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唐皇帝李天易相比,北疆的耶律延光此刻心情糟透了。
自從上次南征不利,一直以來他都承受著極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部落之中的首領,還有一小部分來自於現如今北人所面臨的困境。
這個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除了能征善戰、性情彪悍之外,骨子裡其實多少也存在著一些奴性。
和幾百年前相比,他們現如今的生活可以說得到了極大的改善,而這一切全都來自於國師大人,他們的天可汗耶律延光不聽國師大人的規勸,一意孤行,非要和唐這個龐然大物開戰,結果卻是大敗而歸,雖說本身並未受到太大的損傷,但無緣無故樹立了大唐這樣一個強大的敵人,是極其不明智的。
當然,無論部落之中的那些頭領和酋長再怎麼不滿,但歸根結底仍是害怕大唐對他們的報復,只不過戰爭已經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唐人似乎對此並不是很在意,這在無形之中多少緩解了耶律延光的壓力,在北疆,只有寥寥少數人知道大唐對此事並非姑息,而是暫時騰不出手。
四大家族的暴亂給大唐和北狄之間多了很多緩衝的時間,但國師明白,一旦大唐平定了南方,很快便會將矛頭直指北疆,所以如何利用好這一段時間,便成了北狄長久以來的主要議題。
其實這種議題已經進行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每次也都沒什麼結果,耶律延光是一個極爲執拗的傢伙,這種性格往好了說,叫自信,有主見,但若換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認爲他狂傲、一意孤行而且行事武斷,雖然各大部族首領明面上不敢說些什麼,但私底下肯定會有一些小動作,對於這一點,耶律延光心知肚明,只不過對此他也沒有絲毫辦法。
而另一件讓他感到極爲煩心的事是,大片的草原開始乾涸枯萎,原本清澈的小河也不知道爲什麼開始變得極爲渾濁,北疆的極北之地,天空似乎都隱隱的有些變色,經常會有沉悶的雷聲傳來,刺眼的閃電不停的亮起,好像正有一頭惡龍張牙舞爪的騰飛於天地之間,大草原深處,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鳥獸成羣結隊的逃竄……這一切,似乎都預示著一些不好的東西即將出現。
故老相傳,每隔千年,草原中便會面臨一次“黑潮”的侵襲,至於這“黑潮”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的清楚。
在這個缺少史料記載的年代,任何傳說都是通過一代又一代口口相傳,所以會顯得更加神秘,而這種神秘無疑會讓人情不自禁的產生恐懼心理,人類對於未知的事物永遠都是恐懼之中帶著某些好奇,而對於這個信奉長生天的民族來說,黑潮的入侵無疑象徵著長生天對於他們所作所爲的不滿,恰好這件事又出現在耶律延光南征之後不久,所以毫無疑問,各部族對於耶律延光的所作所爲已經相當不滿,尤其是在各部落之中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的失蹤之後,這種不滿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作爲一個擁有雄才大略的統治者,耶律延光並不是沒有感覺到這件事的嚴重程度,但他除了在加強警戒、不斷的和各位大頭領談心安撫之外,也沒多少太好的辦法,即便是國師,對此也是一籌莫展,好在草原中還有一位神秘的巫王,常年位於大雪山之中的巫王大人是所有草原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對於北疆人來說,巫王大人是距離長生天最近的那個人,長生天的意志都是通過巫王來轉述給他們的,所以,大雪山在北疆人心目中擁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
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情況下,巫王派遣了十位白衣薩滿——這也是大雪山中所有的白衣薩滿了,三十多位紅衣薩滿以及上百位黑衣薩滿行走在大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他們繼續宣揚教義,幫助那些貧困和弱小的部族,然後指出,大單于耶律延光是長生天選定的首領,對此不要表示一點點懷疑,否則就是對長生天的不敬。
經過無數天的宣揚,北疆底層的民衆逐漸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們不再仇視耶律延光,但那些大首領和酋長並不是這麼容易說服的,只不過問題也不是很大了,只要各部落之中所有的底層民衆都相信耶律延光,僅憑這些首領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但即便如此,黑潮的侵襲仍然是不可忽視的一件事,作爲整個大草原的主人,耶律延光比其他人更瞭解黑潮來襲的含義,這表明——那些沉睡了千年之久的魔族已經開始甦醒。
魔族,對於現存的人類來說,是一個極爲陌生的詞語,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即便是以文明和禮節標榜的大唐,對於魔族的概念也是極爲模糊的,這是一個全新的種族,並未記述在任何史料之中,而對於一個完全陌生的敵人,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在當前的這種情形之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爲除了天象改變,環境變得更加惡劣以外,黑潮入侵給北疆人的生活並沒有帶來太多的災難,所以有太多的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只有三個人例外,耶律延光、國師以及大雪山的巫王。
牙帳之中,這三個人正襟危坐,國師蒼老的面容下,多少有了一絲疲態,這個大半生都在爲北疆的發展而付出所有的老人,此刻正在不聽的咳嗽,空洞的聲音傳出牙帳,站在帳外的士兵臉上充滿了擔憂之色,即便是耶律延光,對此也深表擔心,他知道面前的這個老人是何等的了不起,最爲關鍵的是他對於權利竟然沒有絲毫覬覦之心,這又是何等的難得。
“國師,如果實在撐不住,您就先回去休息吧,我這裡有幾棵老山參,您拿回去好好補一補。”耶律延光對於國師算得上是禮盡有加。
國師擺擺手,說道:“無妨……咳咳……死不了的,大單于,現如今最要緊的是趕緊查明黑潮的起始位置,然後昭告天下,魔族的復起可不僅僅……咳咳……不僅僅只是北疆人的事,他關乎著全天下人的命運。”
巫王也開了口,他說道:“這次的黑潮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按照古老的說法,黑潮會持續五年之久,或許是長生天對於人類的眷顧,提醒人們做好準備,五年之後,魔族便會覺醒,在這五年裡面,如果我們準備的不夠充分,唯有死路一條,普天之下,那些修爲頂尖的人物不知凡幾,尤其是大唐,藏龍臥虎,這件事一定要儘快通知唐國,讓他們做好準備。”
耶律延光皺了皺眉,說道:“巫王大人,唐國與我們勢成水火,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旦讓大唐得知此事,我怕他們會落井下石!”
