我打你,誰都不服誰,但最終吃虧的仍是老百姓。後來蒼龍眼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攜了北海和我一起出面阻止,而北海便是你師傅梵釋。
連番激戰之下,這些人不得不遵照我們的提議,那就是清越之境的高手不得參與世俗之爭,李靄在我們幾個的協助下建立了大唐,想來已有一千多年了……”青山神色間多少有些感慨,似他們這等老妖怪,已經很少能有事讓他們心中起波瀾,只不過往事不管好壞,都是回憶,也唯有提及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的心中才會起些漣漪。
“那後來呢?”這些事情白天愁說的很少,所以白萱也禁不住好奇心問道。
青山瞪了她一眼,說道:“小孩子,老是打聽這些陳年舊事幹什麼,飯吃完了沒有?吃完了就趕緊去練功。”
白萱嘟了嘟嘴,賭氣說道:“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的……”
老人無奈的笑了下,說道:“你呀,和你爹一個脾氣。好吧,算我怕了你了,說還不行?”老人神色之間對白軒總是有些莫名的疼愛,看到白萱,他會想起另一個少女——李若若,也不知道這五年過去,那個丫頭現在怎麼樣了。
“蒼龍和北海在多次戰鬥中,總是配合非常默契,逐漸的,北海對蒼龍便產生了好感,他們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神仙眷侶,男的英俊瀟灑,女的美麗脫俗,如果不出意外,他們肯定是所有人都羨慕的一對情侶,但蒼龍當時心中卻根本沒有她,他喜歡另一名女子……”
“啊??”白萱等三人瞠目結舌,完全不敢相信。
“沒錯,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蒼龍,蒼龍當時喜歡的正是萱兒的母親周若萱,而她只是一名非常普通的女子,從來沒有修行過,不懂武功,但她的性格中總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東西。
她心地善良,寬容大度,雖然一介女流,但其氣度絕不下於任何男子。白天愁和蒼龍本來情同兄弟,白天愁年長一些,蒼龍便以大哥相稱。但遺憾的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周若萱,爲了競爭,他們約好在澎湖上比武。
此事不知怎的被周若萱知道了,她趕緊去阻止,但卻已經晚了,當世兩大絕頂高手的比試,哪能是她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人所能阻止的?
周若萱大急之下,顧不得自身安危,竟要強行過去,這兩人全神貫注的比拼,根本沒有注意到周若萱就在不遠處,也真是不巧,蒼龍的神行指被白天愁躲過,正好落在了周若萱身上。
試想一下,蒼龍何等功力,就算超一流高手都未必硬抗的住,更何況是從未習過武的周若萱?白天愁大怒,隨手一章打掉了蒼龍幾顆牙齒,等兩人趕到周若萱身旁時,她已經氣若游絲。
白天愁此人也當真了得,竟以無上修爲替周若萱續命,當時看到周若萱看白天愁時的眼神,蒼龍就明白,面前這個自己深愛的女子一直喜歡的都是白天愁,心中對他或許只有兄妹之情。
蒼龍黯然離去,至此心緒低沉。就是因爲這樣,蒼龍和白天愁之間便產生了一些隔閡。但這種事情北海並不知道,她總是挖空心思的去討蒼龍的歡心,數十年如一日,但蒼龍對她卻一直都沒什麼感覺。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導致北海負氣而走,從此兩人便形同陌路。至於是什麼事,我不好直說,因爲這牽扯到上一輩很多人的隱私,你們知道這些就行了,別再多問了。”
白萱長長的舒出一口氣,神色間有些緬懷,過了好半晌,她才問道:“三叔,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青山神情複雜,嘆口氣說道:“對於你的母親,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評論,包括你父親在內。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一個最偉大的女人,是一個對你傾注了全部愛心的人,雖然她不曾撫養你,但她對你的愛,對你父親的愛,是深入到骨髓中的。只要是千年前那些還活下來的人,一提到你的母親,沒有人會不尊敬,關於你母親的事情,等有時間了你去問你父親吧。”
衆人沉默了半晌,白萱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擡頭,急聲說道:“三叔,不對呀,我父親說過,母親在生下我不久就離世了,想來她離開已經差不多有一千年,您剛纔也說過,母親不會修行嘛,如果真是這樣算來,那我豈不是也是一千多歲?爲什麼父親和伯伯都說我今年才二十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