國師搖了搖頭,說道:“放心吧,大唐天子李天易雖然平時有些胡鬧,但在這種大是大非上面卻是不含糊的,只不過墉州一戰,我們坑殺了**數萬人,而唐人歷來記仇,我想他們一定會提很多苛刻的要求,這一點在所難免。”
耶律延光知道國師此刻正隱隱的對於自己原先南征之事表示不滿,他心下多少有些不快,但轉念想到國師的爲人,便又嘆了口氣,說道:“國師所言有理,不過當前最要緊的還是要探明黑潮的起始位置,這件事只能交給兩位了,我會讓愚弟大力協助。”
而在北疆的另一邊,阿童正吃力的攙扶著一位極爲漂亮的女子蹣跚而行,這女子和阿童在一起已經有八九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是阿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每天能夠看著仙女姐姐不似人間的美貌,聽著她的說話,偶爾她還會用手摸摸自己的頭,阿童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開心和快樂。
但可惜,自從幾天前仙女姐姐出去了一次後,回來時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猶如死人,阿童真的是嚇壞了,好在經過幾天的調理,今天她終於可以下牀走路了,只不過身體仍然非常虛弱,阿童攙扶著她,感覺她全身輕飄飄的,沒一點重量,看來仙女姐姐的身體真的很不好,想到這裡,阿童便不自禁的有些難過。仙女姐姐從來都不吃肉,她只吃一些簡單的蔬菜,喝一些清水,這樣身體哪能好得起來哦。
自從這次回來以後,她的情緒變化很大,即便是阿童這樣一個小孩子,都能夠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內心的某些恐懼。而對於女子來說,這絕不僅僅只是恐懼,而是對未知事物脫離掌控之外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以及迷惘——她做夢都想不到,一個平平凡凡的小廝竟然在一招之內讓自己身負如此重傷,而且看其神情,竟然絲毫未用全力,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這個人是個什麼東西?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也明白即便是聖後孃娘或者天將大人,也絕沒有此等恐怖的修爲,一個擁有如此大神通的人竟然隱匿在這樣一具平凡的皮囊之中,他究竟有何圖謀?
她擁有天心,擁有天算,擁有大修爲,在她眼中,沒有什麼事是自己看不透的,也沒有什麼人是自己不能對付的,即便是當初公子等三人聯手圍攻,但她絲毫沒有覺得害怕,而害怕這種情緒按理說絕不應該出現在自己身上,但當初那個極爲平凡的小廝打扮的人一出手,她就知道,如果自己不趕緊跑,下一秒便會死在這個人的手裡,這種恐懼甚至變成了某種本能,她沒命的狂奔,直至元氣耗盡,這才昏迷了過去。
她不認爲那個人是特意去保護公子的,公子還沒有這麼大的能力,或許這件事只是湊巧,但問題是,自己的行蹤並非有跡可循,只是偶爾動念,這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女子艱難的喘了口氣,聽說聖後孃娘已經抵達,天將大人在不久後也會降臨,現如今修爲和自己差不多的幾乎沒有,這件事雖然發生的偶然,但她隱隱的有些感覺,尤其是天心浮動,她很焦急,想趕緊將這個消息送出去,但除了苦等天將大人和聖後孃娘以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
就在此時,遠遠的傳來一陣沉悶的雷聲,她霍然擡起頭,從不變色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驚惶之色,相比於前幾天發生的那件事,眼前自己所看到的纔是真正了不得的大事——要變天了!